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宴散后,林晧然并沒有急于離開,跟谷青峰到了隔壁的茶室。谷滿倉泡好香茗,已經在這里恭候了。
跟著谷青峰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形象相比,谷滿倉就是一個富家翁形象,個子并不高,體形較胖,身穿著員外服飾,留著八字胡,油光滿面,露著和藹可親的笑容,只是那雙小眼睛透露著商人的精光。
“知府大人,請坐!”谷滿倉顯得極為熱情,將林晧然邀請到茶桌前坐下。
“谷員外,好茶呀!”林晧然聞著茶壺散出的香味,便是贊嘆道。
盡管知道谷滿倉將他請來,必然是有事情要講,但此刻他亦是不著急,將注意力放在茶上。這亦是華夏的一種議事習慣,少了西方的直來直往,顯得婉轉而柔和。
“這是我爹的珍藏,我是沾了你的光,不然我今日亦是喝不著呢!”谷青峰上前為著二人倒茶,笑呵呵地說道。
在今晚的宴會上,他亦是賺足了面子,單是他跟林晧然的這層關系,注定他不再會像以前那般,處處受到家族掣肘。
“哦,那我得好好嘗嘗!”林晧然坐下后,便不客氣地將茶杯送到鼻間,然后又是淡嘗一口。入口香醇,余香繚鼻,有提神醒腦的功效,亦是不住地點頭。
谷滿倉一直觀察著林晧然,當即又是暗暗地心驚。
實質上,他跟林晧然先前并沒有過接觸,只聽過他的一些事跡。但是今日相見,他發現他兒子并沒有夸大,這人雖然年紀輕輕,但其眼界和商業才能無人能及。
單是如今的養氣功夫,就已經足夠令同輩望其項背,確實是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虎妞并不喜歡喝茶,在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后,便到旁邊的椅子上。她盤著雙腿,雙手撐著下巴,便打起頓來了。
谷青峰看到虎妞打嗑睡,在倒茶的時候,給父親使了一個眼色。其他人或許不知道,但他卻是深知,虎妞在林晧然心里有著極重的位置。
品茶,只能算是談事的開始。
谷滿倉亦不再藏著掩著,在享用過茶水后,便開門見山地問道:“小人斗膽問一句!大人是否有意在常平倉上做些文章呢?”
“在常平倉上做什么文章?”林晧然頓時一愣,不解地詢問道。
歷朝對于糧食的儲備都很是重視,都會建立相應的糧食儲備制度。大明亦是不例外,亦是建立糧倉儲存糧食,主要分成國家糧倉和地方糧倉兩大類。
國家糧倉主要供應軍隊和藩王祿米,主要供用國家支出;地方糧倉則稱為常平倉,主要用于賑災和平抑米價等應急之用。
現在谷滿倉談及常平倉,自然是指雷州府的常平倉了。
“若大人有意的話,草民可以幫忙運作雷州府常平倉的積糧,進行高拋低吸!”谷滿倉望著他的眼睛,將聲音壓低道。
財帛動人心,這常平倉的積糧無疑是一筆躺著的財富。只要將這些米糧偷偷拿出去變現,進行高拋低吸,這絕對是一個無本生利的大買賣。
林晧然心里卻是一動,發現這不失為一條精妙的生財之道。哪怕只弄出十萬石糧食,若是操作得當的話,沒準能賺錢數萬兩白銀。
只是他的目光突然看到正在打頓的丫頭,臉上不由得苦笑。
若是由這丫頭做選擇的話,肯定是不愿意看到他做這種事的,雖然這確實是一條財路,但其中的危害性并不小。
一旦雷州府突然爆發大災害,而這常平倉的積糧又被他盜空,那么根本沒有糧食賑災,那么百姓只能活活被餓死。
林晧然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發現有個正義感過剩的丫頭讓他做事亦是瞻前顧后了,便鄭重地詢問道:“谷員外,還請賜教,這種現象很普遍嗎?”
“據我所知,粵西各府都或多或少都存在這種現象,咱石城縣的常平倉就是…由我在動作!”谷滿倉躊躇片刻,便是透露出底細道。
這些年,他亦是沾了常平倉的好處。在春黃不接之濟,從常平倉弄出糧食高價售之,而到了春收或秋收,則購回糧食填倉,做得是神不知鬼不覺。
林晧然的眉頭頓時蹙起,若是大家都不干,他倒可以借此發財。但若大家都這樣做,那反而就不能干了,一旦真出了問題,那就真會死掉很多人的。
雖然他印象中,廣東這一帶似乎沒有發生什么大災難,但萬一災難真的來臨的話,那就真是一個滅頂之災、生靈涂炭了。
“谷員外,你要在雷州府經營,我會鼎力支持你,但這常平倉一事,你恐怕要失望了!”林晧然心里打定主意放棄這條財路,抬頭望著谷滿倉道。
“大人說的是真的?”谷滿倉有些疑惑地詢問道。
“谷員外,你亦不是外人,想必你應該知道,我并不缺銀兩,亦想要在仕途有所作為,這平常倉是不會碰的!”林晧然真誠地望著他,很肯定地說道。
谷滿倉的眼睛閃過失望之色,但卻還是尊重了林晧然的意見。
谷青峰仿佛早知道答案一般,朝著林晧然豎起大拇指,并親自送他到門口。先前他不愿意子承父業,正是看到了這里的齷齪,故而才做起染料生意。
從酒樓出來,天色已經漆黑一片。
林晧然沒有乘坐馬車,而是背著虎妞慢悠悠地走了回去。這個小丫頭暖乎乎的,爬在身上讓他感到很舒服,心里更是涌起著暖意。
這丫頭雖然是貪玩了一些,正義感亦強了一些,但她是自己的妹妹,那一切都已經足夠了。
特別,跟著處處掩蓋著骯臟的時代相比,自家的妹妹簡直像是一盞明燈,亦讓他沒有輕易滑進那骯臟的溝渠中。
他對世界本無所謂,但有了她之后,他發現漸漸想做個不算太壞的人,亦是他今晚放棄這條唾手可得財路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