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淵之所以最初沒想到用大象耕地,無非是因為他剛接觸南中的馴化大象時,才十一月底,沒到需要春耕的時候。
但驅役大象平整梯田、平整路面了一個多月后,隨著李素也發現了大象的聽話程度可堪大用,更多驅役大象的嘗試也就紛紛展開了。
起了這個念頭之后,李素第一時間就招來了營中的工匠,包括木匠和鐵匠,讓他們打造可以供大象使用的犁,臘月里鼓搗了一個月,等正月末春耕時,竟也鼓搗出來了。
而且李素沒想到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居然還對傳統的犁的結構,進行了一番優化,甚至還能反哺牛耕犁的技術。
事情是這樣的,臘月下旬,李素剛吩咐這個任務時,工匠們只鼓搗了三四天,就做出了他們心目中的初版“象用犁”。
李素看到那玩意兒時,直接嚇了一大跳——因為工匠們非常簡單粗暴,直接把牛用犁各項尺寸等比例放大了三倍。
畢竟一頭大型大象的體重接近壯牛的十倍,所以大象的長寬高都是牛的兩三倍,工匠目測之后就把犁長寬高也放大三倍,覺得可以用了。
問題是,漢朝的牛用犁還是直轅犁,要到隋唐才形成完善的曲轅犁,而直轅犁的常見用法是兩頭牛架一個犁、中間只有一條犁鏵,農民駕馭牛犁地的時候,也是跟趕車差不多的。
其實李素一直就看直轅犁那種“兩牛架一犁”的作業方式很不爽了,因為他后世好歹也見過農家樂,知道現代農家犁早就是一頭牛拉一個犁,而且一架犁還有好幾條犁鏵、能同時翻開幾道土。
只不過,因為李素前世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沒干過農活沒住過農村,對農業工具的認識也就停留在農家樂旅游那種浮光掠影的層面。
所以他盡管一直覺得不順眼,但也沒覺得非要改良,也不知道“曲轅犁”那種專業術語,不知道怎么改,內心還隱約以為“兩頭牛拉一個犁說不定跑的速度能快一倍,也差不了多少效率”。
可除夕前夜,當他看到工匠把直接放大三倍的直轅牛犁做成象犁,李素是徹底不能忍了——因為工匠演示時,需要兩頭大象架著這么粗重的一座犁,然后依然只翻耕中間那一道土。
這也太特么離譜了!效率得多低!用象犁的最初目的就是看中大象力氣大,可以一次性拖好多排,你就是拖個放大版的九齒釘耙也比這個破玩意兒強啊!
而且大象的腿太粗壯了,走過的地方早就被踩實了,因此大象犁地是絕對不能倒退或者走回頭路的,否則就白耕了。直轅象犁一次耕一排,就意味著耕第二排的時候因為太窄,剛才耕過的地方會被大象重新踩到,那還耕個屁?
李素直接把那個簡單粗暴版的試驗品打了回去:“這不能用,完全重做!你們不要被目前牛用的那種破犁限制住想象力,大膽想,我要確保兩點原則不許妥協:
首先,象犁必須要一頭象就能拉動,別搞什么兩象抬一座犁。其次,象犁必須是一次性能犁好幾行地,最終犁的寬度要比象的身體寬度還寬得多,這樣才能保證象耕別的地的時候不會重復走回頭路、把翻完土的地方重新踩實了。”
聽到這兩項具體指標時,工匠們的第一反應是叫苦連天,幾個資深鐵匠、木匠跟李素陳情:
“都督,您說的這些根本不可能,自古以來的犁都是二牛抬犁的,哪有一牛犁幾行地的。且不說牛力夠不夠大,至少你得把犁的犁鏵全部裝上鐵頭才行,否則木犁頭的鋒利程度配上牛馬的拉力根本破不開土,也破不深,除非讓犁地的鏵窄一點,破土少一些淺一些。”
工匠們先說了一大堆現成的困難,李素也沒法直接反駁,畢竟他不專業。
所以李素選擇了比較簡單粗暴的辦法:“我不管你現在的犁是怎么套牲口身上的,總之我要可以平衡套到單獨一頭牲口上。還有那個犁鏵下垂、入土的角度,也都要可以調,牲口高了、要入土淺一點就往上抬,牲口矮了、入土深了就往下壓。
這點小事都干不了?我一共開出黃金三十斤、田地三十頃的賞格,分給解決這個問題的工匠,到時候你們各自按功勞貢獻分配。也可以分工合作嘛,一個點一個點拆解了研究,比如解決單牲掛犁的值十金,解決適應牲口高矮調節的十金,解決犁鏵入土深淺調節的十金。”
李素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而且他自己雖然不是很懂,卻能幫忙把關質量,還能幫他們把總研發目標拆分成一個個容易實現的小目標。等匠人們把半成品造出來了之后,試機的時候李素還能幫忙把把關,看看是不是跟后世農家樂見過的大致差不多、或者至少功能近似。
