眾所周知,西涼兵擅使長槍。
但也正因為長槍的笨重累贅,槍兵在武器長度、移動速度和持盾防御這三個方面,只能取舍兼顧其中兩點。
要么跟斯巴達人或者馬其頓人那樣,一手超長槍一手盾牌,但只能擺好架勢緩緩推進,放棄速度。
要么就是一手短槍一手盾牌、飛奔前進放棄長度優勢。或者干脆雙手握持長槍端平了飛奔、放棄盾牌。
想要三者兼顧是不可能的,單手端超長槍還想沖鋒,杠桿原理分分鐘教做人,還會自相踐踏絆死一大堆戰友。
李傕也是打了十幾年仗的積年老將了,他既然在指揮沖鋒之前,就已經觀察到了關羽軍的弩兵交叉火力犀利,他當然不能允許雙手持長槍、放棄盾牌的士兵打前陣了,那還不被射成刺猬。
所以沖在最前面的士兵,無不是拿著短矛加盾牌的輕步兵,或者是環首刀配盾的刀盾手。
刀盾手是近戰主力,短矛加盾則最為靈活,有點類似于西方的配盾標槍兵,遇到難啃的硬骨頭時還能丟一波殺開一條血路。
剛才為了突破關羽軍各陣之間的甬道,這些持盾短矛手的突擊爆發力可沒少發揮作用。哪怕是穿著鐵甲的陷陣營士兵,在極近距離上被西涼兵全力灌注的投槍扎中,都會被巨大的貫穿力所傷。
可惜的是,這一切的“兵種相克優勢”,在戰象進場的那一刻,全部瞬間逆轉了。
如果此時此刻,賈詡能親臨一線督戰指揮,以他的智商,或許能看出眼下西涼軍要抵住戰象,僅有的兩個戰術就是:
要么用帶有巨響或者火焰的遠程武器嚇走大象;要么用海量的兩丈以上密集列陣的超長槍抵住大象前進的方向,利用槍林攢刺逼著大象繞路甚至倒退。
但這兩種戰術所需的兵器,西涼軍的一線兵種全部不具備。
短矛和環首刀的攻擊距離,要想砍中大象,士兵本身就得克服巨大的恐懼,突到象腿旁邊半丈之內,或許一刀還沒砍出,就直接被撞飛踩扁了,能有這種勇氣的人,怕是百無其一。
當然了,人過一萬,形形色色,腦子不好使非要嘗試一下的人也不是沒有,但他們很快就白給了,并且用自己的親身實踐告訴了戰友:
貼近到半丈內、用環首刀強砍大象身上掛著的竹席甲也不好使,作用力矩角度太小了,刀刃只是在光滑圓弧的竹筒上劃開,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除非進一步貼近到三尺之內,而且雙手持刀要有一個舒服的收臂發力空間,才有可能割破大象的皮膚、再崩碎扯落幾片竹甲、砍斷幾束扎竹的麻繩。
但一條人命才換幾節竹筒幾根麻繩也太虧了,所以當那一小撮熱血上頭的愣頭青士兵死光之后,剩下的就唯有潮水決堤般潰散。
“嘎吱!喀喇!”一聲聲悶響,那是士兵們被踩進土里,踩碎全身骨骼的動靜。還有各種哀嚎不絕于耳。
“噗嗤!撕拉!”一聲聲矛頭入肉貫穿而過的聲音,那是一群又一群西涼刀盾兵想要往左右兩側奪路而逃,最后被益州軍的長槍攢刺扎成了刺猬。
但即使如此,還是有無數的刀盾手在瘋狂地往甬道兩側飛撲,似乎是寧可迎著如林槍尖沖殺,也不想被踩成肉餅,或者是被挑在象牙上刺殺拋飛。
至少,被槍林扎死還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不存在對未知事物的恐懼。
不過幾分鐘時間,一百頭戰象分成五路,在關羽軍四段陣線之間的甬道里,硬生生蹚出五條血路來,滿地直接踩死撞死象牙戳死的尸體,就足有一千多具。
之前試圖從這些薄弱點突擊分割的西涼兵,全部被趕了出來,一點不剩。
甚至還有不少人在掉頭逃竄時,恨后面的戰友擋住了去路,而直接對幾分鐘前的袍澤揮刀砍殺,整個場面亂作一團。每一條甬道的出口,都如同一個個瘋狂吞噬生命的漩渦黑洞。
自相踐踏內亂而死的士兵,遠比直接踩死的還多得多。
陣后督戰的李傕等人,乃至親臨一線的李利,無不看得頭皮發麻,呆若木雞,至少懵逼了一兩分鐘,等慘劇烈度最甚的時候過去了,才稍稍緩過神來,試圖指揮止住頹勢。
“長槍手列陣!頂住!把大象逼回去!不要怕!大象不會直挺挺往槍林上撞的!”
