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臘月三十。
今兒是傅經綸正式登基的大日子,是封后大典,也是一年一度的除夕。
一大早,外面的街巷里就傳來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響。
開祠堂祭祖,剪窗花貼對聯換門神,孩童們穿著厚厚的小襖在雪地里追逐嬉戲。
那一處一處的熱鬧,把定王府襯得冷清寥落。
去年的今天,姜妙是在姜秀蘭家過的除夕,當時姚氏也在,隔天肖徹還來給準岳母拜年了。
姜妙那時還以為,日子會一直像她所預期的那樣平穩安逸——肖徹庇護她們母子,她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就這么廝守一輩子。
但沒想到,后來會是這樣的。
現在,整個府里除了小寶精神十足,其他人好像都蔫蔫的。
姜妙不喜歡這樣的氣氛,弄得好像肖徹真死了似的。
瞧著青杏青蓮兩個心不在焉地在那打掃屋子,姜妙問:“府上的掛白撤了沒?”
“還沒呢!”青杏道:“畢竟昨兒才出殯,怎么說也得再過兩天…”
“誰家大過年的掛白?”姜妙皺起眉,“你去通知吉平一聲,讓他們倆把白綢白燈籠全撤了,換紅的。”
“姑娘,這么做會不會不太好?”青杏嚇了一跳。
畢竟這次定王爺的葬禮,新皇還吩咐了禮部參與操辦的,是厚葬,昨兒出殯的時候,送靈隊伍可壯觀了,前頭誦經超度引路的和尚們都出了西城門,尾巴上的人還沒出內城,不少百姓出來圍觀。
可見不管真心還是假意,新皇對這次葬禮都是極為重視的,現在才出殯就撤掉那些東西,到時外頭的人還不知會如何編排姑娘呢!
“我說好就好,去撤了。”姜妙繃著臉,態度強硬。
“萬一老爺子回來見到了不高興,可怎么辦?”青杏還是猶豫。
肖宏一大早入宮參加新帝登基大典去了,這會兒并不在府上。
姜妙聽她提起老爺子,臉色更冷了幾分。
肖徹被追封定王,肖宏作為義父,順理成章成了老王爺。
太監封王,這在南齊史上還是頭一例,也不知是新帝的意思,還是那位深藏不露的楊太后的意思。
反正老爺子仍舊在這府上住著。
在外人看來,之前給肖徹辦喪的時候,她這個正妻受了傷沒辦法出面,都是老爺子在那兒操心,明明不是親父子,卻能做到這份上,簡直是恩重如山。
現在肖徹不在了,姜妙名義上還是老爺子的兒媳,往后更該替肖徹去他跟前盡孝。
可誰又知道,除了她自己的丫鬟和姚氏帶來的那幾個下人,這府上其他人都是老爺子的眼線,全都在監視她,但凡妙言軒有點兒什么風吹草動,老爺子第一時間就能得知。
姜妙現在很被動,可她這副樣子,什么都做不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撤了府上的掛白,換上喜慶燈籠像尋常人家那樣過年,卻還得考慮那個殺人真兇的感受?他能有什么感受?所謂的“父子情深”,不過就是做戲給外人看罷了,心里怕是巴不得肖徹早些死,最好死得透透的,免得阻了傅經綸的帝王路。
想到這兒,姜妙越發的咬牙切齒,“去撤!”
突然冷下來的語氣,把青杏青蓮兩個嚇了一跳,趕緊去外頭通知吉平和吉力。
那二人沒多會兒就搬來竹梯,把整個府邸上上下下的掛白都給撤了,之后逐一換上紅燈籠。
青杏青蓮打掃完房間,便也開始著手貼窗花和對聯。
半個早上的工夫就讓妙言軒煥然一新。
小寶換上了新衣裳,坐在外間陪著姥姥和露水露珠包餃子。
事發之后,姜妙不放心府上廚子做的飯菜,怕老爺子像給肖徹下毒那樣也給自己下毒,所以在妙言軒辟了個小廚房,吃食都在這邊做,平時青杏青蓮兩個輪流來,現在姚氏來這邊住,就每頓都是她下廚。
傅經綸以前養在承恩公府,沒封過王,因此沒有潛邸,登基這天便只得從他的臨時住所玉泉宮去往乾清宮。
此時的玉泉宮正殿內,傅經綸已經換上灑線繡團龍盤領袍,馮公公遞了個眼色,一旁端著托盤的宮女當即上前兩步。
托盤里,是前后各十二旒的冠冕,傅經綸取過,對著銅鏡戴到頭上。
馮公公彎著腰給他系好脖子里的朱纓。
宮女們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瞥。
新帝入宮前養在傅家時,就已經是名動南齊的第一公子,天姿玉容,矜貴雅正,如今穿了龍袍,更添幾分屬于上位者的威嚴與尊貴。
這份姿容,簡直令人心馳蕩漾。
偷瞥到天顏的幾個宮女小心臟撲通撲通的,紅著臉低下頭,又忍不住想要再看。
馮公公注意到,警示性地咳了一聲。
宮女們馬上規規矩矩立在一旁,不敢再有小動作。
“皇上,百官們已經到了。”馮公公小聲提醒,“是否現在啟程前往太廟?”
