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隔了又幾日,那洪印便收到一塊青黛靈壁石,石身紋理形如雞爪,觸手細膩溫潤,滑如凝脂,擊之聲音清脆悅耳,表面起伏跌宕之間很是粗獷崢嶸、氣韻蒼古乃是一塊上上的佳品。
這位洪侍郎旁的不喜,尤愛靈壁之石,愛之若狂,只一塊上上好石非是兜里有銀子便能買的,這類東西多有慧眼識寶之人收藏,若是想讓人割愛,往往難如登天,因而要收藏一塊佳品,還需得機緣才是。
洪侍郎見著這一塊好石,欣喜若狂,置于書案之上左看右看,品鑒半晌,這才想起來問道,
“這東西是何人送來的?”
下頭有人應道,
“回稟老爺,乃是錦衣衛小旗衛武送來的!”
洪侍郎聞言一驚,直起身子問道,
“人在何處?”
“回老爺,在正廳之中等候著!”
洪侍郎這才醒覺,忙道,
“來人!快快給老爺更衣,老爺我要見客!”
這廂去到正廳,卻見那廳中坐著一位年青男子,生得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眉宇顧盼之間很有一番英氣逼人,見著洪侍郎步入正堂,忙起身拱手行禮道,
“下官拜見侍郎大人!”
洪印上下打量他一量,來到主位坐下又抬手請了人坐下,
“衛大人,本官與你從無交際,今日登門不知有何指教?”
衛武哈哈一笑道,
“大人客氣,下官聽聞的大人擅辯奇石,下官前幾日正好得了一方好石,只下官乃是一介粗人,不識得這些好東西,故而厚顏登門,特意送來向洪侍郎討教一二!”
這話說的好,只言不提送禮之事,洪印聞言心里十分妥帖,板著臉的總歸露出一絲笑意來,
“衛大人請喝茶!”
衛武依言端茶,主客二人對飲一回,這才又說話…
如此這般衛武登堂入室在那洪侍郎家中呆了足足半日之后,卻是又笑瞇瞇出來,出門之時則由洪侍郎家的大管事親自送出了門,到了外頭,早已等候多時的癩痢頭幾個從角落處竄出來,
“老大,這事兒可是成了?”
衛武嘿嘿一笑,
“成了!”
劉青聽了直嘖嘴兒,
“那一塊破石頭足足花了兩百兩銀子,若是不成這銀子豈不是白花了!”
衛武笑道,
“你們也別瞧這銀子花的多,這也是小爺我有門路,若是遇上旁人便有銀子也花不出去!”
慢說是兩百兩,便是兩千兩銀子也要找對門路才成!你當付文雍沒那銀子買嗎?他這是沒有門路!
付文雍乃是外地的官兒,韓世峰雖在京師里做了十幾年的官兒,可若論各處小道消息,各種鉆營門路,他們卻是比不上衛武這些自小在京師街面上打混的混子們。
衛武只不過花上兩日時間便尋到了家里藏有這種奇石的一家破落戶,這家人祖先倒是富貴過,之后子孫不成器,卻是漸漸敗落下來,家里的好東西賣得也是差不多了,只留下些破石頭,見有人上門來買,立時便來個獅子大開口,張口便要一千兩銀子,總歸這竹杠敲一個算一個,不敲白不敲!
衛武也不多說,只讓李莽過去一腳將那榆木做的大門踹開了一個大窟窿,這廂闖進去扔下兩百兩的銀票,
“兩百兩銀子買個破石頭,已是爺爺們客氣了,若是再敢拿喬,慢說是門便是墻也給你拆了!”
一幫子人大搖大擺在那驚慌失措的一家人面前取了石頭就走。
這石頭倒是真送的好,隔了沒有一日,上頭的調令便下來,果然調了付文雍去往成都府做同知,付文雍大喜前去謝韓世峰,
“多謝文明兄為我周旋,如今兄弟終于得償所愿了!”
韓世峰卻是一頭霧水,
“前頭遠錚兄不是說沒有尋到合適的東西,怎得…這是走通洪侍郎的門路了?”
付文雍一愣問道,
“不是韓兄為我打通的關節么?”
二人四目相對,卻是相顧茫然,半晌韓世峰才笑道,
“管是誰使的力,左右這任命已下來了,付兄即刻走馬上任就是了!”
付文雍卻皺起了眉頭應道,
“雖說任命下來了,但總歸不知是哪一位仁兄盡了力,心里還是忐忑不安,還煩請文明兄替兄弟打聽一二才是!”
韓世峰應道,
“遠錚兄放心,此事我來打聽就是!”
