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昭追了兩步出去,看著她的身影匆匆消失在樓下,先是臉色陰沉,繼而突然笑了起來,一旁的小二見狀湊上來小心問道,
“世子爺,那包間您還要么?”
邢昭一笑,
“要…怎么不要呢!”
卻是大踏步返身回去,進到里頭將門一關,
“任何人不許打擾!”
小二的被關在了門外頭,滿心疑惑的摸了摸鼻頭,
“不是請客人吃飯么,不讓人進去還怎么吃飯?”
大街上韓綺急急的低頭走著,腦子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邢昭!邢昭!邢昭…”
武安侯世子邢昭,前世里被自己一刀刀刺死的仇人!
看到那一張英俊卻眉眼陰鷙的臉,本以為淡去的前世記憶又如潮水一般涌了回來,
邢昭武安侯世子,劉瑾一黨如日中天時,他依附與閹黨,為虎作倀,無惡不作,小五便是死在了他手里!
韓綺到如今還清楚的記得,教坊司的東閣里,脂粉味與酒味混合的屋子里,又悶又熱,衣裙散落一地,床上一對男女相擁睡著,邢昭那張臉比這時候還要青白,眼袋浮凸,那是縱欲過度所至…
邢昭仰面睡在床上,鼾聲起伏,鼻息間全是令人作嘔的氣息,她緩緩走過去,腳下悄然無聲,緩緩的抬腿上了床,跨坐到了他的身上,身上的重量讓酣睡的人迷糊的醒了過來,睜開眼看見的是一道冷冽的寒光…
韓綺毫不猶豫,一刀插進了他的胸口之中,邢昭瞪大了眼,身子努力往上挺,韓綺能感到他的身子在繃緊,肌肉在收縮,似乎想要抬手抽出胸口那把鋒利明亮的匕首,可他的雙手被韓綺死死壓在膝下,只能喉頭里發出一陣陣模糊的聲晌,終于清醒過來,張開口想大叫…
韓綺不會給他呼叫的機會,于是雙手拔刀,匕首離開血肉時,帶起的鮮血高高的濺起,打在了她的臉上,帶著溫熱,有些微微的疼,更多的是痛快!
這是仇人的鮮血!
這是殺死妹妹小五的仇人的鮮血!
要流得越多越好,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韓綺下了第二刀,這一刀割在咽喉,徹底阻斷了邢昭的呼救之路,
“咯咯…咕咕…”
他身子僵直,雙眼瞪得要凸出來了,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為甚么死在了教坊司,一個相貌丑陋的下賤奴婢手中…
“呼…咕嚕…呼…咕嚕…呼…”
喉嚨處氣管被割破了,鮮血狂涌,胸膛里的空氣越來越少,他拼命的掙扎,想呼吸新鮮的空氣,卻將鮮血給吸入了肺中…
韓綺開始一刀又一刀的刺入抽出,刺入抽出…
每一刀抽出時都帶出來一汪汪的鮮血,有的濺到臉上,更多的順著傷口流到了床上,等到睡在一旁的姑娘醒來時,見到的是滿身鮮血的丑陋女人和一具正在抽搐的尸體,眼瞪得大大地,死死的盯著自己…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驚動了教坊司中所有人…
“小姐!小姐!小姐!”
桃李在身后拉住了低頭疾走的韓綺,
“小姐,您這是要上哪兒去?”
韓綺這才回過神來,環顧四周,原來已經到了書院門前,
“我…”
韓綺回頭看了看桃李,眼中漸漸清明,想了想應道,
“我…我…肚子餓了…”
到了這處便沒有酒樓飯館兒了,二人便去那王老三的包子鋪,匆匆用了一碗清粥,幾個包子便去了書院。
韓綺心不在焉的教完下午的課,便匆匆回了家,坐在馬車之上卻是想著那武安侯世子邢昭。
大慶開國的勛貴都被太祖爺殺得差不多了,這武安侯乃是太宗時內附的蒙古人,因著內附有功得了一個閑散的侯爺,歷經幾朝也不過就是京師勛貴之中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
結果前世里武安侯父子與劉瑾一黨不知怎得勾搭到了一處,便執掌了十萬京衛軍的大權,在京中橫行霸道,因而才敢草菅人命,肆意妄為,而今世里陛下并不似前世般荒唐昏庸,便沒有給劉瑾一干太監可趁之機,武安侯自然也沒能上位,這世子邢昭在京城勛貴之中便一直都是默默無名。
韓綺原以為躲過了前世殺頭抄家之禍,那自然也避開了邢昭,小五也不會再有那樣的命運,卻是…沒想到…還是遇上了他!
