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第二通電話打過去,里面機械女聲提示他,對方正在通話中。他鍥而不舍地打了第三通電話,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助理適時送進來一杯冒著熱氣的黑咖啡,整間辦公室都彌散著一股濃濃的咖啡糊味。“您好,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后再撥…”燕北早猜到會是這樣,把手機丟在桌上,對著幾步開外的助理冷聲質問:“我臨走前不是交代過了,薛皓月解約的事先拖著,等我回來再處理嗎?你們把我的話全當耳旁風?”助理再遲鈍也能察覺到總裁心情不佳,正在發怒的邊緣徘徊。他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回話:“薛小姐請了一位很厲害的律師,我們也沒辦法。”燕北端起咖啡喝了口,冷哼了聲:“法務部養了一幫閑人?”“…這種事鬧上法院對公司形象有損,高層召開了緊急會議,一致決定以最快的時間解決。”助理也很無奈。這種大事不是他這種小人物可以力挽狂瀾的。助理說完,抬眼去看辦公桌后那人的臉色,果然黑沉如鍋底,眼瞼下染了層青灰,黑白分明的眼里布滿了紅血絲,疲態盡顯。這兩個星期燕北在外地出差——他原本打算抽出時間好好處理薛皓月的事,跟她把話說清楚。誰知道在這個當口,事出緊急,公司名下一部巨額投資的古裝劇組因威亞操作不當出了人命,引起了官媒的注意。如果不及時出面妥善處理,引發社會輿論后果不堪設想。那一晚,薛皓月從他家里出去不久,他就接到了導演的電話,訂了最近一趟航班離開帝都。臨走前,他再三叮囑,先穩住薛皓月,不要讓她解約,他連徐姐那邊都親自打好了招呼。他怎么也沒想到,累死累活出差回來,剛下飛機連口氣都沒喘勻,就聽到財務部那邊傳來的消息,說薛皓月一次性還清了違約金。一幫蠢才,怎能叫他不動怒?助理心里叫苦不迭,然而事已成定局,再怎么樣也無法挽回。“燕總,您還是先回家休息一下吧。”助理擔心他連軸轉身體吃不消,再氣急攻心,難免撐不住。燕北:“你覺得我現在還能睡好覺?”助理自認說多錯多,便緊閉嘴巴裝啞巴。燕北撈起桌上的手機,他打過去的三通電話都石沉大海,半點回應都沒有,相信再打過去也是一樣。他捏著泛酸的眉骨,再沒掩藏倦怠的神色,眼眸在那些沒處理的文件夾上一一掃過,恐怕他就算留下來加班也沒辦法做到心無旁騖。燕北將喝了一口的咖啡放下,裊裊清霧在杯口彌漫,他聲音低沉,似自言自語:“有什么事以后再說吧。”助理不敢在這個時候觸老板霉頭,連那些緊急文件他都沒提,轉過身去安排司機送他回家。——家里半個月沒住人,以前不覺得有什么,當人在極度疲憊沉郁的心境下,總覺得處處都透著冷清,一絲人氣都沒有,冷冰冰的跟地窖一樣。燕北揚手,把手機扔在沙發上,脫下西服外套,扯開領帶。扯到一半,他的視線落在角落里的紙箱上。那天走得匆忙,他沒來得及看箱子里裝了些什么。領帶被他隨手一扔,搭在沙發靠背上,他蹲下身,徒手撕開封箱的膠帶,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件疊好的黑色大衣。款式相當熟悉,燕北拎出來看了幾眼,便想起來是視頻網站頒獎典禮那晚,他披在薛皓月肩頭的那件大衣。緊接著,他從里面拿出毛毯、高跟鞋、手帕等大大小小的物品。箱子的角落,折射出一點銀白色的光亮,他把它拿起來。是一只精致名貴的打火機。大概被人經常摩挲,邊緣處掉了漆,留下斑駁的痕跡。“咔噠”一聲,燕北用指尖掀開打火機小巧的金屬蓋,輕輕往下一按,帶著點不確定的試探,沒想到一簇淡藍色的火焰跳起來,居然還能打著火。他看著散落一地的物品,心里筑起的高樓終于轟然倒塌,化為一片廢墟,那些斷壁殘垣是他最后的倔強。毛毯是他去《無門》劇組探班時,拿給薛皓月蓋腿的;那雙鑲著閃閃水鉆的高跟鞋,是他帶薛皓月去談一個ip項目時,她腳上穿的那雙鞋突然斷了鞋帶,他臨時給她買的;那塊手帕,是電影首映禮那天,她被感動落淚,他遞給她擦眼淚的;那只打火機…關于打火機的印象,他腦中所剩無幾,實在想不起來薛皓月是怎么拿到的。