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得意馬蹄疾。
被封都亭侯后,李素覺得自己歸程趕路的速度都飆起來了,不過六七日,就從雒陽飛奔回薊縣復命。
這一路上,李素每天趕路無事,也在警惕反省:自己為了立功,成為當世“知天命”學者中的翹楚,把殿興有福論的影響力也推到了極致。這樣的做法,會不會對歷史有什么不良影響呢?
不過,這幾天琢磨下來,他發現自己也是多慮了。
殿興有福論又不是他發明的,后世明朝人本來就用過,最后封建制度還不是照樣滅亡了?所以說是否殿興有福,根本不會影響封建制度的最終終結。
更不會影響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到來。
因為真正的有志之士,是根本不會被“我自己會不會死,我能不能看到偉大事業成功的那一天”這種顧慮嚇住的,他們是有信仰前仆后繼的勇士。
想要活著看到勝利的人,本身就意志不堅定,瞻前顧后,那叫投機分子!
歷史一遍遍證明了,投機分子本來就不配有好下場。
所以,殿興有福無非是減緩了封建制度存續期間的改朝換代頻率、嚇住那些為了一姓榮華富貴而冒險投機的人。
更減少了本來就沒法改朝換代的狂妄野心家的“試錯”,讓戰亂總量減少——這世上90的投機型反賊都是失敗告終的,但只要他們動了心,蠢蠢欲動發動了戰爭,就會造成無數百姓死傷。這些人自己死了白死,來拖了這么多無辜的墊背。
李素讓華夏此后封建時代整體少打仗、所有人發動戰爭前多想一想,這有什么不好?
至于政治制度的演變,李素覺得終他這一生,最多從漢干到隋唐,也就是極限了——能繞過九品中正制這幾百年大分裂無信仰的歪路,就是極大的功德了。
至于科舉,肯定不可能在李素有生之年建設完善,那玩意兒受到的世家反撲反噬太大了,充其量打著“改良察舉制”的幌子,一點點摻沙子,一方面調整察舉科目,一方面調整察舉的監視手段,那就是極限了。
同時,李素也不是盲目信仰“晚的就是進步的”,他覺得察舉制相比科舉制也是有一定優點的,優點就要保留——后世科舉太注重公平,而犧牲了選才效率,科目設置太不合理了。而察舉制只要不舉孝廉,其他科目還是比較科學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這輩子能干到唐就不錯了,留給本朝的后人慢慢一代代干到宋明。
而且得是一個“尚武的宋明”——宋明之所以沒法尚武,說到底就是五代十國把天命權威打崩了。那沒辦法,皇帝還得有,大家又知道“皇帝兵強馬壯者為之”,那只能崇文抑武了。要是還有漢朝皇帝那種天命穩定性,犯得著崇文抑武嗎?
反正李素是不會對富強民主和諧自由公平法治造成什么阻力的。
正月二十三,李素還沒回到薊縣,就受到了劉虞的親自出城十里迎接。
劉虞還帶著幽州官場的大部分心腹文武,連已經跟劉虞關系不太和睦的公孫瓚都來了,劉備陣營諸將就更加不可能缺席了。
李素老遠望見,連忙跟趙云提前翻身下馬、拱手致意:“蒙使君禮遇,素幸不辱命。”
然后就是一番繁文縟節,大伙兒都知道了各自的封賞、又是一片互相互相恭喜客套。
“恭喜使君獲封薊侯,五千戶侯吶,實乃近年罕有。使君之功,摩天及地,真乃大漢棟梁、晴天巨擘。”
一眾文官,首先對劉虞諛詞如潮。
“行了行了,玄德年未屆三旬、伯雅明年方得及冠,這才是后生可畏。”劉虞被拍得有些膩味,就隨口嘉許下屬,轉移大伙兒注意。
其他人少不了對公孫瓚劉備李素又是一番恭維。
劉虞等大家折騰完了,這才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既是朝廷任命已到,爾等也不可懈怠。明日便分別去右北平、遼東上任吧。
伯圭,到了右北平,好生防備鮮卑軻比能,玄德要擔任主攻張純殘黨的任務,北邊鮮卑人的壓力,你可要全部擔負起來,不可使鮮卑殘余與張純勾結。”
“是,末將領命,我自會主動出擊鮮卑,調動鮮卑各部前來救援、分張純臂助,只要使君別限制我劫殺鮮卑部眾即可。”公孫瓚不卑不亢挺硬氣地回了句,既算是答應了劉虞、也照顧了跟劉備的師兄弟感情,同時也表達了對劉虞軟弱的不滿。
劉虞當然知道公孫瓚的真實意思,但現在大敵當前,他也只好妥協一二:
“唉,事急從權吧,我就一條命令,鮮卑你有本事殺就殺吧,烏桓人已然漢化內附,你不可再挑起矛盾。尤其丘力居斬送素利首級、讓烏桓跟鮮卑徹底決裂,我絕不允許你在鮮卑未滅之前多惹敵手。”
雙方不太愉快地結束了這次談判。
李素回城后,直奔蔡邕蔡琰下榻之地,反正他跟蔡琰已經算是通過口頭君子協定定親了,多走動走動也是應該的。
蔡邕還沒有恢復官身,所以剛才也不好出城迎接,輩分上也不合適。
蔡琰看到李素回來,立刻蹦蹦跳跳過去拉著手轉圈:“師兄!陛下沒封你京官吧?”
李素笑著摸摸蔡琰的瓜子臉:“陛下倒是想封我做太中大夫,在朝諫議,我說‘張純未滅,善始善終’,討了個遼東長史回來了。”
蔡琰臉一紅,很是開心,但隨后又閃過一絲隱憂:“那要是張純平定了之后呢?”
