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后,龐羲見劉備收下了他送還的人質、大致接受了條件,也就順水推舟帶著成都縣全城軍民投降了,府庫封存,沒敢妄動,只求劉備給他留個官職。
劉備也算網開一面,給他留了個太守之職。
龐羲原本打算在蜀、廣漢、犍為三個富庶郡里挑一個,這當然不能答應。所以最終折衷的結果是:把犍為郡拆分為二,把靠近南中的一半地皮拆為“朱堤郡”,讓龐羲當朱堤太守。
朱堤郡的命名來歷,自然是因為那里原本就有個朱堤縣(昭通),拆郡時直接沿用新郡治的縣名當郡名。除此之外還下轄南廣、南昌、堂瑯等四縣。
轄區大致相當于后世滇省的昭通和黔省的六盤水兩個地級市。論面積其實是不小的,只是因為地處十萬大山之中,漢人人口稀少,南蠻眾多。
龐羲也只好捏著鼻子接受了,去當他的五縣太守,從此被邊緣化出了益州政壇,對于這種投機分子,這也算是最好的善終了。
龐羲解決之后,益州全境就只剩劉焉本人坐鎮的綿竹孤城一座,劉備不想勞民傷財,把抓獲的益州兵俘虜遣散歸農了大半,免得軍糧消耗太大,只留下大半嫡系部隊圍城。
劉備來之前跟李素討論過,知道益州的世家大族水也挺深的,所以他很懷念李素當初幫他拿下遼東時的神奇操作——那一次,張純死之前,可是把遼東兩大豪強家族田氏和公孫氏,在襄平城里的核心族人,以“通敵”罪名殺掉了一大半。
所以劉備想等李素回來,捋一捋如何趁著把劉焉干掉的同時,不著行跡株連一些不太好描述的人,或者是讓某些人因為“勾結劉備想要投降”,被劉焉所殺,為以后的治理鋪墊。
為此,哪怕晚一兩個月再占領綿竹也是劃得來的,反正過年之前一切必須搞定,而李素最晚十一月底之前,肯定也能趕回成都平原的。
說不定現在的李素,已經跟皇甫嵩完成了最后的交界工作在返程路上了呢誰讓蜀道艱險,從長安回成都可能跑一趟都要一個多月。
先圍著吧。
話分三頭。
劉備猜得不錯當他接受龐羲投降的時候;北線的李素,正在三輔之地為皇甫嵩的愚忠善后;東線的二弟云長則已經殺入荊州境內,以“肅清道路為討董做準備”為名攻打秭歸縣城。
先說李素這邊,他為什么會被皇甫嵩喊去,這里面的遠因還挺復雜。
如前所述,孫堅與董卓軍之間的魯陽、梁東兩場戰役是發生在今年的八月份。
但事實上在梁東之戰結束后不久,董卓就覺得雒陽不穩,八月中旬正式決定把漢獻帝西遷長安——上半年董卓已經陸續把一部分朝廷機構遷移過去了。但正式、徹底遷移,還是以孫堅的梁東之戰為標志,促成了董卓的決心。
另外必須澄清一點皇帝的遷移在先,后續的百姓遷移、挖掘雒陽周邊歷代皇陵等等行徑則要晚一些。
而至今為止董卓也還沒有燒毀雒陽城因為大軍還在雒陽周邊繼續與討董聯軍作戰,所以城市周邊設施董卓軍自己也要用放火一般都是最后一步,要軍隊都徹底走的時候才放。
在演義里面似乎劫遷天子、遷移百姓、掠奪財物、開挖皇陵、焚燒洛陽是一氣呵成的幾句話就完事兒了實際上是個大半年、分階段的過程,每隔幾個月才推進一步。
東線酸棗盟軍陣營里的曹操,是在得知了孫堅的梁東之戰結果、以及聽說董卓正式把天子遷走、并開挖東漢先帝陵寢后,大約在九月初,才決定率軍西進與董卓一戰。
