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在遼隧城下整頓、訓練了大約半個月,一直到五月中旬,總算做好了戰役準備。
隨著手下兵力擴充到兩萬、而且日夜操練、修整兵器,劉備陣營的錢糧消耗速度也是非常驚人。
年初剛買完護烏桓校尉、遼東相和侯爵時,劉備手頭的公款大約還有三四億。而這一萬新軍擴充下來,加上屯田和以工代賑,哪怕有賣馬做補貼,到五月中的時候,余錢也縮水到了兩個億。
兩億錢,理論上也就大約夠一支五千騎兵、一萬五千步兵的部隊,一年左右的軍費。
也就是說,如果不考慮遼東各地的賦稅和屯田收入,明年年中的時候,劉備就會因為養兵而窮到破產。
從這個角度說,遼東這地方確實容易招募到體格健碩的壯士,也容易弄到馬,但人口實在太少,物產也實在太窮了。如果沒有以戰養戰,劃地自守的話經濟循環很快就會崩潰。
這是很容易算清楚的賬,30萬人口,折算成15萬完全納稅人口,每人每年4石,才60萬石軍糧的財政收入。就算其中十萬人屯田,剝削比例再高一點,每年官府總收入100多萬石糧食吧。
養兩萬脫產常備軍絕對是非常辛苦的。
除非把士兵都派去開墾軍屯,大部分精力花在種田自給自足上,但那樣部隊的專業性和戰斗力又會有所下降,就不是精兵路線了。
劉備也知道就目前的財政狀況,再準備下去不是辦法。而且絕對不能讓張純再拖到獲得今年秋天遼河平原的秋收收成,不然就太被動了。
所以,五必須開始決戰了,要爭取八月之前徹底結束戰斗,別耽誤秋收收稅。
五月十二,遼隧城下的遼河三叉口地帶。
劉備親自帶著一萬余兵馬,夾河列開陣勢,依禮先向張純叛軍挑戰。
不過,這也就是做做樣子罷了,因為張純軍根本不肯應戰——他們早在幾個月前,大約是難峭王剛剛大敗、而昌黎縣還沒被漢軍收復之前,就開始在遼隧城外、沿著遼河北岸挖掘長塹、并且把挖塹挖出來的土,就地在塹壕背后堆筑成土墻。
足足筑了十幾里的簡易土墻。
都擺出這副架勢了,當然不肯跟劉備正面決戰。
而事實上,這一手與幾十年后公孫淵防司馬懿時,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并非完全一樣。核心思想都是打“切斷進攻方水路糧道”的主意。
“這十幾里的塹壕、土墻,到底圖個什么?這種土墻筑在城外,只要迂回就能繞過吧?”劉備并不想拿自己部隊的人命冒險,所以都沒直接試探性進攻,而是先問問隨軍的謀士,希望不用付出代價就大致猜透敵軍的部署。
隨軍的魯肅深諳后勤補給之道,他觀察了一會兒后,就率先建議:
“遼河中游水位已淺,此處分叉后,各條支流的水位更是一下子淺了好幾成。糜郡丞的河海兩用沙船,無法在遼隧以上的分叉支流中航行。所以如今海路運來的軍糧,都是運到大營囤積起來。
將來進攻遼隧和襄平,還要用小船轉運到前線。而遼東各縣就地征集的小船,遠不如糜家船只堅固,也并無船樓、板艙可以遮蔽箭矢。敵軍在北岸筑起長塹,土墻后埋伏弓弩手,便足以壓制河面,使我不得迂回運糧繞過此處、直接攻擊遼河平原縱深諸縣。”
如果繞路直接偷家,部隊過得去,糧草卻過不去。
古代作戰運糧并不是很多古裝劇里演的那樣,靠牛車驢車為主——牛車驢車就相當于古代物流的“最后一公里”,只是從碼頭出來后到大營那段距離,才靠牛車。
要是幾百里路都用牛車,那無異于當代快遞公司放棄高速大貨車、直接用快遞小哥的小電驢驅車數百里送快遞一樣浪費。
不然的話,曹孫之間歷次戰役,也就不會再糾結于壽春、濡須口、合肥這幾個戰略要點了。正是因為這幾個點控制了淮河水系進入長江水系的河流交匯點,所以不打下來就沒法水路運糧、沒法繼續進兵。
劉備琢磨了一下魯肅看到的問題,轉向李素又問道:“子敬所慮,伯雅可有解法?”
