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鳴聽著高哲的話,揉了揉眉心。
科考舞弊案那次,原本是傅經緯犯下的錯,最后卻栽贓到了前禮部尚書劉騫頭上。
這件事兒崇明帝一開始是想讓他去辦的,但他找借口推脫了,事后崇明帝對他的態度就有些疏冷。
上次在太和殿,由林御史打頭,一堆人在那彈劾肖徹縱容妻子以權壓人,承恩公更是把他推出來要明著對付東廠,他當時四兩撥千斤地給撥過去了,過后他發現,崇明帝看他的眼神果然帶了幾分失望。
李承鳴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父皇最為屬意的皇子,只要他肯安分守己,待父皇百年之后,皇位就一定是他的。
然而所謂的“安分守己”,并不是他什么都不用做,父皇不會要一個碌碌無為的皇子當儲君,可要想有所作為,就必須順著父皇的意愿往下走。
倘若當初他主動安排人去劉尚書府投放“證據”證明科考舞弊案就是劉騫做下的,甚至是替父皇去刑部大牢擺平劉騫,那日在太和殿上再毫不猶豫地出面彈劾肖徹幫著父皇一起打壓東廠,那么現在,父皇對他的態度會比從前好上十分。
可是,他不愿。
劉騫是不是忠臣,他不敢完全保證,但他很清楚,舞弊案是承恩公府傅經緯犯下的事兒,最后劉騫背了鍋,只因他是閹黨。
肖徹是不是奸臣,他也不敢完全保證,但據他所知,東廠迄今為止,還沒有一件案子是能讓崇明帝抓出把柄的,否則以東廠那三天一小案五天一大案的頻率,肖徹早死八百回了。
所以,何為忠?何為奸?何為是非黑白?
尚書房的先生教他勵精圖治福澤百姓,龍椅上的父皇,卻教他利己至上。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走。
要么,順著父皇的意愿幫他鏟除一切他看不慣的人,將來穩穩當當坐上龍椅。
要么,起兵造反早早結束這一切他看不慣的污濁。
母后總說,生在皇室,污濁是一種常態,要習慣。
李承鳴卻覺得,自己大概是投錯了胎。
高哲走后,李承鳴去了一趟乾清宮。
崇明帝還沒睡,伏在案上看折子。
聽得劉演稟報說太子求見,崇明帝愣了愣,緊跟著瞇起眼。
他所有的皇子里面,就屬太子最為優秀,有帝王之才,但到底是還年輕,不夠狠。
那次科考舞弊案,他原本一早就交給了承恩公,但為了磨練太子,他后來又把太子傳過來,仔細交代了一番,讓他想法子把所有罪過都推到劉騫這個閹黨頭上。
然而,太子直接找借口拒絕了。
他當時確實很生氣,但過后想想,太子畢竟閱歷少,心腸一時半會兒硬不下來也是有的,往后再慢慢磨就是了。
但上次在太和殿,那么絕佳的一個打壓東廠的機會,太子卻閉口不言,事先也不上點兒心找人去調查把證據坐實,結果讓肖徹一番詭辯,把文武百官說得面紅耳赤。
除了這兩次,還有之前的無數次也是這樣。
他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拔出東廠這顆眼中釘,太子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知道了還是從來不肯配合。
崇明帝越想越心寒。
他讓他坐上那個位置,是來為他分憂的,不是來添堵的!
沉著臉,崇明帝擺手,“把人宣進來。”
不多會兒,李承鳴就進了大殿,便見崇明帝低著頭,手上握著朱筆,明顯在批閱奏章。
“兒臣參見父皇。”李承鳴拱手行禮。
崇明帝裝沒聽見,繼續看折子,半晌沒反應。
李承鳴又行了一遍禮,“兒臣參見父皇。”
崇明帝這才黑沉著老臉看他,“來找朕何事?”
李承鳴多少看出來他父皇心情不悅,便也不說廢話了,直言道:“兒臣想自請帶領三千營南下剿匪。”
“什么?”崇明帝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自請去剿匪?”
李承鳴頷首,“是。”
崇明帝老眼微閃,跟著內心一陣狂喜。
哎,好好好,這才是他的兒子,看來之前是錯怪了。
三千營本來就是肖徹的勢力,現在歸到高哲手里,那些人難免有些不服氣,倘若這種時候太子能帶著他們南下剿匪一展雄風,憑實力收服他們,那些精兵,往后只會更忠誠。
崇明帝高興得嘴角都快壓不住了,但還是盡量地保持著一臉嚴肅,“你怎么會突然想起要去剿匪?”