袁紹聯軍照例絕大多數人都沒鳥曹操,但鮑信、張邈還是助戰了。鮑信派出了全部人馬,張邈派出了一部分兵力。
兩軍最終在成皋、滎陽血戰一場。由于徐榮被提前調走了,這次對付曹操的將領也換了呂布和張濟、樊稠,但董卓軍的兵力優勢還是很明顯的。
最終的結果是曹操依然被擊退,但并沒有像原本歷史上那么慘,好歹還能收拾殘部撤退,衛茲贊助的五千兵馬撤回來兩千多人,曹操本人也沒淪落到需要弟弟曹洪“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讓馬的慘狀。
這不是曹操指揮能力不行,實在是衛茲花錢新募的士兵素質,遠不如久戰多年的西涼軍老兵精銳。
董卓擊退曹操之后,有了充足的撤退時間,就讓呂布好整以暇細細搜刮,把雒陽周邊所有先帝諸王后妃陵墓一座也別放過,把值錢的東西仔細挖干凈。
同時,董卓還嫌棄雒陽宗廟各處禮器沉重搬運不便,墳里挖出來的陪葬銅器不值錢又不好用不吉利,就下令把太廟等處禮器和所有出土銅器全部熔鑄成新銅錢,還表示到了長安之后,要把西都陪祀的禮器也全部鑄錢。
與此同時,因為皇帝已經在移駕去長安的路上了,而如今三輔之地的防務還在車騎將軍皇甫嵩之手,董卓也害怕皇甫嵩趁他本人還留在關東跟諸侯打仗的時間差,挾天子以令諸侯。
所以董卓就用天子名義把皇甫嵩先召到雒陽,改任為執金吾。然后才放皇帝出潼關至長安,不給皇甫嵩可乘之機。
這里面的時間差是足夠的,因為皇帝移駕行動是很慢的,歷史上后來獻帝東歸,從195年6月走到196年7月,才從長安回到雒陽。這次從雒陽去長安,走上三四個月也很正常,估計年底才能入關。
皇甫嵩此前是車騎將軍,改任為執金吾明顯是降職了,但這么魔幻的命令,皇甫嵩為了愚忠的名聲,還是接受了——原本的歷史上,此刻皇甫嵩的官職應該還是左將軍,但董卓一樣把他降了好幾級,降為“城門校尉”,皇甫嵩都去了。如今車騎將軍降執金吾,降職幅度還不如左將軍降城門校尉呢。
皇甫嵩的兒子皇甫堅壽苦勸,說這種時候去了雒陽肯定會遭遇不測,但皇甫嵩不聽,依然堅持上路。
皇甫嵩的行為,與原本歷史唯一的蝴蝶效應差別,只是他被當初答應靈思皇后的“保護萬年公主就藩”的密旨所束縛(是李素轉述的口諭),所以決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離開三輔之前把萬年公主的安全確保一下。
皇甫嵩就派密使到南鄭,魯肅接報后又快馬去江州,在江州通知到了李素,讓李素千里迢迢北上跑一趟。
因為李素當時接到信時,趙云已經被劉備派出去了,周泰也跟著關羽去了東線,李素就匆匆只帶典韋一人,快馬北上。
李素是九月下旬,快馬加鞭趕到陳倉城,見到的皇甫嵩。
“末將李素,參見車騎將軍。聞車騎將軍有召,星夜兼程而來,不敢有誤。”
李素至今還是使中郎將銜,故而在皇甫嵩面前以軍職自稱。
“不必多禮,此番前來,目的你也知道了。我很快就不是車騎將軍了,不用跟一個老朽計較。”皇甫嵩今年剛剛六十歲,距離李素一年前見到他時,卻頭發都白了不少,顯然是憂慮所致。
李素當然也要再勸一句:“末將所見,與令郎相同,還請車騎將軍三思!”