驀地,一段強烈的記憶沖進燕北的腦海,是薛皓月來找他的那晚。女人穿著紅裙風衣,巧笑嫣然,黑長卷發映著她瓷白細膩的小臉,色彩極致的碰撞,有種驚心動魄的美,讓他在這段忙碌的時間里頻繁夢到。她握著打火機,動作生疏卻不失誘惑地點燃一支煙,咬在唇邊,低著眼睫,與她曾飾演的曼筠重疊。燕北終于想起來手里這只打火機的來源,心底不禁感慨,時間真的過去太久太久。不光打火機掉了漆,連記憶都褪了色。手指骨節抵著眉心,他甚至有點害怕去想,薛皓月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到底要怎樣小心翼翼才能隱瞞得這樣滴水不漏,不叫外人看出來。一想到她臨走時黯然失魂、落寞決然的樣子,燕北的心中就猝然一痛,席卷而來的悔意包裹住他的心臟,像細細密密的線,緊緊勒住。是他的錯,瞻前顧后考慮太多,沒有在那天及時把事情解釋清楚。…這天晚上,他又夢見了薛皓月,跟之前一模一樣的場景,她穿著韻味深濃的旗袍,嫣紅的唇叼著支細細的煙,坐在他懷里,媚眼如絲,唇畔溢出點點風情笑意,輕吸一口,將煙圈吐在他臉上。他掐著她的腰,瞇著眼癡迷地望著她…現實與夢境忽然割裂,燕北驚醒過來,茫然地眨了眨眼,在漆黑的房間里摸索到臺燈打開。瑩瑩燈光驅散了黑暗,他靠坐在床頭,絲質睡袍領口微敞,他微垂著頭,手撐著額角,好似一腳踏進沼澤里,掙扎不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沉陷下去。燕北摸到枕邊手機,看了眼時間,凌晨三點十分,他沒有絲毫罪惡感地給助理打了個電話。響了很久,那邊遲遲接通,助理的聲音帶著深夜被人擾清夢的困倦:“喂,燕總。”燕北音色清冷:“薛皓月還在帝都嗎?”助理一頓,腦子清醒了大半,恕他無能,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上來。燕北猜到了:“你想辦法查一下。”他想,她多半已經不再帝都了,花兩個星期趕完了所有的通告,繳清了違約金,還跟他正式告了別,她怎么可能繼續留在這里。助理領了吩咐,大半夜冒著被罵的風險聯系人去查薛皓月的去處,輾轉問到康梓馨那里,才知道薛皓月回老家了。助理把得之不易的消息告訴燕北,他似乎不意外,只是越發心煩意亂。——這一晚后來的幾個小時,燕北再也沒能睡著,幾乎是睜著眼睛看著窗外的天色由幽深的黛藍一點點過渡到魚肚白。燕北起床洗了個澡,一身清爽地出來,助理已經把日程表發到他的手機,他只看了一眼就退出去。正要收起手機,明禾的電話就打進來。燕北垂眸看著來電顯示,停頓數秒,有些事是該說清楚,免得越錯越離譜,再想回到正確的軌道就晚了。“燕北哥,你上午有時間嗎?我有點事想跟你說。”明禾在電話那邊開口,帶著點小心翼翼和討好的意味。燕北沒多想,答允下來:“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說,你說個地方,我現在過去。”明禾都做好了被他拒絕,或者是另約時間的心理準備,不料他答應得這么爽快,真是讓她受寵若驚。他們試著相處的那段時間里,他一直很忙,好像永遠有處理不完的工作。她不打擾他,他就從來不會主動找她。明禾:“好,我把地址發你手機上。”片刻后,燕北收到消息,讓司機改道,不去公司,去一家茶餐廳。司機聽到以后微微驚訝,被全公司的職員稱作“工作機器”的燕總竟然在清晨這樣的大好時光里選擇不去公司而是去茶餐廳消磨?燕總是不是沒睡醒?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沒敢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到達茶餐廳是半個小時后的事情,燕北昨晚只睡了四個小時不到,此刻也沒有困意,下車后徑直走進去。明禾已經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燦爛的陽光從窗戶跳躍進來,餐桌上擺了幾道精致的小吃,暖光為食物增添了色澤,看起來格外鮮亮,令人食欲大增。