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見秦顯抱著頭蹲在地上大聲痛哭的模樣,麗娘唇角勾起一抹笑。
“其實當年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早就知道懷上了,之所以會挑在潘秀月臨盆那天讓春秀去通知你,就是不想她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伯夫人不是不喜歡侯府子嗣多么?我成全她。
小姜氏剛過門那會兒,你拿了她的燕窩來給我補身子,之后我上吐下瀉,其實不是燕窩的問題,我只是想試探一下她是不是個有手段的,能否沉得住氣,也順帶,想試探試探你對她的態度。
呵呵,后來事實表明,你是真的喜歡我,才會為了我把她給踢到險些絕育。”
這些話,猶如一把冰冷的刀子,一刀一刀把秦顯的真心剖開,再往里灌毒藥,每一句都讓他五臟六腑翻攪著疼。
“別說了,別說了…”他順勢翻滾在地上,捂著耳朵滿臉痛苦。
雪還在下,眼前身著紅色襖裙披著兔毛斗篷的女人面上似乎更快意了,撐傘的那只手瞧著纖細柔弱,出口的話卻能致命。
“當年伺候我娘的一個老嬤嬤,她后來在廚房打雜,小姜氏懷孕的消息,是她告訴我的。
中秋那天我上街買東西,無意中見到小姜氏,便順道跟她來了場‘偶遇’,她果然是個蠢的,死到臨頭還傻乎乎地分給我和豐樓的月餅,說要跟我不計前嫌。
臨走前,我只問了她一句,宣哥兒最近還好不好。是你告訴我的,小姜氏對宣哥兒不上心,從來不關心宣哥兒,所以我篤定,她并不知道宣哥兒對脂粉過敏。
果不其然,她回去后臉沒洗,衣裳沒換就因為心虛急匆匆去了西廂房見宣哥兒。
我原本想著,宣哥兒頂多是過敏,畢竟這樣,也足夠你對她動怒了。
但很意外,宣哥兒直接死了。
你娘為了讓你妹妹順利入東宮,竟然把宣哥兒的死推到奶娘頭上,讓奶娘去頂罪。
我不想讓大好的機會白白流失,所以借機找街頭的小乞丐們散出謠言,說我為了入伯府,買通海棠院的下人毒殺宣哥兒,然后嫁禍給小姜氏,我知道你不會信,外頭的百姓們也不會信,不僅不會信,還會覺得這是小姜氏為了推卸責任而污蔑我的手段。
謠言一出,你果然沒讓我失望,直接把她踹到流產,唔,我想想,這應該是你的第五個孩子了,再一次死于你之手。
后來,小姜氏精神出了問題,也是后廚那老嬤嬤告訴我的,我本來想往她湯藥里動手腳,但無奈,姜妙帶了肖府的神醫過去,一旦湯藥有問題,很快就能被查出,所以我另外想了個招兒。
我去細查了小姜氏以前的經歷,發現曾經有個年輕俊美的新科進士求娶過她,可她當時一心只想著榮華富貴,所以毅然決然嫁了你,結果卻落得個數次被家暴的下場。
你說,倘若這個時候我給她編個夢,讓她有再一次選擇人生的機會,她會不會后悔當初沒答應那個少年?”
秦顯滿臉驚恐地看著她,眼前的女人除了那張臉,已經陌生到讓他完全認不出來,“所以,宜春樓那出戲是你安排的?”