李素也不敢托大,認真想了想:“倒是有些想法,但不保證奏效,只能說是一試,如果敵軍不中計,我們也沒什么損失。”
劉備:“說來聽聽。”
李素:“上策么,便是讓子龍領數千騎兵,隨軍帶足七八天的干糧,往遼水東邊的支流溯流而上數十里,假裝切斷遼隧敵軍與襄平敵軍的聯系。
甚至營造出‘我軍主力放棄水路運糧、愿意承受陸路以牛車運糧二百里的損耗,直撲襄平攻城’的姿態,逼著遼隧塹墻防御體系內的敵軍追擊我們,從而逼敵野戰。此策的好處是隨時可以試試,不成功無非也就讓子龍白跑一趟,別的沒有任何損失。”
劉備剛聽到這兒,立刻拍板:“好計,雖然敵軍不一定中計,但也沒什么耗費,讓子龍立刻準備一下,今日便作出迂回佯攻的姿態。”
不管敵人相不相信趙云要偷家,先演一演再說。
這也是對付敵軍分兵囤駐兩處時,最容易想到的。圍點打援嘛,假裝威脅兵力弱的那個重要據點,引誘兵力強的去救。
李素這個上策,其實也是直接抄了司馬懿滅公孫淵時的辦法。如果張純的智力值比公孫淵高,那就多半沒搞頭了。
“再說中策。”吩咐完之后,劉備回頭繼續問李素。
李素:“如果上策演完后,敵人無動于衷,那就只好將計就計,真的分兵去迂回襄平、甚至試探性攻城。攻城的強度不重要,關鍵是要確保斷絕襄平與遼隧這邊的內外消息,只讓遼隧敵軍知道我們在攻襄平,卻不知道我們攻得有多激烈、到底投入了多少人。
如此一來,假以時日,遼隧這邊的敵軍肯定會沉不住氣。就算他們不敢直接放棄遼隧回救襄平,至少會伺機渡河到南岸、截斷我們通過陸路給襄平圍城前線運糧的糧道。
這時就要考驗我軍欺騙部署的能力了,只要能讓他們誤以為我們留在遼隧這邊的預備兵力和糧隊護衛不足,他們就會大膽出來劫糧。
此策與上策相比,成功率更高些,壞處則是萬一失敗,比如演得過了,救援運糧隊的兵力打不過敵軍劫糧隊,那么我軍必然會蒙受損失,糧草也會大批被燒甚至被劫。”
上策是成功率低,但失敗了沒損失,等于空頭下注。
中策是成功率高,失敗了也有損失。
敵軍來劫糧的概率還是比較大的——因為襄平就等于后世的遼陽市區,所以從遼隧往襄平陸路運糧的道路其實迂回空間不大,基本上也就離開遼河最多十幾里。
因為再往西南方向,就是后世的鞍山山區了,這個時代的牛車走山地加沼澤運糧,幾乎是找死。漢軍陸路運也只能沿著遼河河谷平原走,全程路線非常狹長。
劉備摸摸胡子:“下策呢?”
李素兩手一攤:“下策…就只能分兵迂回渡河,然后繞回來,從前后兩方向圍攻遼隧塹墻工事。不管怎么說,這也比只從南岸強渡河流、再仰攻塹墻勝率高些,所以勉強算是一個策吧。徹底殲滅遼隧敵軍后,再穩扎穩打攻打賊巢襄平。”
聽完后,劉備嘆道:“伯雅這上中下策倒是好,互不沖突,可以一條條試過來,越上越賺,不成也大不了退求其次。”
對于這個夸獎,李素笑而不語。
可能這也是他超越于這個時代的思維習慣了吧。他做計策,從來不是跟其他漢朝謀士那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而是沿著“先從萬一騙到后收益最高的計策開始排列”,然后如同現代參謀部做作戰計劃一樣,一步步往后退。
“如果條件不滿足,下一步怎么辦”。
這樣看起來就比其他漢朝的謀士有條理多了,每每未慮勝先慮敗。
不像其他謀士想出來的上中下,都是選了其中一條,另外兩條就作廢了,不可能先后使用。
這就好比龐統和郭嘉的計謀,是讓主公“你選吧,這兒有三個美女,一個比一個漂亮,也一個比一個難追,你選要追哪個”。
而李素則是“小孩子才先做選擇,成年人都是主公你先追最漂亮的追追看,我有辦法保密不讓相對丑的那兩個知道你追過最美那個了。這樣萬一最美的追不到,你還能追次丑的,不至于讓次丑的直接吃醋翻臉”。
享受過了李素這樣的“成年人全都要”的渣男服務,可以鳥槍法都追一追,誰還耐煩做小孩子的選擇呀?
既然劉備都決定了按上中下挨個兒試過來,趙云也只好不辭辛勞了。
軍議次日,大軍主力照例在遼隧工事正面搖旗吶喊鼓噪,假裝要強攻、還互相放箭消耗。而趙云已經帶了五千騎兵中的三千人,裝出一副繞路偷家的姿態,還一路截殺了敵軍好幾撥打探軍情的使者。
趙云勤勤懇懇按照李素的計劃演了幾天,然而,看起來張純的智力值似乎比后世的公孫淵要高,他們根本不相信這種輕兵迂回能偷到家,所以不為所動,兩處據點都龜縮固守不出,完全不擔心另一處被趙云偷家失守。
劉備也不氣餒,上策本來就是個無本萬利的買彩票,沒中獎也沒什么好惋惜的,繼續中策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