隨著刀盾手與投矛手紛紛死傷星散、西涼軍二線那些不拿盾牌、雙手握持超長槍的士兵們頂到了一線,前線督戰的李利立刻吼出了如是的命令,試圖稍稍穩住陣腳,扛過這段最懵逼混亂的至暗時刻。
他自己其實也沒剩多少抵抗的勇氣了,但兩軍擁堵在一起,這時候就是有進無退,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狗急跳墻一下。
要是直接全軍崩潰,下場只會更慘。
幸虧西涼軍人多勢眾,一線的部隊熱血上頭,一時也沒被背后遠方段煨的瞎折騰影響,廝殺吶喊那么響,也不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無數雙手握持兩丈長矛的士兵排成最密集的隊形,幾乎是二三十根長矛瞄準一頭大象,嚴陣以待,靠著己方的人多勢眾壯膽。
還別說,這一手在剛組織起來的時候,還真有一定的效果。可能是之前在甬道里的時候瘋狂踐踏沖鋒殺嗨了,很多哀牢夷的馭象蠻兵也熱血上頭,看到哪兒敵軍密集就往哪兒沖。
然后就有三四個馭象手,被兩丈多長的長矛,直接從大象后脖子處的象鞍上扎下來。
大象失去了駕馭,再看到如林槍陣,就開始膽怯,從直沖變為橫著掠陣而過,雖然因為慣性依然橫著撞斷了十幾根矛桿、壓死了好幾個槍兵,但好歹也證明大象是可以被逼退轉向的。
不過被刺殺的馭象手也就那么幾個,剩下九十多頭大象還是繼續往前沖。雙方陷入了密集列陣的絞肉。
因為西涼長槍兵列陣防守,士兵的站位密度比一開始刀盾兵作戰時還要稠密得多,每當有一處陣線被大象踩穿,那就是硬生生幾十條人命被屠。
不過這種抵抗終究是逐漸起到了效果,隨著戰象紛紛吃痛、放慢了一開始提起來的速度,沖擊力也就銳減,不一會兒,就有幾頭戰象渾身插了幾十根長槍,慘嗥倒地,倒下的那一刻還自然而然壓死幾個來不及棄槍后退的前排西涼兵。
“這些巨獸也可以被長槍密集攢刺刺殺!長槍兵上前!全都給我賣力死戰!大象并不多,也就幾十頭而已!我們有十萬大軍!”看到大象被刺死倒地的情況陸續發生之后,前線督戰的李利終于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雖然這點破事兒根本不值得高興,雖然他們今天面對的困難還有無數重,但至少眼前最吸引注意力最迫切的那個危機,看起來也不是完全無解,人就容易振奮。
累計戰死、脫逃了十幾頭大象之后,那些哀牢夷象兵們也終于冷靜了下來,知道不能再按照南蠻時的作戰風格一樣靠一味硬沖了——象背上的諸葛連弩可不是擺設!
剛才一開始的時候連弩沒有明顯發威,一方面是因為還在甬道內廝殺,沒到開闊的戰場上,大象只有正面是敵人,兩側都是友軍,所以潑灑箭雨比較礙手礙腳。
大象配弩,最好的發揮空間就是四面八方都是敵人,隨便亂射都能射中有效目標。這一點是別的遠程兵種想都不敢想的。因為其他弓弩兵種近戰能力孱弱、甲胄的防御效果也差,一旦陷入重圍就基本上等于是死了。
唯獨戰象這種兵種是不怕包圍的,所以它背上的弩手也可以享受“身陷重圍依然淡定四面輸出、不用考慮逃跑”這種其他遠程同行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除了剛投入戰斗時的陣型不利于發揮之外,一開始還有兩條原因制約了象背上連弩的發揮:
一個就是當敵軍瘋狂往后潰逃的時候,因為陣型密度低,覆蓋式的連弩發揮不出火力優勢,這種情況下還不如沖上去繼續踩,只有當敵人越密集、抵抗越堅決,象弩兵才能越興奮。
還有一點,就是象背上的轎廂載重量終究有限,要裝一部沉重的連弩、再加兩個瘦小靈活敏捷的弩手裝填手,實在沒有多少載重來裝弩矢了,所以一定要省著用,能輕松追殺屠幼的場合就別放箭了。
當然這個“沒多少”肯定是相對而言的,是跟城樓、箭塔里那些固定陣地的連弩比。如果是跟普通單發的弓弩手比,那已經綽綽有余了,好歹也有幾箱箭矢、兩三百根呢。
一番短暫的焦灼之后,隨著那些哀牢弩手進入了輸出節奏,對面好不容易頂住象兵橫沖直撞的西涼長槍陣,瞬間就悲劇了。
那些長槍兵都是雙手持槍,才能控制如此長的武器,所以根本無法配盾。而且為了頂住大象,站得比平時都密集,基本上是肩并著肩、把二三十根長槍的槍尖集中在一丈見方的面積內。
大象們被這樣的槍林逼得不敢再沖、而是橫過身體、與槍手們隔著三丈遠,橫掠通過陣線。就在這時候,象背上的連弩展開了掃射。
如果對三丈遠的射程沒什么概念,可以這么想——要是在吃雞里,這就屬于貼臉噴了,噴子噴中直接眾生平等。
諸葛連弩弩矢沒有尾羽、飛行平衡性差、三十步外殺傷力銳減、不易瞄準不易命中…這些劣勢,統統被回避了。
三丈也就十步遠,還站那么密集,瞎蒙都能掃射到。
“噗嗤噗嗤…噗噗噗…”連弩的掃射聲越來越密集,很快到了連前面一聲利刃入肉的尾音“嗤”都被下一聲“噗”給覆蓋了的程度。
最夸張的時候,一頭象背連弩十發連射、十射十中,直接洗臉噴死十名西涼長槍兵!
