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姜云衢都是睡的書房,劉婉姝也沒去給姜明山和老溫氏他們請過安敬過茶。
老溫氏每次一見著姜云衢,都要借著此事嘚啵一番,姜云衢無語過后,便用“婉兒還小”四個字來搪塞,惹得老溫氏不知又在背后吐了多少唾沫星子說了多少難聽的話。
回門這天,姜云衢怕岳父岳母久等,特地起了個大早,然而等他梳洗穿戴好來到梧桐院,卻只見得白芷和佩蘭在灑掃院子,半夏紫苑坐在石凳上打絡子,石桌上的紅漆描牡丹托盤里,是給劉婉姝準備好回門穿的衣服頭面以及一應洗漱用具,只要她一醒,這邊馬上就能送進去。
見到姜云衢,白芷和佩蘭先行了禮,“姑爺。”
聲音壓得很低,怕吵到里頭睡覺的嬌人兒。
姜云衢“嗯”了一聲,緩步走向半夏和紫苑。
她們二人也齊齊行了個禮。
姜云衢問:“少奶奶今兒也會照常醒嗎?”
半夏點頭,“姑爺放心吧,我們老爺和夫人知曉姑娘會去得晚,不會一大早就等著的,您要不先回去吃個早飯,等姑娘醒了,奴婢再來知會一聲。”
姜云衢早料到會如此,但他不能因為知道她晚起就什么都不問,走完過場后,他便徑直去了姜明山的祥恒院。
之前在二條胡同時買的兩個丫鬟月季和薔薇,月季留在祥恒院伺候姜明山,薔薇去了老太太院里。
這會兒,月季剛把早飯端來給姜明山吃上,她退了出來,挑簾得見少爺朝院里來,忙行了個禮。
姜云衢問:“老爺起了嗎?”
“起了,在里頭呢!”
姜云衢進了屋,姜明山見他,愣了一下,“都這時辰了你怎么還沒去劉家?”
“晚些時候去也無妨。”姜云衢在他對面坐下,月季很快進來添了碗筷。
“又是因為你那懶媳婦兒還沒起?”姜明山說著,食欲都沒了,沉下臉來。
姜云衢無奈,“爹,她就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你們非得跟她計較那么多做什么?”
姜明山怎能不計較,“你娘過門那會兒也才十五歲!”
規矩就是規矩,要人人都像梧桐院那位這般不講規矩,這個家今后得成啥樣?
“您可別再提我娘了。”姜云衢捏著眉心,“爹同大娘和離的事兒,劉家那頭肯定已經知情,待會兒見到岳父岳母他們要問起,我都不知該如何說。”
姜明山一怔。
和離的事兒,他其實也有些心虛,更何況現在姚氏還明目張膽地搬到鶯娘對面住著,那個毒婦肯定沒安好心,害得他昨兒個晚上沒睡好,做了一宿的噩夢。
“還,還能怎么說?”姜明山底氣不足,“你大娘犯了七出之罪,不僅無子,還頂撞丈夫不敬公婆,為了讓家里得安寧,我本想一紙休書讓她下堂,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才跟她和的離。”
姜云衢聽著姜明山這番臉不紅氣不喘的話,嘴角狠狠抽了抽,“大娘要是因為無子離開的姜家,那我算什么?”
“不是…”姜明山懵了,“你這話什么意思?還想認那賤婦當娘不成?”
“那也總比我生母是個人販子來的強。”
劉婉姝巳時三刻才起,半夏和紫苑進去伺候她梳洗,又給她換了一身淺粉色的齊胸襦裙,因著還未圓房成為婦人,頭發便還沒綰上去,她本就骨架嬌小,這么一打扮更是少女感十足。
姜云衢等在門外。
見她出來,輕聲問:“今兒還要不要人背?”
