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國公夫人冷冷地對太夫人說道:“親家,這要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我們要拆散她們親母女呢!”
太夫人的臉色又僵了一瞬,擠出一個笑,繼續把話說完:“…讓這兩個丫頭各歸各位。”
“但是親家,阿芷,姜敏姍是良籍,不能賣,不如這樣,由我做主,讓她去古靜庵剃度,你們以為如何?”
太夫人自認自己已經退了一大步了。
不想,沈氏嗤笑了一聲。
剃度?!那未免也太便宜姜敏姍了!
“就別弄臟了庵堂了。”沈氏淡聲道。
楚千塵身后的琥珀聞言,差點沒笑出來,覺得大夫人說話真是絕了。
沈氏心里是恨不得把姜姨娘給千刀萬剮了,但是她告訴自己,還不急,還得留著等楚令霄從西北回來再說。
這對賤人既然如此情深意切,真愛如斯,那么就該一起上路,免得他們在陰曹地府也難團聚。
跪地不起的姜姨娘依舊抱著楚千凰抽抽噎噎地哭著,母女倆抱在一起,頭挨著頭,身子挨著身子,哭聲哀泣,那樣子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天大的冤枉似的。
這是演給誰看呢!穆國公夫人嘲諷地看了這對母女一眼,對沈氏提議道:“阿芷,我聽說兵部近日在征招浣衣女。”
兵部用的浣衣女,可不是普通的浣衣女,是專門給軍營里的士兵洗衣裳的,一般都是用奴籍的女子,但也會聘一些良家女,這活兒工錢不多,又累,一般的女子但凡有繡活或者其他灑掃的差事可以找,都不會選擇去做這種差事。對于這輩子都養尊處優的姜姨娘來說,更累。
楚令霄這趟遠去西北,沒一兩個月肯定是回不來,這段時日繼續養尊處優地養著姜姨娘,穆國公夫人心里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姜姨娘聞言,身子一僵,一只手緊緊地握住楚千凰的手,求助地看著她。
那雙含淚的眸子欲語還休,滾燙熾熱的淚水滴落在她們交握的手上。
楚千凰默默地以帕子拭去姜姨娘的淚水。
楚千塵對姜姨娘可不會有什么同情心,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姜姨娘都從來沒有教養過她,自然也稱不上什么養母。
非要說的話,姜姨娘也不過是她的牢頭罷了。
楚千塵的手指輕撫著腰側的環佩,神情平靜地接口道:“外祖母,娘,我看這賺的工錢就給善堂吧,也算是給楚家積點德。”
說到“給楚家積德”的時候,楚千塵的臉上勾起一抹淺笑。
這句話聽在太夫人的耳朵里,卻是刺耳至極,臉色又沉了三分,覺得楚千塵真真冷心冷肺,不像楚千凰…
看著前方給姜姨娘拭淚的楚千凰,太夫人心有所觸,覺得還是這個凰姐兒有人情味。
哎,太夫人在心里嘆氣,她不在意姜姨娘,只憐惜楚千凰,更顧忌侯府的臉面。
“這主意好。”穆國公夫人頷首道,覺得外孫女這個主意甚和她心。
沈氏也是點頭,她自覺虧待了楚千塵這么多看,哪怕現在楚千塵是要天上的星星,她也會設法給她摘下來。
夏天的雷雨來得急,去得也急,此刻屋外的暴雨開始漸漸地轉小。
“嘩嘩嘩嘩…”
雨聲淅淅瀝瀝,綿綿不斷,連空氣都因為雨水的洗滌變得清透了不少。
“這…”太夫人嘴唇微張,想說不行,這實在太丟侯府的臉了。
尤其這件事要是傳揚出去,外人恐怕還會以為侯府入不敷出,要靠一個姨娘打零工來掙錢。
但是,見穆國公夫人和沈氏態度堅決,太夫人終究還是沒能把反對的話說出口,對自己說,罷了罷了。現在沈氏還在氣頭上呢。
沈氏自然看得出太夫人的猶豫與妥協,只當沒看到。
婆媳多年,沈氏還不了解這個婆母嗎,不過是欺軟怕硬的主,眼里心里只有所謂侯府的臉面,根本就不念一點血脈親情。
不過,這件事沈氏也不放心讓楚家去辦,直接吩咐了陳嬤嬤親自去辦。
然后,沈氏又看向了太夫人,追問道:“母親,什么時候開祠堂?”
