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很生氣,后果不嚴重。
因為李素連過年的正日子都錯過了,沒有回成都。新年的時候劉備大宴群臣,李素也沒出席。
而李素走之前,跟蔡琰說好的成親的日期,讓她往上元節的時候準備。一個正月十五就要結婚的人,居然除夕都不能回家,這怎么能給妹子安全感呢?
幸好,李素緊趕慢趕,還是在正月初九這天,回到了成都。
蔡琰天天讓家里仆人提前八十里地到武陽縣候著,一有消息就快馬回報,所以李素還沒回到成都,蔡琰就半路上把他截住了。
這真不能怪李素,主要是交通條件太差,路上總是耽誤。
畢竟他是去開拓一塊原本沒有漢人開發的無人區,就跟哥倫布尋找新大陸差不多,探索性的工作,時間怎么卡得好嘛。
一見面,蔡琰就瘋狂用小拳拳捶:“急死人家了!叫你以后再這樣不著家,我真要惱了!還有六天就成親,帖子都下出去了,我爹從江州趕來都比你早到!你連個準信兒都不提前給。”
“這不就回來了么,日子算不好的,要是中間再知會你一聲,到了日子再拖延,你不更著急。”李素慢條斯理地撫慰讓妹子別生氣,最后還是使出大殺器,才穩住了女人的胡攪蠻纏,
“我派去探路的人,都有好幾個被蛇蟲瘴氣毒死了,我能魯莽么?”
此言一出,蔡琰直接緘口不言,一句重話都不敢再說,哭唧唧了幾秒之后,只剩一句“回來就好,咱先回家,侯府都裝點好了,就等你呢”。
說著就挽著李素上車,先回郫縣封地的侯府。
劉備那兒,也不急著工作匯報了。
上了車之后,蔡琰還親手從一個銅鑒里盛了一碗羹湯給李素,讓李素盡快喝下調養身體。
“這是什么?”因為羹比較濃稠不透明,李素一時看不清,喝之前忍不住先問。
蔡琰:“這是薏苡羹,聽說消除南中熱病的。當初光武皇帝時,伏波將軍馬援南征五溪蠻,不服水土,就收募薏苡數車治療。
當時朝中奸佞不是還有人以此到光武皇帝面前構陷污蔑,說馬伏波是收賄了數車珍珠。是你走得急了,本來出發前就該給你準備的。下次還要南去,多帶些消暑解熱病的補品。”
有個讀書破萬卷的老婆,安排飲食起居就是講究,喝個清涼湯都有引經據典頭頭是道的。
一路上,李素還從蔡琰口中得知,有些同僚因為另有公干,過完年就已經離開成都,所以走之前先把禮物給隨了。
比如趙云,聽說是正月初三離開的成都——劉備讓他帶領五千騎兵去宜都郡,即刻上任,留兩千機動部隊在宜都駐守,分騎兵三千去樊城、新野,支援接應即將到來的關羽、孫堅北伐討董。
關羽和孫堅約好的出兵日期是二月份,所以趙云能在成都過完年才啟程,已經是劉備優待他了,也多虧他所部全是騎兵,才不會耽誤行程。
魯肅也必須在二月秦嶺融雪之前趕回南鄭主持北線防務工作,但魯肅跟李素關系鐵,加上時間也還來得及,所以堅持等到上元節李素辦完婚事之后再走,大不了路上趕一點。
說起來,李素這個新郎官也是挺不靠譜的,“六禮”里的前面三四道手續,他好多都沒親自過問,直接讓蔡琰自己左右互搏走個過場就算數了。幸好給外人看的門面都還非常體面,不至于掉了蔡家這種“當世大儒”的臉。
不過,南征總要帶點土特產,李素知道女人喜歡珠寶首飾,等回到家,把龐羲臨走時送他的那些貨色拿出來,絕對可以堵住蔡琰的嘴。
馬車很快到了郫縣的封地,侯府門口,李素率先跳下車,親自扶著未婚妻下來,堪稱漢末好男人——平時都是要婢女攙扶的,絕對不會讓男主人親手抱下來。
李素還沒來得及顯擺他的收獲,蔡琰先獻寶似地炫耀問道:“你看這侯府修得還氣派不?那些雕飾都是我親自選的。”
