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黑,田幼微想看看星盤都不能,躺在榻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帳頂,許久之后,她一個鯉魚打挺起來,下了榻,推開房門探出腦袋,往正屋方向瞅了眼,打算溜出去。
豈料,剛躡手躡腳到了院門口,就聽得身后傳來一聲咬牙切齒的,“田、幼、微!”
得,被抓了個現行。
田幼微無奈轉身,就對上臺磯上田氏一張黑沉的臉。
傅經緯的平妻要過門了,田氏這兩日脾氣火爆。
田幼微訕笑道:“堂姐,是…有什么需要我幫忙嗎?”
田氏瞪著她,“你要上哪兒去?”
“我就…隨便看看,隨便看看。”田幼微小心翼翼的,又說:“前兩天堂姐不是讓我學刺繡來著,沒繡線了,我能不能自己出去買?”
“你是會挑線的那塊料嗎?”田氏道:“我讓人出去買。”
“啊,別!”田幼微苦著小臉,“堂姐總說我這不會那不會,我早晚要學著挑的吧,就讓我自個兒出去吧?回來一定給你帶禮物。”
終于擺脫田氏,田幼微坐上馬車,特地讓馬夫去麒麟街附近的綢緞莊,讓他等在外頭,她進去溜達了一會兒,從后門出來,直接去了肖府。
姜妙剛把姜秀蘭婆媳送走,就聽門房下人進來說田姑娘求見。
“哪位田姑娘?”對方沒有拜帖,姜妙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下人說:“好像是戶部尚書府的。”
該不會是有過幾面之緣的田幼微吧?
姜妙想著橫豎自己也出不去,有客人來挺好的,就點點頭,讓把田姑娘帶到妙言軒來。
不多會兒,田幼微就隨著下人進了妙言軒院門。
青杏為她打開簾子,田幼微繞過屏風,就見姜妙坐在火盆邊的小榻上,跟個粉雕玉琢的小奶包在翻花繩。
關于姜妙的事兒,田幼微有所耳聞,想來,這小奶包就是姜妙的兒子了。
她笑著走過去,“屋里挺暖和。”
姜妙坐正身子,望著她,“田姑娘怎么會突然來我們府上?”
“你跟我那位美…未婚夫不是親戚么?”田幼微順勢搬個繡墩坐她旁邊,“我就是想通過你,多了解了解他。”
這借口,完全找不出破綻。
姜妙也不吝嗇,“說吧,你想問什么?”
田幼微“呃”一聲,“想知道他以前有沒有過通房侍妾什么的。”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被榻上坐著的小奶包給吸引了過去。
姜妙不玩了,小寶低著頭,一個人在那搗鼓花繩,對田幼微的打量恍然未覺。
姜妙想著,她是不是發現了鄒衡喜歡過姜柔,便道:“那可是個勤奮刻苦的好學生,前些年心思都花書本上了,而且他家境不好,哪有閑錢買通房侍妾?就算是到了現在,身邊也沒個丫鬟伺候的。”
田幼微點點頭,突然伸手,捏了捏小寶的小胖臉,“小家伙,你在玩什么?”
小寶抬頭,就見旁邊坐著個年輕漂亮的姐姐,但是不知為何,他有些怕她那雙眼睛。
嘟了嘟嘴,小寶一把扔下花繩,直往姜妙懷里鉆。
姜妙笑著解釋,“小孩子怕生,以后熟了,一見面他就能跟你打招呼。”
田幼微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問姜妙,“肖督主呢?”
“在東廠,還沒回來。”
姜妙有些好笑,打聽鄒衡的人,怎么就繞到肖徹頭上去了。
過了會兒,她又說:“聽聞田姑娘跟著慧遠大師學了些本事,能不能給我兒子也批一個?”
“不不不,我批不了他。”田幼微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失態,忙道:“我的意思是,死老頭就是個專門坑蒙拐騙的老神棍,當年給傅二批過一回,坑了人二十四年,結果什么事兒都沒有,他當時純屬是為了賺承恩公府的銀子,我跟著他,能學到什么本事?”
姜妙不再勉強,轉而又跟她說起鄒衡來。
離開肖府時,田幼微深深皺起眉。
姜妙的鳳命沒有錯,可是怎么會…
又想到先前那個孩子,田幼微只得仰天長嘆,早知道就不回來了,跟著那老頭子坑蒙拐騙它不自由么,一回來就這么多破事兒,亂七八糟的!
東廠大牢一向以“慘絕人寰”著稱。
酷刑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
大牢一共三層,地上一層,地下兩層。
孫貴妃被關在最底層。
那是專門關押重犯的死牢,一般情況下,很少有人進去,可一旦進去,必定會橫著出來,無一例外。
底層也通風,但空氣質量不好,比起上面兩層,顯得更為幽暗潮濕,陰氣森森。
這會兒,底層只孫貴妃一個犯人,她若不出聲,周遭便沒有任何聲響,安靜到令人渾身發毛。
她隨意拍了拍石床上的灰,便坐了上去。
哪怕隔絕了外面的光亮,她也能靠著默數來估算時辰。
午時二刻,通道盡頭的石階上傳來腳步聲。
不多會兒,就到了她的牢房門外。
孫貴妃抬眼一瞧。
崇明帝,太子,承恩公和肖徹。
陣勢挺大。
崇明帝望著牢房里眉眼冷艷的女子,面上再沒了昔日里裝模作樣的寵溺,只剩滔天怒意。
縱使名不正言不順,孫珂也是他的女人,然而這女人卻跟肖宏那個老閹賊勾結,二十四年來把他耍得團團轉!