沈氏現在只想盡快把這件事給落實了,讓楚千塵與楚千凰各歸各位。
只要想到楚千塵這十幾年來受的苦,想到楚千凰恐怕也和楚云沐摔落假山的那件事有關,沈氏就覺得心口似被火灼燒似的,一刻也等不下去。
太夫人:“…”
太夫人眼角抽了抽,眼神紛亂。
她是真覺得事已至此,再把楚千凰與楚千塵換回來根本沒有意義,都已經十幾年了,何不睜一只眼閉一眼呢。
楚千凰還沒出嫁呢,從嫡長女淪為庶長女,她還能找到什么好親事!
太夫人越想越為楚千凰心疼,看著她從事發開始,就沒埋怨過一句,既不怨沈氏無情,也不怪楚令霄和姜姨娘,反而是她一直在寬慰著姜姨娘。
這丫頭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太夫人心里唏噓,感慨楚千凰偏生攤上了這樣的生母與養母,無論是沈氏也好,姜姨娘也好,全都是一言難盡,心里只想著自己。
太夫人對于沈氏與姜姨娘更加嫌惡,但是臉上還是賠著笑,好聲好氣地勸沈氏道:“阿芷,這件事事關重大,總得等令霄從西北回來再說。”
太夫人心里打著自己的算盤。
現在沈氏在氣頭上,可夫妻一體,他們又有一雙兒女在,沈氏總得念著楚云沐吧,等長子從西北回來的時候,沈氏也差不多該冷靜下來了,屆時讓長子低頭好聲認個錯,哄一哄沈氏,再和這個慣會挑唆的姜敏姍撇清關系,夫妻倆自能重歸于好。
在長子回來之前,她也可以讓楚千凰多去國公府走動走動,畢竟這孩子是沈氏從小養大的女兒,她的體內流著長子的血,也是楚家的孩子,要喚沈氏為母親的!
血緣真就這么重要嗎?!
太夫人心里對沈氏的不依不饒有些看不上眼,覺得她小家子氣,沒有宗婦的氣度。
虧她還是穆國公府的嫡長女,也不想想大局,就算楚千塵是沈氏的親生女兒,她還有一個身份是無法改變的,她已經是宸王妃了。
楚千塵是庶女倒也罷了,她若是嫡女,他們永定侯府和宸王府那可就再也脫不開干系了。
太夫人為難地攥緊了手里的佛珠串。
方才她是答應了沈氏要開祠堂改族譜,不過是抱著拖延的念頭,不想沈氏這么急。
“阿芷,你聽我說。”太夫人耐著性子跟沈氏講道理,“令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他不在,這件事就是你我親自去說,族長與族老們也不會同意立刻開祠堂的,肯定要等令霄回來,由他親自見證的。”
沈氏是連一刻都不想等,又想說什么,感覺袖口一緊。
她眼角的余光一撇,發現是楚千塵借著茶幾的掩飾,悄悄地拉了自己一下。
楚千塵隨即就收回了手,若無其事地去端茶盅,對著沈氏一笑。
這一笑讓沈氏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沈氏勉強按耐下了體內那喧囂的情緒,應了:“好,那就等楚令霄回來再說。”
太夫人松了口氣,隨即又皺起了眉頭,覺得沈氏真是越來越不像樣了,竟然對著自己的丈夫直呼其名。
緊接著,她就聽沈氏又道:“冬梅,你們去我的院子里收拾一下。”
太夫人的心口的火氣更旺了,憋得她嘴角的頰肉繃得緊緊的。
她都已經一退再退,連姜敏姍都任由沈氏處置了,可沈氏還是咄咄逼人。
她身為侯府的老祖宗,無論是丈夫在世時,還是這些年守寡,子孫都對她恭恭敬敬的,日子一直過得很順心,今天簡直是把幾十年沒受過的氣一起受了。
她不想再對著沈氏多費唇舌,就沒留沈氏,反正沈氏早晚會回侯府,讓她自己在娘家冷靜一下也好。
這侯府也不是離不了她沈芷!