蔡琰指著府門屋頂上的黃銅嘲風飛檐、門框上的紫銅花紋包角。連每一塊門面的瓦當都有色調樸素、低調內斂的彩繪。蔡琰一邊介紹一邊心中得意。
“有妻如此,以后家里的內務不用我操心了。”李素欣慰地點點頭,對于蔡琰的審美和文化內涵還是很放心的。
裝修的事兒,就該讓深諳禮法的老婆說了算,說不定將來還能成為大漢朝的時尚潮流呢。
跟著蔡琰往里走,李素一邊數著進數,這座侯府足足造了七進深,也真是夠氣派了。
門內第二進還有可以登高的望樓,樣子跟宮門口的魏闕差不多,但有所簡省。高度也降低到三丈高,總之就是不逾制禮法就行。樓上還可以駐扎衛兵弓箭手,這才像一座重臣的侯府該有的防衛。
同時為了防止望樓上的衛兵偷窺到內院人的生活,從第五進開始,建筑就開始抬升,每一進都升高一層,大約是八尺落差,下面用夯土堆筑臺基。
漢朝的房子,不管是皇宮還是王侯府邸,都是單層的,但可以造“臺”,比如銅雀臺。臺跟樓的區別就在于使用面積始終只有一層,地基可以升高,升高部分下面還是實心的,不存在樓上樓下。
李素這個侯府后面幾進拔高了三層臺,目測光是夯土就堆了幾千立方,外面還要包石垣。要不是因為結構上“攤大餅”,可以堆人力同時施工,否則根本不可能幾個月連蓋房子帶裝修都搞定。
估計征發了上千個壯勞力修這座宅子吧,不過李素本來就有食邑一千五百戶,理論上他確實有資格讓封地上的子民每人每年來他這兒服二十天徭役。超出二十天的部分,可以減稅,或者讓子民每家每戶商量,派一個代表出來多干一段時間,把家人的份兒都干了。
當封建貴族就是爽啊,李素這種習慣了人人平等的家伙,都有些沉溺特權待遇了。
“參與了徭役的子民,今年都給他們免稅吧。”李素也不是苛刻之人,跟著老婆參觀了一圈,覺得很滿意,大手一揮,就免了建筑工人們今年的稅賦。
蔡琰還意猶未盡,拉著李素到了第六進兩側的廂房:“再看看這幾間浴室滿不滿意,我都是按照你之前的設計挪過來的,稍微改了改裝飾而已。這間是泡澡的,旁邊這個是蒸汽的。
之前你一直說木桶泡久了容易滋生蟲霉,想要先帝畢圭苑里那種石雕池子,我特地按你要求,找了從沫水來的象雄商人買了黑曜璃砌了這座石頭池子,還讓工匠鑿孔通管、連接熱水塔,要不要今晚就試試?”
李素饒有興致地看了一下,桑拿房倒是跟他在南鄭時候蓋的差不多,不過泡澡池倒是升級了不少,終于不用再拿木桶泡了。
李素是知道大理石、花崗巖、玄武巖之類的天然石材,肯定多多少少有輻射,砌泡澡池不一定好,所以走之前,蔡琰跟他聊起侯府的裝修方案時,李素也提了幾嘴,把一些最好別用的石材排除掉了。
沒想到,蔡琰也是大手筆,居然找人買了黑曜石砌池子!
黑曜石這玩意兒,在美洲或者日本不太稀罕,但是在華夏還是很少見的,你得火山活動地殼運動相對頻繁的區域才容易產生,在華夏只有雪區出產,遠古的象雄人、吐蕃人還拿黑曜石盤天珠。
這種石材雖然也是火山產物,但因為已經琉璃化了,是純二氧化硅黑琉璃,所以也沒什么輻射,對身體也無害,看著也氣派。而且收拾方便,除菌除蟲。
在漢末的蜀地,你只有去犍為郡的南安縣,找順著沫水(大渡河)進入蜀地貿易的象雄古國商人,才能交易到黑曜石。
在其他有錢人還在拿黑曜琉璃盤手串珠子的時候,李素直接拿來砌浴池,這豪奢程度,怕是漢靈帝活著的時候都不敢想。漢靈帝在畢圭苑里的浴室,用的也只是花崗巖、大理石之類。誰讓雒陽離青藏高原太遠了呢,掖庭令畢嵐設計的時候也想不到啊。
李素看得不由倒抽涼氣,偷偷問妻子:“這個池子的黑曜琉璃,一共花了多少?”