李素想了想,附到蔡琰耳邊:“我自有辦法,但是說出來有點大逆不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以后你就知道了。”
蔡琰被吹得耳根子癢癢,身體有些軟,沒有再追問。
李素也恰到好處地歪樓岔開話題:“不說這些了,我如今可是封侯了,不慶賀一下么?”
蔡琰眼珠子瞬間睜大,整個人也有勁兒了:“封侯了?跟爹一樣的關內侯么?你畢竟是一起寫了《殿興有福論》的,早就該封個關內侯了。”
李素得意一笑,攬著師妹安撫:“既然你都覺得該封關內侯,那實際上當然不止了——不然張舉不是白殺了?我可是列侯,都亭侯。”
“都亭侯?不及弱冠就是列侯了?那可真該賦詩一首,以志其盛況。”蔡琰比李素還激動,抓著李素的雙臂微微顫抖。
她倒不是貪慕榮華富貴,純粹是為李素高興,有一種參與和見證了歷史的豪邁感。
蔡琰從軟墊上站起身來,左右徘徊,全神貫注思索著詞句,但想來想去不得要領,又回到李素身邊坐下:
“師兄,都怪我想不出那種潛入敵營游說的盛況,這根班定遠不入虎穴,情景定然又不相同吧?你多說說唄,當初夜入烏桓大營,是何等情形,我好為你賦詩一首。”
李素輕描淡寫地吹噓:“那有什么好說的?我當初可是一路潛行,還得避開張舉安插在丘力居身邊的耳目,所以是殺了丘力居的斥候隊、偽裝成斥候回營、神不知鬼不覺混到丘力居中軍。”
蔡琰從沒聽過這些細節,不由悠然神往,抓著李素手臂的手心都出汗了:“當時天黑不黑?下沒下雪?是不是很不容易?”
李素:“當然不容易了,和雪翻營一夜行,神旗凍定馬無聲,大致就是那樣子了。遙聞胡酋拍案起,方知偽帝已受刑。”
蔡琰:“…”
李素:“怎么了?描述得還不夠清楚么?”
蔡琰:“我讓你描述,結果你自己就作了!說,是不是這些天早就想好了?生平得意之功,難怪每天念叨,原來早就自己偷偷做好了。”
李素:“我這就是順口描述當時情景啊,你可以重新做的。”
蔡琰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算了,我作得還沒你好。你怎么什么都會啊,跟你一起那么久了,每每還有意外之喜。我把這首詩抄下來,說不定以后有機會拿給人看。”
歇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李素就跟著劉備等人上任了。
劉備的兵馬還大部分囤駐在遼西,他們只是自己年關回來薊縣述職、順便接受朝廷的封賞敕命。所以回去也快,幾個人每人數馬快馬加鞭,三天就能回到前線。
劉備騎在馬背上,還不忘調侃贊嘆:“賢弟,聽說你昨夜做得好詩,連蔡公都嘉許,說你居然能首創七言韻律,你身上,竟還有多少文采謀略,不為人知。”
李素:“這么快就傳遍了?”
劉備:“這是好事兒,怕什么?辭別蔡公的時候,他告訴我等的,真是應景吶。我倒是想作,作不出來,還是殺敵報國痛快。”
劉備還算好的,一路上最迷弟的是張飛。
張飛這人其實很喜歡附庸風雅,但除了字寫得比較端正之外,沒什么創作天賦。聽說李素這首詩之后,就謄抄了好幾遍,留下一副他自認為寫得最端正最霸氣的留下觀賞。
李素心中微微不好意思:早知道就再字斟句酌一下了,現在收都收不回來。
李素連忙歪樓:“別說這些了,聊聊前線軍務吧,我去了一趟雒陽,都不知遼西遼東那邊局是如何。張純如今屯兵何處?”
劉備:“張純自守遼東郡治襄平,派烏桓難峭王沿大小渝水守昌黎、徒河。其余各處,應該不甚緊要,兵力也不多。但昌黎扼遼東遼西咽喉門戶,我軍出臨渝至徒河,陸路四百余里無河可以運糧。
去歲遼西遼東又盡皆大饑,我們還用絕糧之計逼降丘力居,如今張純再來堅壁清野,我軍軍糧幾乎是從無終開始起運,水路輾轉四百里,陸路又是四百里,只怕難以持久圍攻昌黎,必得速戰速決之法。”
李素如今對當地的地名也挺熟悉了,把劉備的話在心里換算了一下。大致就是說從后世秦皇島山海關一帶,往東北一直要走陸路運糧,到昌黎徒河,也就是后世的錦州。
錦州素來是遼西走廊的咽喉,往內陸去稍微走遠一點就是燕山,不想翻燕山舊只能走昌黎(錦州)。
學田疇伐烏桓的盧龍古道路線迂回?
這是李素的第一反應,畢竟是歷史書和演義上都寫過的戰例,肯定首先就想到這個。
但李素隨即發現不對,因為歷史上曹操伐蹋頓時,蹋頓作為游牧民族是在燕山以北的,主要防衛柳城。所以才不得不從盧龍、肥如繞到渝水(大小凌河)上游,迂回到大凌河沿岸的白狼、柳城。
現在劉備并不需要對付烏桓王庭所在的柳城,哪怕從柳城再沿著渝水順流而下也能到昌黎,但沒必要了。
李素想了想,決定跳出對歷史窠臼的依賴:“我們有糜竺支持,糜家的商隊船只,如今來往幽州不絕,為什么不讓糜竺用海船為大軍運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