傅經綸朝著銅鏡里看了一眼。
身穿龍袍頭戴冕冠的人,是他,又不像他。
頓了下,他問:“待會兒是不是還有封后大典?”
“是。”
“皇后是誰來著?”
“…”馮公公恭敬道:“回皇上,是定國侯府嫡姑娘謝韻。”
傅經綸想起來了,定國侯是他親自提拔上來的,原先是五軍營的左軍都督,因著起兵那日表現優異,被馮公公記下了,他確認過才進行的封賞。
靖國公府被削權,頂替的人正是定國侯,已經在趕往西北的路上了,他母親覺得這么重要的兵權,不能落入旁人手里,因此干脆聘了定國侯的嫡女謝韻為后,說有個皇后在宮中,往后定國侯府才肯全心全意為皇室賣命。
傅經綸回過神,“嗯”了聲,“那她呢?”
這個“她”,自然指的就是入宮便被楊太后扔在角落里的李敏薇。
馮公公沒料到皇上會突然這么問,愣了下,猶豫道:“想來,太后娘娘會另有安排。”
“讓內閣擬旨。”傅經綸直接道:“封了后就跟著封她為妃,賜封號‘敏’。”
馮公公有些驚愣住了,“皇上,那位…身份特殊。”
“身份再特殊,她也是母后親自賜給朕的。”傅經綸看著他,“怎么,母后連朕的后宮也要管,她是準備垂簾聽政嗎?”
這話嚇得一旁的宮女們齊齊跪了下去。
馮公公還是猶豫,“此事太過倉促,只怕還得先稟過太后娘娘。”
“你去吧。”傅經綸說:“去了便一直留在慈寧宮,不必回來了。”
廢帝的妃嬪們被清理之后,楊珂便從咸福宮搬去了慈寧宮。
馮公公聞言,便只得嘆口氣,沒再多言。
出了玉泉宮,傅經綸坐上御輦,一番祭祀禮儀之后,前往太和殿。
此時的太和殿內外,百官早就分列兩旁而跪,傅經綸下了御輦,過龍首渠,踩著龍尾道上的丹陛石,一步一步往上走,步伐威儀而穩健。
待到了殿內的髹金雕龍木椅上坐下,百官們便開始給他行三跪九叩大禮,嘴里高呼著“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傅經綸淡淡掃了一眼,抬手,“眾卿平身。”
“謝皇上。”又一聲整齊地高呼過后,百官紛紛站起來。
傅經綸準備了一段開場白,一來是感恩底下這些大臣們的擁戴。二來,說了自己對南齊未來在與別國的經濟貿易與邦交方面的規劃。
再有,便是他對舊王朝一些舊制的廢除與改進建議。
最后,謙遜表示自己初登大寶,朝務方面尚有不足,還望百官們多多提點與輔佐。
一番登基陳詞,毫無夸大,說的是實實在在,字字珠璣,聽得大臣們熱血澎湃,熱淚盈眶。
果然不愧是先帝的種,百年難遇的明君啊!
這一茬翻過,便是封后大典。
傅經綸在龍椅上坐著,就見身著正紅大袖衫鳳尾宮裝的少女頂著鳳冠緩步而來。
望著那張陌生的臉,他腦海里忽然浮現另一張臉,巴掌大小,上面嵌著一對烏黑明亮的大眼,卻時時充滿著惶恐與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