皇甫嵩一擺手:“此事不必再說!我已年過花甲,諸子皆不成器,唯求以忠義漢臣之名了此一生,你們這是壞我晚節!董卓若果然倒行逆施至惡貫滿盈,自有天譴誅之,不缺我一個老朽出力——
伯雅賢侄素知天命,或許在你心中,劉益州早已被視為匡扶漢室的中興之主了吧。不知后世修史,會如何寫我皇甫義真,呵呵呵…”
苦笑之中,充滿悲涼,但又夾雜幾分豁達。
李素搖頭嘆息:“既如此,我多說也無益——時間緊迫,請車騎將軍與我們同行回長安吧,我們邊走邊談。”
皇甫嵩目前在陳倉,堅持回雒陽,中間必然途徑長安。他在拿到董卓以天子名義的召見詔書后,拖了大半個月,拖到李素快馬趕來,已經很不容易。
兩人也不矯情,皇甫嵩就帶著親衛兵馬,李素也帶著典韋和五百騎護衛,一起沿著渭水東去。
路上要走兩三天,李素也趁機多了解一些外部世界討董的近況,乃至和皇甫嵩交流對董卓暴行的認知。
李素知道歷史上董卓就對太學、太廟、皇陵各處禍害,自然要跟皇甫嵩一一說起,盡量讓皇甫嵩多忌憚一些董卓,也讓皇甫嵩為了保護長安三輔、而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先做點布局。
李素的勸說效果不是很好,但潛移默化說得多了,總有一些收益。
比如,在第二天走到郿縣的時候,李素騎馬跟皇甫嵩深入聊了“董卓熔鑄朝廷禮器為新錢”的話題,皇甫嵩便是嘆息不已,還爆料了一些他知道的消息:
“聽說,董卓已經越過我,要求京兆尹配合他把長安這邊的陪都禮器也都熔鑄為錢,真是非人臣所當為…罷了,不如想想辦法,讓萬年公主跟你走的時候,帶走一些陪都廟庫的朝廷禮器,算是公主的陪嫁吧。只是,如何讓萬年公主去南鄭,甚至成都,還需要一些借口。”
皇甫嵩一說可以遷公主送陪嫁禮器,李素一下子就不困了,他立刻出謀劃策:“實不相瞞,靈思皇后薨前,曾有秘密口諭于我,說一旦她遭遇不測,且將來…廢少帝也駕崩,則萬年公主父母、親兄皆已不存于世,愿請其叔撫養、將來代主婚事。
去年我未將此口諭告知車騎將軍,皆因靈思皇后、廢少帝并未全部棄世。而如今,董卓果然倒行逆施,鴆殺廢帝。靈思皇后遺言中所附條件,均已成熟,我也知將軍忠義,才斗膽相告。”
皇甫嵩眉頭一皺:“先太后果有此諭?”
李素神色凜然:“我若肯假傳懿旨,多少好處都撈到了,會為了區區這點小利?車騎將軍這是寧可相信董卓得挾君矯詔,都不信我輩大漢忠良了?”
皇甫嵩一拱手:“并無此意,既如此,任你施為便是,有人問起,我也好解釋,就說是先太后所遺懿旨。只是,先太后所言‘父母兄長皆不在,則將萬年公主托付族中叔父’,這位是指…”
李素:“當然是當今皇叔、征西將軍玄德公了!靈思皇后素知先帝所任同輩宗親之中,唯有曾任宗正的玄德公最為忠義,故而以兄嫂托孤女之禮,將獨女托于玄德公,復有何疑?”
皇甫嵩松了口氣:“既如此,倒是好辦了,我已讓人將萬年公主接去長安,等我們回長安的時候,她應該也到了。到時候長安陪祀諸廟、朝廷故舊宮室,你帶萬年公主自取陪嫁禮器諸物。”
父母兄長都死了,把孤女托付給叔叔養,叔叔將來還要操心侄女的婚事,準備嫁妝,拿點兒侄女家的東西給侄女用,這太天經地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