果不其然,聽了賞格之后,所有工匠都群情高漲,關鍵是大家都有了奮斗的方向,拆得這么細了,很多人就挑其中一點專精琢磨。就算其中一組做出來后,其他兩組沒成果,李素也允許單獨就某一個小目標先給分十斤黃金的賞金。
近代科技研發,很多大項目之所以推進不給力,跟近代“科研管理”沒跟上有很大關系。如果一個項目太大了,最后總目標因為豬隊友拖后腿而沒完成、導致大家都發不了獎金,那就會極大磋商研發人員的積極性。
但李素顯然無師自通深諳人性,規避了這個問題。
于是三點當中,最初被解決的就是“如何給單頭大象套上犁架”這個細分小目標,有木匠很快弄出了一套類似馬鞍形的東西,直接套在大象身上,然后一頭大象也就能單獨拉犁了——其實這也是很容易想到的,因為四匹馬拉的馬車用的是車轅套馬,而單匹馬可不就得直接用馬鞍么,無非是馬鞍再改改就成了象套。
李素二話不說,在這個“套象機構”發明的當天,當眾賞了那組工匠十斤黃金,并給了他自己在郫縣的封地里的十頃肥沃水田,當場寫了地契用了郫鄉侯的印信。
另外兩組工匠看得眼紅心跳,頗受啟發,奮力加班,居然就在半個月內把“曲轅犁”、“三鏵犁”等結構研發了出來。雖然跟后世唐朝的曲轅犁并不是完全相同,但功能上絕對是不差的——李素也不是照著歷史課本膠柱鼓瑟,他也不知道曲轅犁該是啥樣的,他只要好用,哪怕更現代一些更好。
另外,有了三個犁鏵同時耕三行的結構之后,再擴大到五鏵甚至七鏵也是很簡單的,無非是簡單復制橫向結構罷了。最后經過磨合實驗,李素和國淵敲定可以打造五鏵或者七鏵兩種尺寸,根據大象的力量、寬度具體選用。
如果是一萬五千漢斤的相對瘦弱成年象,體型窄一點,那就耕五行,如果是兩萬漢斤的最壯的象,那就耕七行,基本上也與大象和牛的力量差距倍數相當了,大象肯定是拉得動的。
而國淵在發現象犁大成功之后,靈機一動,欣喜若狂地向李素建議:“都督,此物可謂是意外收獲了,咱從此還可以把這些‘單畜套犁’、‘曲轅調節犁鏵入土深淺’的技術,直接套用到如今的牛犁上。
這要是推廣打造數萬把,等于是讓整個蜀地的耕畜力憑空漲好幾成啊!原本一頭牛只夠五個正丁、五百漢畝田地的春耕之用。換上新犁之后,至少可以供八個正丁、八百漢畝的耕地了!牛力省太多了!這比南中這邊的收益也大太多了。”
李素也是頗為欣慰:“可惜今年春耕是趕不上了,而且倉促間也沒那么多生鐵打造新犁。先把這個法子記下。今年咱回去之前,肯定是要帶著建寧郡北部涂水流域的無煙泥炭,回去燒焦大煉生鐵,等鋼鐵多了之后,秋收后可以大造新式犁鏵,明年再春耕就用上了。”
李素口中提到的,顯然是后世云南曲靖和貴州六盤水之間的大無煙煤礦了。那些煤田有些藏得比較淺,可以露天開采。離牛欄江(涂水)太遠的也犯不著大動干戈,就把沿著牛欄江的淺表優質煤挖一挖就好。
另外,云南昭通、曲靖之間的鐵礦其實也是有一點的,但說實話就漢朝這種“每年幾百噸”的鋼鐵產量,牙縫里擠點鐵礦出來就夠用了,一直到宋朝為止,漢人從來就沒缺過鐵礦石,就四川本地易開采的鐵礦夠用了,不必問來路。
無煙煤的用量,如果是奔著“每年煉五百噸鐵”的目標去,再粗放也就浪費一兩千噸煤,同樣是“只要找到任何一處優質煤田就絕對夠用”,瓶頸絕對是煉爐和鐵匠規模。之前無非是四川的煤都是煙煤褐煤,質量不行。
為了南蠻人的種田歸化大業,李素可謂是殫精竭慮,連過年都沒回成都過,就一直在沙灘游泳別墅過了新年,又一直過了上元節,偶爾提點驗收一下工作。
唯一的好處,是這個冬天溫暖如春,他就當是“冬季去南方海濱度假”了。雖然他面對的不是真海而是滇池、撫仙湖。
上元節之后,象犁和象碾(壓路用的輥子)終于是徹底成熟了,從昆明縣到梇棟縣的商路也被碾壓成了相對平整的黃土路,可以讓牛馬拉的貨車順利通過。
上元節后的第三天,因為云南的天氣更為溫潤,李素讓國淵召集了孟嘗、孟信兄弟等人,一起參觀“象犁耕地”的表演儀式。與此同時,他們也已經緊急打造了上千個鐵犁鏵、一兩百套象犁,以便隨時推廣。
孟嘗看到漢人工匠和本部落的馴象師一起合作,驅動著一頭兩萬漢斤的巨象拉著七排犁鏵的曲轅犁高效地耕地時,也是驚訝得目瞪口呆。
“李都督真乃天人也,我們孟氏從此絕對不敢不服!都督竟能驅使巨獸耕地修路、妙用不下于驅牛,當真神助!我孟氏各縣多則有象三四百頭,少則數十頭,全加起來有役象近七百頭,若能全部推廣,不下于五六千頭牛的勞力!”
孟嘗還說:“哀牢夷人丁七八十萬,且他們居住的田土比我們更廣袤炎熱、畜象更多。哀牢諸部據我估計加起來有象一千六百頭,都督若能教他們此法、再加上原先可以許諾的貿易之利,恐怕哀牢夷也會心悅誠服為征西將軍所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