韓世峰這頭去打聽是哪位高人仗義相助,那頭付文雍卻是回轉家中預備離京的事宜,這吏部的任命一下,乃是有時限的,蜀中離此地路途遙遠,需得早些準備早早上路,以免誤了時限,反倒還要受懲處的。
付文雍回去將自家學生找了過來,
“榮璟,為師的調令已下,乃是去成都府做同知…”
張榮璟聞言也是替自家先生高興忙拱手道,
“先生總歸得償所愿,學生在這處恭喜先生了!”
付文雍撫須微笑點頭道,
“即是調令已下,為師不日便要動身起程,只榮璟…”
頓了頓問道,
“可是愿隨為師回轉蜀中?”
這廂打量他臉色倒怕他吃不得苦不愿跟去,張榮璟不過微一躊躇便點頭道,
“學生愿隨先生前去蜀中!”
付文雍聞言大喜,
“好好好!好孩子,為師前頭當你久在京師繁華之地,見慣了花團錦簇不肯去蜀中那偏遠之處,沒到你倒是能吃得苦頭…”
張榮璟應道,
“學生前些年乃是少不更事,如今知曉不吃得苦中苦,卻是做不得這人上之人,且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先生在何處,做學生的自然也是要跟在先生身旁侍奉的!”
付文雍欣慰點頭,
“好孩子!只要跟著為師去蜀中苦讀二年,再由為師為你指點押題,之后科舉應試一個秀才、舉人應是少不了的!”
張榮璟資質有限,秀才能成,舉人勉強,再往上走便難如登天了,不過能中個舉人就可做官,之后再讓南季兄上下活動一番,不敢說留在京中但外放個富庶之地做個小官小吏不是難事,再有家中產業支撐,想快快活活過一輩子,只要榮璟不犯糊涂必那也是易事!
張榮璟躬身行禮道,
“多謝先生!”
師徒二人說定,張榮璟自去稟報給張廣賢,張廣賢聽了也甚是欣慰,
“前頭聽遠錚兄說我兒學業大進,這幾日倒能試著做策論了,如今又肯跟著先生去那蜀中,那一地雖說地處偏遠,但卻不乏才智高絕之輩,歷來也是人材輩出,我兒去到蜀中勤學苦讀,又有遠錚兄在后頭助力,想來不出兩年必有大出息的!”
張榮璟應道,
“父親,兒子愿隨先生去往蜀中,只兒子這一去便不能在父親膝前伺候了,還請父親恕兒子不孝…”
張廣賢雖說心里偏愛兩個小兒子,只這大兒子畢竟是嫡長子,若是有了出息,顏面之上自然大有光彩,也是盼著他好的,聽聞兒子如此一說立時擺手笑道,
“我兒盡孝也不在一時,待得做好了學問,科舉入仕,以后自有盡孝的時候!”
張榮璟忙點頭應是,父子倆倒是難得的親近了不少,張廣賢一時高興便讓人取了個盒子來,遞給兒子嘆道,
“這乃是父親在通州兩間鋪子的地契,一家綢緞莊子,一家乃是糧店,每年的收益倒也算是不錯,你自己拿去好好打理!”
張榮璟見狀卻是喜出望外,他雖說是嫡長子,不過自家母親出身不高,身故后并無多少嫁妝留給兒子,張家的家財多是張廣賢這些年在通州任上掙的,因而張榮璟雖說錦衣玉食,吃穿用度家中并不拘束,但真正自己名下的財產卻是一個沒有,明面上的鋪子田產等都全數握在姨娘苗氏的手中。
張榮璟早時年紀小倒還不覺著,如今年紀漸大了,又跟在付文雍身邊見過一些世面之后,便慢慢回過味兒來了,這家里的財產全數都由苗姨娘一手掌握,他名下半點兒財產全無,慢說是娶媳婦,便是自家吃飯都還要看人臉色。
前頭若說他是受了教訓,嚇破了膽子,才肯奮發讀書,到如今他才明白了,自己一無才二無能,就剩個嫡長子的身份,可后頭兩個弟弟很是上進了以后若是能支應門庭,自己手上又無有銀兩家產,待得自家老子百年之后,他靠甚么過活,難道還要看兩個弟弟的臉色度日么?
想明白這些,他才知曉自家外祖為何這么些年來一直死咬著不松口,不肯讓父親將苗姨娘扶了正,偏自家小時是個沒腦袋的,被人哄著時常去見外祖為苗氏說情,一心只表苗姨娘的種種好處,要幫著她坐上正室之位!
這時他才回過味兒來,自家當真是傻得沒邊兒了!
這一回他肯跟著先生去蜀中,就是因著看清了自己的處境想要為自己拼一個前程,待到他功成名就,家產也好,韓家三小姐也罷,自然便都有了!
不過今日里他老子肯交兩間鋪子給他,倒真是意外之喜,捧著盒子卻是眼圈兒都紅了,對張廣賢流淚道,
“父親…父親…沒想到您會給兒子地契…兒子只當…只當您偏疼兩位弟弟,不…不喜歡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