韓綺一看到他那張臉,便想起了邢昭死時的樣子…猙獰可怖,卻在她眼里那樣的好看!
她低下頭…
看著自己那一雙微微發顫的雙手,
為甚么?為甚么?
明明已經躲開了前世的噩運,她見著邢昭卻還是忍不住胸中的恨意上涌?
她…還是想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韓綺深吸一口氣,忙將雙手互握在了一處,牢牢握緊了…
也許…是前世里小五死的太慘了,以至到了如今她的恨意都還沒消退?
心底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叫嚷,
“殺了他!殺了他!”
韓綺忍不住緊緊絞住了十根手指…
“小姐?”
桃李看著韓綺一臉的擔憂,
小姐這是怎么了?
為甚么一雙眼定定的盯著自己的手,十根手指頭互握著咕咕作響,眼神也變得十分可怕起來!
“小姐…”
桃李又叫了一聲,
“小姐,您這是怎么了?”
韓綺猛然回神,半晌才看清楚,眼前這張明媚的臉是自己這一世的丫頭,忙笑笑道,
“無事,只是今兒起得早了,有些累了!”
馬車搖搖晃晃回到家中,韓綺先回自己院子里換了衣裳,再過去見婆母,沒想到吳氏的房門緊閉,
“老夫人這是怎么了?”
韓綺問守在外頭的顧婆子,
“可是身子有不爽?”
顧婆子陪笑道,
“少夫人,老夫人說是今兒起早了,到這時便困倦了,讓用飯時不必叫她了!”
韓綺不疑有他,便點頭道,
“即是如此,那便讓她老人家歇息吧!”
卻是去了灶間,親自下廚,今日只他們婆媳二人在家中用飯,即是婆婆不出來用飯,便只自己簡單的用些,又叫顧婆子來問,
“老夫人可是起身了?”
顧婆子笑得有些勉強,
“這個…還未起呢!”
韓綺這時倒看出端倪來了,于是不動聲色的點頭道,
“即是如此,便將飯菜溫在灶上,待她老人家想用時再用吧!”
當下便不再多說,起身回隔壁院子去了,回去之后便叫了周二過來,
“今兒送老夫人回來,路上可是有事兒發生?”
周二想了想應道,
“少夫人…您走后,大爺與老夫人吵嘴了!”
“哦…因為甚么吵嘴兒的?”
周二猶豫了半晌才應道,
“小的就隱隱聽了幾句,說是老夫人不想讓少夫人去書院…”
至于老夫人說的那些話,周二自然是不能講的。
“哦…”
韓綺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么回事…”
她聽過便心里有數了,打發周二下去,桃李便勸道,
“小姐,即是老夫人不喜,您便別去書院了吧?”
韓綺聞言奇道,
“難道你也覺著我不應當去教授學生么?”
桃李咬唇想了想應道,
“也不是說不能教授學生,只這女人家不就是應當在家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么?雖說小姐在承圣書院做女先生很是受人尊重,但若是惹得婆母不喜,又或是進而讓姑爺也跟著反對,弄得夫妻不合,那豈不是得不償失了!”
說來說去,還是因著女兒只應做籠中的金絲鳥罷了!
韓綺聞言嘆了一口氣并沒有說話,桃李卻有些不安道,
“小姐,奴婢妄言了!”
韓綺搖頭笑道,
“怪不得你…”
桃李的出身也算得讀書人家,自小必是受過貞烈賢良的教誨,要女子三從四德,對公婆要孝順不能違背,在她心中必是覺著那教書的差事可有可無,為了它弄得夫妻不和,婆母不喜必是十分不劃算的,乖乖呆在家中,生兒育女持操家務才是女人的本份!
韓綺心知一時半會兒是說不動她的,只淡淡笑了笑問道,
“你便從來未想過,女子除了生兒育女之外還可以做別的事么?”
桃李茫然道,
“還可以做甚么?”
“例如…做先生呀,做買賣,又或是做個賬房之類的?”
桃李更是茫然,
“那都是下賤人才做的事,家里但凡有些家底的,怎么會讓女子拋頭露面,實在是家里沒法子了才讓女子出門,那可是要被人在身后指指點點的!”
韓綺聞言又嘆了一口氣,
“罷了!”
桃李這樣想也是時下世人的想法,世風如此,也不是一言一語便能改過來的!
似自己這樣想到外頭教書育人,讓女子也能知書達禮,知大義,曉世情的想法,實在有些離經叛道,婆母也好,桃李也罷,不能接受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這樣想來,倒猶顯得武哥對她的好了!
想來武哥心里也是這般想的,只寵著她,順著她,由著她罷了!
韓綺就此打住話頭不想再談下去,吩咐道,
“去熱水吧,我要洗漱,再看一會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