“沒錯。”麗娘笑道:“得知小姜氏的過往后,我就已經著手開始安排了,然而這個時候,你娘為了給肖府一個交代,親自上門要把我趕出京城,我知道她不會放過我,所以威脅她,如果讓我平安離開,那我走了便走了,往后都不會再回來,但她若是半道上找人對付我,那么不出兩個月,秦家一定會大亂。
可惜啊,她不懂規矩,真找人在城外等著我。索性,我也不等出城了,先一步逃走,之后就一直躲在暗處,看著小姜氏因為那出戲精神恍惚,日漸瘋魔,一直到那位少年朝考拿了第一還被賜了婚,她終于受不住夢境與現實截然相反的痛苦折磨,三尺白綾了卻殘生。
你看,我算的多準,不出兩個月,你們家果然大亂了。”
秦顯面上落了好多雪花,但卻涼不過他此時此刻的心。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預謀,被蒙在鼓里被當成大傻子的人是他。
他所以為的與世無爭,不過是因為她不能要他們家的名分。
他所有的心疼與寵愛,成了她復仇的利器,害了原配,逼死繼室,也讓自己成了終身再不能人道的廢物。
“啊啊啊——求你,別說了,別再說了——”
她每個字都在提醒著他的愚蠢和不可挽回。
他明明能與妻子琴瑟和鳴,享天倫之樂,可現在,毀了,一切都毀了!
這個女人何其殘忍,花費幾年的時間,親手給他造了個完美無瑕的夢,又親手將真相一層層剝開,鮮血淋漓地擺到他面前讓他看,讓他感受。
秦顯覺得自己從身到心哪哪都疼,喉嚨像被人掐住,呼吸都覺得困難。
麗娘說完,緩緩轉過身,踏出門檻之前,輕輕柔柔地說了一句,“后會無期。”
之后便撐著傘走出巷子,紅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風雪中。
秦顯哆嗦著站起身,袍子上早被雪水打濕,一臉狼狽。
他踉踉蹌蹌地走到胡同口,卻發現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瞧著像是剛到不久。
坐在車轅上的人有些眼熟,但因著風雪太大,看得不是很清楚。
他定定神,轉個方向準備回府,就聽得馬車里傳來清越的聲音,“秦世子…”
秦顯脊背一僵,尚未來得及反應,馬車里的人已經撐傘走了下來,肩頭華貴的紫貂斗篷襯得那張明媚姝麗的臉越發韻致精妙。
“督…督主夫人。”想到姜柔的死,秦顯不敢面對她,低下頭去,聲音都是顫的。
姜妙問他,“被人算計了這么多年,滋味兒如何?”
秦顯苦笑,“原來你也是來等著看我笑話的。”
“我為何不能看你笑話?”姜妙說:“你輸得徹底,今后不單單是我,全京城的老百姓,甚至是宮里的主子們,都會看你笑話,把你這樁丑事兒當成茶余飯后的談資。”
秦顯攥著拳頭,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
瞧著他蒼白頹廢的臉,姜妙冷笑,“不算她懷的,你另外那兩個孩子,全都被她設計死于你手上,大仇未報,你有資格消沉么?”
秦顯聞言,虎軀一震,“我…”
“別忘了,她的目的是復仇,你越消沉,越頹廢,越沒用,她只會越高興。”
姜妙的聲音猶如一道驚雷,瞬間劈開秦顯混沌的腦袋,他愕然抬頭,就見眼前明媚冶麗的女子眉目堅毅,眼神清冽。
“聲名盡毀,家破人亡,你已經無路可退了。”姜妙繼續說。
秦顯心痛如割,他何嘗不知到了現在,自己跟行尸走肉沒什么分別了,余生還有數十載,但他已經看不到任何希望,眼前只如這大雪天一般,一片白茫茫。
姜妙問他,“你想過死嗎?”
秦顯認真思考了一下,馬上搖頭,“不不,我不想死。”
“那就給自己找個活下去的理由。”姜妙莞爾,“她能潛伏在你身邊多年甚至不顧倫常委身于你只為復仇,那你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秦顯皺著眉,陷入自我懷疑,“我…能嗎?”
“不是你能不能,而是你想不想。”姜妙換了只手撐傘,聲音猶如敲擊碎冰,清脆悅耳,卻隱隱透著一股子冷冽,“她把你的人生變成一場噩夢,然而你卻不知,現在的你,也會成為她的噩夢。
這場游戲還沒完,只要你肯花心思,她就不一定是笑到最后的那個。”
秦顯從未想過,在人生低谷最落魄最灰暗最絕望的時候,會是她前來點撥自己。
心中頹喪和沉郁消散大半,他慢慢挺直脊背,平視著姜妙,“請告訴我,我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