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離開玉熙宮,對著提議圣上遷居南宮的事情極為懊悔。只是不知該恨自己犯老糊涂,還是該責怪兒子的敷衍,讓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耳光。
“見過元輔大人!”
這才剛剛走到玉橋上,卻是遇到了春風得意的徐階。徐階的身子板小,但卻透露著“朝氣”,跟著以往那般朝著他恭敬地施禮道。
嚴嵩看著眼前的徐階,突然覺得既熟悉又陌生,但還是保持風度地打了一個招呼,然后便是看著徐階又匆匆朝著玉熙宮而去。
嚴嵩望著遠去的徐階,卻是重重地嘆了一聲。
本以為,圣上真的認為“衣服和人都是老的好,衣服舊了貼身,人舊了貼心”,會讓他一直在首輔這里位置呆到老死為止。
但圣上無疑還是那一個薄情寡義之人,一旦發現沒能幫他解憂,便是棄之如敝履。昔日的夏言如此,李默亦是如此,甚至陸柄同樣如此,這帝王家果真最是無情。
從湖中刮來的風雪,嚴嵩慢吞吞地走在玉橋上,卻是更顯得步履蹣跚。
“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精神抖擻的徐階到了玉熙宮,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由于負責著諸多事宜的票擬,近來他亦是頻頻面見于圣上,勢頭已經隱隱要更盛于老邁的嚴嵩。
“徐閣老,什么事?”
嘉靖從萬壽宮搬到玉熙宮后,心里一直并不好,對于剛剛跟嚴嵩的會面更是失望至極。正打算回靜室繼續修玄,結果徐階卻前來求見,顯得冷淡地詢問道。
徐階為了恩萌壽妃父親一事而來,當即便是說明了來意。
萬壽宮火災的肇事者尚美人讓金碧輝煌的萬壽宮付之一炬,更讓到無數的珍寶被燒毀,只是尚美人不僅沒有受到處罰,反而被冊封為壽妃。
尚美人在升格為壽妃的同時,其父尚臣自然是父憑女貴。事情到了徐階這里,卻不僅沒有提出異議,而是提議給尚臣升為驃騎軍右軍都督僉事。
一場火案的元兇不僅沒有受到懲罰,反倒得到了封賞,這無疑是很有嘉靖特色的事件,一切都是以嘉靖的意志為主。
在敲定恩萌一事后,徐階并沒有選擇離開。
“啟稟陛下,京中新近出了一位神道,善于扶乩,京人紛紛以藍神仙相稱,想必有些本領!”徐階臉露出喜色,認真地訴說道。
嘉靖的眉毛微微揚起,當即來了一些興趣并詢問道:“你可見過此人?”
“微臣雖然沒有見過,但聽親近之人聲稱,這位道士確實很靈驗!”徐階認真地回稟道。
嘉靖知道徐階不會是無的放矢,只是當下的事情夠讓他煩心,便是淡淡地說道:“你再觀察一下,最好能親自見上一面,若真是一位神道的話,那就引薦給朕吧!”
“微臣領命!”徐階的眼睛閃過一抹喜色,當即施禮道。
嘉靖看著徐階作勢要走,突然心里一動,對著徐階進行詢問道:“徐閣老,朕的萬壽宮被燒,而玉熙宮不合朕意,你以為朕該住到哪里呢?”
在以前,他一直認為徐階不及嚴嵩之萬一。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別是嚴嵩已顯老態,致使他開始重新審視這二個人。
而如今,嚴嵩能做的事情,徐階亦能替他辦,而且還辦得更好。像尋找神道這種事情,更是給著他一份額外的驚喜,此舉比嚴嵩無疑更好。
黃錦一直呆在嘉靖的身邊,當即注意到了嘉靖的微妙變化,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徐階的身上。
徐階的眼睛閃過一抹喜色,但臉上卻是故作難色,一副欲言而止的模樣。
“但說無妨!”嘉靖聯想到他可能是在忌憚嚴嵩,當即無比豪邁地沉聲道。
徐階似乎是被壯了膽,這才施禮回答道:“啟稟圣上,微臣建議圣上在玉熙宮再委屈些時日,并即刻著人這衣服和人都是老的好,寢宮自然亦是老的好!”
這五個字很是洪亮,無疑亦是正中嘉靖的下懷。
黃錦的眉頭微微蹙起,卻是疑惑地望向徐階。哪怕是他亦是明白,當下大明的財政極為困難,這強行重修萬壽宮會致使大明的財政更加惡化。
“哦?”嘉靖略微感到意外,雖然這個提議合乎他的心意,但亦明白大明財政的窘境,卻是認真地說道:“只是我聽嚴閣老聲稱,戶部已經擠不出這么多銀兩,即便是要重修萬壽宮,恐怕亦要等到明年五月了!”
徐階暗自竊喜,卻是輕輕地搖頭道:“微臣亦是知曉戶部擠不出這么多銀兩,但微臣的法子并不需要戶部出銀子,或者亦擠出一點銀子即可!”
“是什么法子?”嘉靖一直靠在軟枕上,此時已經直起身子追問道。
黃錦的臉色凝重,卻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法子,竟然能讓戶部不需要出銀子。要知道,圣上對祭壇都是吹毛求疵,更何況是他住的寢宮,這里的材料可不能打半點折扣。
徐階不再賣關子,而是正色地回答道:“據下官所知,重修三大殿尚且有余料,可以用三大殿的余料進行”
嘉靖朝的財政惡化,跟著這一項項的大工程分不開。
且不說嘉靖的祭壇等幾十處道家建筑的花費,嘉靖三十二年的北京外城工程,嘉靖三十七年的三大殿工程,這無一不是巨資投入。
只是一直由嚴黨負責的三大殿工程,當下卻是給徐階巧妙地利用上了,盯上了這項工程上的余料。
“當真?”嘉靖的眼睛微亮,認真地詢問道。
重修宮殿最重要的,自然不是人力,而是那些生成數百年的木材。只是隨著歷朝歷代的開采,砍伐一顆百年老木的成本越來越高,且都要進到深山老林中采伐。
另外,這北方是以松木為主,而上等的木材皆生長在南方,甚至要從云貴山區運送來京,這一路無疑是耗資巨萬。
若三大殿中有余料,那重修萬壽宮,無疑大大地降低成本,甚至不用花費太多的銀子。
徐階顯得是圖謀以久,顯得胸有成竹地回答道:“老臣的兒子徐璠在工部擔職,經其慎密統計,三大殿的余料足可”
“哈哈…大善!”多日愁容不展的嘉靖展顏而笑,聲音極富穿越力。
事情很快就定了下來,嘉靖決定重修萬壽宮,而此舉工程的負責人不再歸嚴黨主持,而是改由徐階的兒子徐璠全權負責。
在嘉靖四十年的隆冬時節,徐階搏得了龍顏大悅,而嚴嵩卻遙望著玉熙宮越發落寞,毅然成了一位老態龍鐘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