太夫人就淡淡地說道:“你回娘家散散心也好。”
就在這時,陳嬤嬤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進來了。
陳嬤嬤冷笑著對姜姨娘道:“姜姨娘,跟奴婢走吧。”
姜姨娘的身子縮了縮,試圖避到楚千凰的身后,玉齒在下唇咬出一排深深的齒痕,那晶瑩的淚珠大顆大顆地掉落眼眶。
其中一個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姜姨娘,奴婢手下沒個輕重,你要是不起來,要是奴婢傷了你,那就對不住了。”
這些婆子都是國公府的下人,自是不用顧忌太夫人的臉色,說話間就直接動了手。
一個婆子大力地推開了楚千凰,另外兩個婆子則粗魯地把姜姨娘從地上拖了起來,一左一右地鉗住。
“姨娘…”
楚千凰被那婆子橫臂擋下了,無措地看著姜姨娘。
她想要上前,但陳嬤嬤往前一站,擋在了她與姜姨娘之間。
楚千凰又轉頭去看太夫人,慌亂地喚著“祖母”,六神無主。
“大姑…唔。”姜姨娘還想叫喚,但是那些婆子哪里會由著她鬧騰,立刻就用帕子堵上了她的嘴,動作利落地把姜姨娘給拖出了正堂。
任姜姨娘怎么掙扎,她那纖細的手臂也掙不開這些平日里做慣了粗活的婆子,掙扎間,她的衣襟微微松散,發髻散了大半,狼狽得仿若瘋婦一般。
“唔唔…”
姜姨娘用怨毒的目光看向了沈氏,陰鷙如梟,那張平日里柔順秀美的面龐此刻看來判若兩人。
很快,她就被婆子給拖走了。
只余下楚千凰惶惶不安地站在那里,眼眶里含滿了淚,淚水要墜不墜。
她看看太夫人,看看沈氏,再看看穆國公夫人,似乎想靠近她們,可又卻步了,不敢過去,就像是一頭被遺棄的幼獸。
穆國公夫人看著楚千凰這個樣子,也有點難受,有點不忍,心里暗暗地道了聲造孽。
穆國公夫人心里唏噓,畢竟楚千凰也只是一個不滿十四歲的小姑娘而已。
曾經,她是侯府高高在上的嫡長女,突逢驟變,從云端跌落,也難怪她會不知該如何自處,一門心思要進宮當公主伴讀,說不定多少也有想避開這個家的意思。
穆國公夫人心里雖然同情、心疼楚千凰,卻也拎得清輕重。
楚千凰無辜,但楚千塵更無辜。
這十四年來,楚千凰過著金尊玉貴的日子,如眾星拱月,她一直在享受著不該屬于她的東西,而楚千塵卻為此被踩到了塵埃里,楚令霄與姜姨娘這么多年來雖然沒有打罵她,卻在用一種更為殘忍的方式打壓她,折辱她,說是殺人不見血也不為過。
她若是同情楚千凰的遭遇,那又把受了這么多年苦的楚千塵置于何地,不是讓這丫頭再度受傷嗎?
楚千凰只是回到了她本該應該的位置而已。
穆國公夫人強壓下心里對楚千凰的憐惜,避開了她的目光。
她的這個眼神無異于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