這種洗臉的火力密度,對士兵士氣的打擊,已經不亞于喀秋莎管風琴洗地、或者“沙漠風暴行動”時上M270鋼雨了。
李利手下最鐵桿最精銳最堅定的西涼長槍兵,也紛紛在箭雨洗臉中鬼哭狼嚎抱頭鼠竄,放棄了槍陣抵住戰象的嘗試,一片一片被鐮刀割麥子似地倒下。
“不要退!不要退!讓后軍先退!現在退會自相踐踏的!”
李利試圖穩住隊形,但從他的話中就可以看出,他的要求在越來越卑微,已經從一開始的不許退,降低到了“有序后退別自相踐踏”。
可惜這依然是做不到的,李利的前軍旗陣也很快在大象的橫沖直撞中被沖倒了,他本人被撞下馬之后,抱頭趴在地上等死,一次次感覺到背后的陰影一暗,還以為自己要被象腿踩死了。
這種精神的折磨持續了好久,但他居然命大,被戰馬的尸體埋住了下半身,也始終沒有大象來踩他的腦袋。
過了良久,直到大象的聲音漸漸遠去、而前方益州軍的步兵喊殺聲越來越響,顯然是敵人的后軍已經跟著大象往前追殺、在追殲殘敵了。
李利這才偷偷抬起頭來,懵逼地懷疑自己究竟是還活著、還是已經變成了亡魂、所以敵兵看不見他?
他看到一個鐵甲長槍斬馬劍的騎將,帶著一群精兵朝他斷了的大旗方向沖來。很顯然,這名將領正是關羽中軍的高順。
看具體方向,似乎就是直瞄著沖向斷旗而去的,似乎無視了他,這讓李利愈發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變鬼隱身了。
直到高順從他旁邊幾步遠處掠過,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這兒有個下半身被馬尸壓住無法起身、而上半身雙臂依然撐著地面勉力抬起頭四處張望的懵逼敵將。而且李利戴著鐵盔,一看級別就不錯。
高順和李利對視了一眼,確認了李利痛苦、懵逼而迷茫的眼神,高順才紳士地策馬近前,把長兵往地上一插,抽出斬馬劍一劍削了李利首級。
“原來我還沒變鬼!他看得見我!”李利腦中閃過最后一個念頭,解脫了。
高順徐晃太史慈,帶著步兵主力洶涌向前,跟著戰象蹚出來的血路,瘋狂砍殺西涼軍的敗兵。
戰場的另一側,段煨的三萬士兵經過混戰和內亂,也損失了好幾千,但至少還有兩萬五鐵桿跟隨者段煨,加入了打順風仗的行列。
還有很多原本是被李傕抓壯丁抓來的新兵,按說是屬于李傕直屬部隊的。但眼看著段煨領到了“討賊密旨”,跟著段煨混似乎能活命還能立功。
他們立刻就把扎在脖子上的代表李傕直屬部隊的白汗巾一扯、丟掉,加入了段煨的部隊,回身往后沖殺。
反正西涼軍各部盔甲武器沒什么差別,李傕郭汜段煨區別各自部隊的簡易辦法,就是搭在肩上擦汗的麻布顏色不一樣。
李傕知道大勢已去,瘋狂策馬往后逃跑,直奔到涇河邊,跳上一條己方的空糧船,砍斷系船的纜繩、帶著幾十個親兵順流而下。
他現在只能指望劉備軍在涇河上沒有船可用,無法追上順流而下的他,棄軍逃回長安再說了。部隊能挽救多少就挽救多少,指望其他將領幫忙收攏殘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