眼見燕北走過來,她起身笑臉相迎:“燕北哥,你來了。”燕北稍稍一怔,這才想起來剛才在電話里,她也是這么稱呼他的。他稍斂神色,在她對面落座,本著女士優先的原則:“你說有點事跟我說,要說什么?”燕北是大忙人,明禾不敢耽誤他寶貴的工作時間,沒有拐彎抹角,單刀直入道:“不好意思,燕北哥,我原本是想按照家里人的意思,好好跟你相處,慢慢培養感情的。但我發現感情這種東西沒辦法培養,別人我不知道,但對于我來說真的不行。我…我遇到喜歡的人了。”明禾垂下腦袋,因為羞赧和愧疚,臉頰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緩聲道來:“他是我高三所在班級的班長,我上學時期暗戀過他,后來出國就不了了之。上個星期,我們班組織同學聚會,我再次見到他,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直沒有忘記過他,他好像也對我有好感。不管我們能不能在一起,我都不想再讓自己留有遺憾。所以,我不能和你訂婚,對不起,要讓燕阿姨失望了。我家里人那邊我會說清楚,實在是很抱歉。”全部的心里話說完,明禾才敢抬頭看向燕北,他眉目溫和,沒有絲毫動怒,似乎還輕松了不少。果然,他也不喜歡這場培養感情然后訂婚的游戲,她心里的負罪感減少了些許。“不用感到抱歉,你追求喜歡的人沒錯,我希望你能如愿以償。”燕北彎唇,送上由衷的祝福。“謝謝。”明禾眉目舒展,長長舒口氣,平復心情后問道,“對了,燕北哥你要跟我說什么。”他在電話里說了,正好有事要找她說。燕北莞爾一笑,不知該不該說“心有靈犀”四個字,這是他想到的能夠恰如其分的形容他此刻心情的成語。“我正準備跟你說明,想要結束我們之間的相處方式,沒想到被你搶先了。”燕北靠回椅背,本來以為要費心跟姑娘解釋一番,結果不用了,讓他少了很多麻煩,至少明家那邊不用他特意跑一趟。明禾驚訝地“啊”了聲,不由笑道:“這算不算英雄所見略同?”燕北點頭,算。——還沒到公司,燕北就收到了燕母的電話。女人的聲音飽含遺憾,還帶著濃濃的悲傷:“明夫人都跟我說了,明禾不愿意和你訂婚,怎么會這樣?”她都開始挑選訂婚場地了!車后座,燕北腦袋后仰,閑散地枕著椅背:“我們從來沒在一起過,訂婚更是遙遠,你也不要難過了。原本說的就是試一試,不合適就散了,這很正常。”“你還說!你這吊兒郎當的態度,一看就是不上心,難怪人家看不上你!”燕母把炮火集中對準他一人,連番轟炸起來,“你但凡用點心,明禾那么溫柔知禮的姑娘能拒絕得這么干脆?是不是因為你前段時間出差冷落了她?電話不知道打,短信也不知道發?說來說去都是你的問題。”燕北沉默,他在出差期間確實沒有跟明禾有任何的聯系。電話里的人悶不吭聲,燕母哼了聲,用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語氣大聲道:“都是你的錯,到手的兒媳婦就這么飛了,你讓我再到哪兒去找一個這么漂亮又溫…”“嗯,是我的錯。”眼看著車子開進停車場,燕北及時打斷母親的討伐,主動攬下所有的罪責。他揉著眉心,安撫道,“頂多,我給你找個兒媳婦回來。”燕母絮絮叨叨的話音遽然一頓,遲疑了片刻,半信半疑道:“當真?”眼下這個境地,人都不見了,燕北哪兒敢把話說得太滿:“我盡力。”燕母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瞬就和顏悅色:“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擔心自己太溫和,燕北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她補充了一句含著威脅的話,“你要是敢糊弄我,我就讓你爸來管教你!”------題外話------追妻不積極,腦子有問題!小八:就是就是。燕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