這讓他如何能忍!索性不裝了,直接挑明來意。
“說吧,鑰匙在哪?”
孫貴妃置若罔聞,繼續安靜坐著。
“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崇明帝壓著怒火,“說了,朕興許還能念在昔日情分上饒你不死,你若不說,朕就只能酷刑伺候了。”
孫貴妃突然冷笑一聲,“罔顧倫常同先帝的女人講情分,的確是你李碩一貫以來的齷齪風格,嚴刑逼供是么?你看我招不招。”
一直以來極力掩飾的遮羞布就這么被扯開,還撕得稀碎,崇明帝老臉陰寒下來,“如此,那就休怪朕不客氣!”
話完,回頭看向肖徹,眼神嘲弄,“孫珂乃重犯,一般人沒資格審她,肖督主,不如你親自來,如何?”
肖徹袖中手指微微蜷起。
崇明帝又說:“這女人嘴巴硬得很,一般的審問不管用,還是得加酷刑,那就,從鞭刑開始吧!”
“父皇。”李承鳴出聲道:“兒臣聽聞,肖督主不用酷刑也能從犯人口中套出消息來,既然能省事兒,又何必費那工夫?承恩公以為如何?”
承恩公幽幽看了孫貴妃一眼,“回殿下,老臣贊同動刑。”
“你!”李承鳴被他氣到。
“行了!”崇明帝冷呵一聲,“肖徹,準備動刑。”
肖徹緊抿著唇,先前剛來的時候,孫貴妃就借著撫衣服的動作給他傳了個暗號,意在讓他順著崇明帝的意思行事。
但現在,崇明帝點了名要他親自給母親上刑。
這個環節,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不明白,他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計劃,而且事先沒跟他商量過。
可他不能忤逆母親的意思,便只得去找廠役把鑰匙拿來,打開牢房將孫貴妃帶到刑房。
廠役搬來幾只圈椅。
崇明帝、李承鳴和承恩公依次坐下。
孫貴妃被綁在刑架上,肖徹手里握著用鹽水浸泡過的藤鞭,藤鞭上的木刺尖銳而扎眼。
崇明帝捧著茶碗,好整以暇地看著,“肖督主,動手吧!打到她招為止。”
肖徹握著藤鞭的手一再握緊。
他蟄伏了二十四年,只為把母親從地獄里救出去,現在卻要他親自動刑,這算什么?
承恩公挑眉,“肖督主好像有些下不了手啊!”
崇明帝輕哼,下不了手,那他就得招,逼的就是他!
“不如,老臣來吧!”承恩公主動請纓。
說著就站起來,準備去給孫貴妃上刑。
“不必!”肖徹沒看承恩公,語氣卻透著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知道鞭打的技巧,更懂得如何打下去能把母親所受的疼痛降到最低。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得受苦。
這時,孫貴妃突然冷嗤一聲,“優柔寡斷,廢物!”
肖徹深吸口氣,揚手就朝著孫貴妃打下去。
藤鞭上的木刺勾破她身上的錦繡華裳,肖徹用了技巧,并不算疼,但她還是配合地悶哼一聲。
“繼續打。”崇明帝喝了口茶,瞧著孫貴妃面色煞白的模樣,心中一陣大爽。
肖徹又是幾鞭子下去,孫貴妃額頭上滲出冷汗。
“再來二十鞭。”
“接著打。”
“力道不夠。”
崇明帝不停地指揮著。
肖徹已經盡量在控制力道,然而這么多鞭下來,孫貴妃還是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染紅了華裳,她氣息微弱,卻仍舊倔強地不肯說出鑰匙下落。
崇明帝瞅了眼肖徹,見他明明已經在憤怒和崩潰的邊緣卻還要忍著,冷笑一聲,“似乎,沒什么效果啊!”
“啊!”承恩公忙接話,“老臣突然想起一件事兒。”
“何事?”
承恩公道:“貴妃娘娘犯了勾結水匪意圖謀反的大罪,然而她的女兒昭陽公主卻是老臣府上的兒媳,皇上該不會以此判老臣個連坐之罪吧?”
“什么連坐!”崇明帝老臉一黑,李敏薇是承恩公府兒媳,那還是他親生的呢,要真連坐,那豈不是得把他這個當爹的一塊兒算進去?
不過,承恩公的話倒是提醒了他。
肖徹不是一向喜歡護著李敏薇么?
“太子,你親自去承恩公府傳朕的旨意,孫貴妃勾結水匪意圖謀反,李敏薇連坐,即刻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