李承鳴道:“兒臣從未上陣殺過敵,想磨練磨練。”
三千營是護衛京城的禁軍之一,既然已經不屬于肖徹,那他也想徹底收入囊中,將來總會有大用。
“好好好。”崇明帝掩飾不住地贊許,又吩咐劉演,“把朕的寶劍取來,賜給太子。”
崇明帝有一把寶劍,他自己取名“太極劍”。
其實跟兵器庫里面的那些絕世寶劍比起來,太極劍很一般,但崇明帝一直收藏著它,只因他當年就是憑著這把劍一路殺到皇城的。
這把劍,一路見證了他從受盡欺凌的藩王變成紫禁城里說一不二的帝王。
劉演不多會兒就把太極劍取了來,用托盤裝著,呈到李承鳴跟前。
李承鳴掃了一眼。
因著保存良好,所以劍鞘看上去還很新,是青銅的,上面鏨金刻著花紋。
手柄上系著朱紅色的劍穗。
兒子腦子開竅了,崇明帝心中高興,哈哈大笑幾聲,跟他說:“那是你永寧皇姑母親手做的劍穗,朕后來一直沒換過。”
李承鳴從托盤中取過太極劍握在手里,眼底劃過一抹譏諷。
這把劍雖然沒有直接刺進先帝的骨肉里,但也等同于沾了先帝的血,他父皇竟然還引以為傲。
呵呵!
崇明帝并未發現兒子眼底的異樣,起身走到他旁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表現,別辜負了朕對你的期望。”
李承鳴聞言,握著太極劍的手指緊了緊。
肖府沉香水榭的烤肉宴還在繼續。
因著鄒纓懷了身孕不能多吃烤肉,姜妙吩咐人另外給她做了幾道小菜,還燉了老鴨湯。
但鄒纓還是望著烤爐上滋滋作響的肉直流口水。
姜旭吃了兩塊,見她饞得不行,又心疼又好笑,“罷了罷了,我也不吃了,陪你吃這個。”
說著,用筷子夾起一個蝦仁喂到她嘴邊。
鄒纓四下掃了眼,見其他人在說話,沒空注意他們小兩口,這才紅著臉吃進嘴里。
姜旭問她,“好不好吃?”
鄒纓點頭,說好吃,但眼神兒還是一個勁往烤爐上瞟,那刷上油滋滋作響的烤肉,讓她饞得快哭了,但又不能吃,便只得撇撇嘴,“妙娘太壞了,明知我不能吃還吃烤肉,弄個暖鍋也行呀!”
姜旭又給她喂了塊南瓜,哈哈笑了兩聲,“你要是想吃暖鍋,明兒就讓家里準備,大雪天吃暖鍋,最合適了。”
鄒纓總算是心理平衡了。
難得吃次烤肉,肖徹還把他珍藏的桃花釀都給搬出來了,姜妙覺得不喝兩口對不住這么多野味,便就著烤肉喝了兩杯。
肖徹只挑唇看著,并未進行勸阻。
姜妙知道自己酒量不行,這么喝肯定是要醉的,但這兒是自己家,無需顧慮太多。
姜秀蘭得見她那醉得小臉通紅的模樣,暗暗失笑,想著廠公明兒一早還得去東廠,鄒衡要去翰林院,兒媳婦也不能熬夜,便招呼著眾人散了。
余下的烤肉,讓下人們勻了去。
姜妙吃了個盡興,也喝了個盡興,起身時基本上已經六親不認,迷迷糊糊中得見肖徹在她跟前蹲下身,她便順勢趴在他背上。
肖徹背上媳婦兒,直接出了亭子。
被遺忘在長案后坐著的小寶:“…”
出生那天他明明給自己做了見證人,是親生的!但現在被親爹親娘撂在屁股后頭的樣子,像極了撿來的!
元竺元奎幾人還在那烤肉,青杏青蓮坐在一旁等吃,見小家伙黑著臉嘟著嘴的奶萌奶萌樣,一個個捧腹大笑。
青杏問:“小公子困不困啦?奴婢送你回去睡覺好不好?”
小寶哼哼兩聲,就不回去,急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