李素有點心理準備,知道黑曜石的同等重量單價應該不如瑪瑙,甚至不如翡翠(漢末瑪瑙比翡翠值錢,后世翡翠比瑪瑙值錢),但架不住這里用料多啊,八尺長的池子,哪怕只是表層貼面用料,怕不是也得好幾百斤。
蔡琰居然都有些不好意思:“花了六百匹蜀錦換來的料子…但夫君不是有錢嘛,今年因為戰亂,蜀錦本來就不好賣,我們就當是為封邑里百姓滯銷的蜀錦找個出路。”
李素忽然發現,蔡琰又被他培養成高級剁手黨的趨勢,唉,都是自己帶頭沒帶好作的孽。
“好吧,多謝了,這也都是為了我。”李素知道自己還有起碼上億錢的現金流資產,倒也不怕,他還得還給妹子一份禮物,“我在南中,也帶回來不少土特產,覺得你會喜歡。”
說著,他讓仆人先把那幾斗寶石送到屋里,翡翠有三斗,瑪瑙有兩斗,還有一升珍珠,瑪瑙和翡翠都是沒有打磨器形的,但石皮已經去了,露出翠綠緋紅的石肉,再雕琢一下造型就能穿戴擺設。
蔡琰看得也是微微吃驚:“這么多寶石…這樣不好吧。”
李素撫其背安心道:“放心,我都是堅持給了錢的,不過是按照南中原產地的價值給的錢,不值多少。得來的錢,龐太守也不愿意收,就以龐太守的名義,都分賞賜給屯田官和屯田時表現突出的士卒了,還有一些給探險隊殉職了的士卒家里發放撫恤。”
李素做人還是很有原則的,明顯違反漢律的事情他是不做的,也不能在治國法度上帶壞頭嘛。翡翠瑪瑙都按永昌郡的物價付錢,而付錢所用的標的是蜀錦,也不能按蜀郡的蜀錦價格算,也得按永昌郡的蜀錦價格算,這樣算下來其實沒多少。
“讓工匠選一些好料子,這幾天雕琢幾件,大婚的時候也好穿戴,就當是入鄉隨俗了。”蔡琰看后,也談不上非常喜歡,畢竟她也見過了不少珠寶,只是為夫君在那么瘴氣險遠的地方還想著自己,感到暖心。
看完了珠寶之后,李素又拍了拍手,吩咐下人抬了兩個鐵籠子過來,蔡琰剛看到時還嚇了一跳:“這是什么!”
李素:“不要怕,這就是你爹寫的《東觀漢紀.西南夷傳》里提到的‘哀牢夷,出貊獸’的貊獸啊。”
蔡琰聽說這就是她爸寫的史料里的東西,一下子就不怕了:“這就是貊獸?我看過爹的書稿,寫的是‘貊大如驢,狀頗似熊,多力食鐵,其色蒼白,其皮溫煖’,這鐵籠關得住么?看上去倒是不像寫得那么兇惡。”
李素笑了:“就算食鐵,也只是能撕開鐵皮而已,它是吃竹子和羊肉的,怎么樣,想不想養起來?”
蔡琰眼珠子轉了轉:“真的是竹子的?不兇惡?我想知道‘其皮溫暖’是不是真的,摸一摸有危險嗎?”
李素想了想,先找了個仆人進來,拿著叉子準備隨時架住,這才說道:“現在睡著了,稍微摸摸應該沒事,此物每天能睡十個時辰。”
“真懶。”蔡琰聽說這么懶,也就不怕了,摸了一下,發現‘其皮溫暖’果然是真的,內心還破有一股驕傲,“哼,看來我爹知道的學問說不定比班固還多。太史公和班固寫西南夷列傳時,可不知道貊獸是什么樣的,你說我爹也沒親眼見過,哪兒聽來的。”
李素不由大笑:“不能這么比的,比對四夷地理物產的知識,那肯定是后人比古人有優勢,太史公寫《史記》的時候,只有夜郎王和滇王,相當于如今的牂牁郡與建寧郡。
當時哪來的哀牢國和永昌郡,哀牢國是明帝時候內附的,那塊地皮上的部族蠻王,到太史公、班固死時,我們大漢之民都還不知道呢。”
蔡琰眼珠子一轉,抱著李素胳膊搖啊搖的:“那我以后也要像班昭續《漢書》那樣,我去跟爹說,將來的《西南夷列傳》讓我寫,你偷偷告訴我那些地方的風土人情,我來寫。”
蔡琰腦中已經覺得蔡邕留下的西南夷特產記載太不詳細了,女人對于剁手找特產有額外種族天賦,這種東西就該讓女人寫嘛。
李素不想繼續這些扯淡話題,就打斷蔡琰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呢,這兩只貊獸,我打算養在府里,作為鎮府兇獸。
你也知道的,‘幕府董統鷹揚’,我雖至今只是中郎將,但征西將軍準我都督一方,還許我自設護軍典韋、幕僚諸葛瑾等,儀同開府。別的幕府都要養些虎熊以壯軍威,我看這個也不差,還沒虎熊危險。”
李素也不喜歡搞得太血腥,幕府節堂里鋪老虎皮,養幾只貊獸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蔡琰讀書甚多,對于朝廷禮法當然很懂,立刻就知道該怎么搞了:“不錯,這事兒我來操持吧,要不,我看我們把門口那兩個石獅子也換了?”
李素嚇了一跳:“門口雕石貊?這…太驚世駭俗了吧,而且這是黑白的,雕成石頭的都是純白,別人還以為我們鎮的是石熊呢。”
蔡琰:“有了!之前給你造黑曜琉璃浴池,還有些鑿下來的邊角料呢,咱讓工匠按照這個貊獸的樣子雕兩個白熊,四肢耳朵鏨上黑曜琉璃,多氣派。”
幕府門口的石雕都用黑曜石,這闊氣也是闊得讓同事們瞠目結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