劉婉姝本想自己走的,但聽到姜云衢這么說,她頓時懶了,點點頭,說要。
姜云衢便半蹲下身。
劉婉姝趴在他背上,半夏遞了個紙風車過來,她接在手里,鼓著小臉吹了吹,紙風車開始轉,姜云衢便也背著她往角門外走。
一路上,下人們瞧得目瞪口呆,但因著事先被姜云衢這個少爺狠狠警告過,誰也不敢多逗留,匆匆一眼就趕緊走開。
回門禮早備好了,由小廝大勇趕車,姜云衢和劉婉姝坐他們家陪嫁來的那輛華麗馬車。
半夏、紫苑、白芷、佩蘭和孔嬤嬤五人另外坐了姜家的小馬車。
一行人到達禮部尚書府,剛好趕上午飯時辰。
聽得下人稟報說三姑奶奶回門,劉尚書和劉夫人便到了前廳候著。
席面也設在這兒。
姜云衢進去后,恭恭敬敬給岳父岳母行了禮。
劉夫人注意到自家閨女還未綰上去的頭發,和劉尚書對視一眼。
劉尚書略蹙了蹙眉,但老臉上很快就恢復如常,擺手讓姜云衢入席。
劉夫人對著閨女招手,“囡囡,到娘這邊來。”
劉婉姝想都沒想,便走到劉夫人身邊坐下,親昵地蹭了蹭劉夫人的肩膀。
劉夫人問她,“這么遠的路,你累不累呀?”
“好累的!”劉婉姝扁了扁小嘴,“外面風還好大,吹得人臉疼,好煩好煩。”
“來來,讓娘好好瞧瞧,吹疼我們囡囡哪了。”劉夫人伸手摸摸她精致嬌嫩的小臉,聲音溫柔:“今兒回門,日子特殊,以后風大,咱就不出來了,好不好?”
劉婉姝嗯嗯點著頭,順手從盤子里捏了一塊花瓣狀的點心咬了一口。
入席沒多會兒,劉婉姝就吃不下了,整個人懶懶的。
劉夫人讓半夏帶她回從前的閨房歇息,又把孔嬤嬤留了下來。
趁著劉尚書和姜云衢翁婿倆談正事兒,她們二人出了前廳來到水榭。
劉夫人坐下后,先前對著閨女的那份慈和溫柔馬上散去,變得一臉嚴肅,問孔嬤嬤,“說吧,怎么回事兒?囡囡已經嫁過去三天了,怎么還沒圓房?”
孔嬤嬤道:“三姑娘的脾性,夫人是知道的,她不樂意,我們做下人的也不敢強迫。”
劉夫人眉心蹙起,當初老爺想招婿上門,為的便是讓閨女留在家傳承香火,雖然后來情況有變改成了嫁女,但子嗣同樣重要。
“她不樂意,你們就不會哄著些?”劉夫人惱道,“否則再這么下去,別說三天,便是三年她都懷不上!”
孔嬤嬤只得暗暗嘆口氣,“老奴回去會盡量勸的。”
劉夫人回到席上,劉尚書和姜云衢還在談話。
姜云衢滿面喜色,因為他岳父剛剛說了,不管接下來的朝考他成績如何,最終都會留在京城分配官職,不會被調到地方上做個芝麻小官,但還是希望他能多多努力。
有了這么一層保障,姜云衢完全沒了朝考的負擔,忙陪笑著說一定一定。
劉夫人適時插了一句,“我近來聽說了一些傳聞,說親家公和親家母和離了,這該不會是真的吧?”
雖然他們家盼著子嗣,卻不愿委屈閨女去個家風不正長輩不睦的人家。
姜云衢俊臉微僵,片刻后,他笑道:“岳母多慮了,都是有心人刻意造的謠,絕對沒有和離這種事兒。”
“那我怎么聽孔嬤嬤說,姜太太已經搬出去了,沒和離她干嘛要走?”
“母親她…上了年紀,喜靜,嫌府上太過熱鬧,便在外頭購置了一處別院修身養性呢。”姜云衢臉色平靜,回答得行云流水。
早上去見姜明山的時候,他料到岳父岳母會問起,便想了個對策,到時只管說姚氏是嫌府上太熱鬧才會搬出去住的,跟和離無關,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親家母,是你生母嗎?”劉夫人一直沒搞懂姜家這一大家子人的關系,府上的老太爺老太太好像并非親家公的生父生母,因為過年的時候,他們家來了位老太太,聽說那位才是正主兒。
至于為什么不住在京城,劉家也沒詳細讓人去打探過。
姜云衢端著酒杯的手指微微蜷緊,過了會兒,繼續臉色平靜地說道:“母親不是我生母,我生母很早之前因為一些不好的原因被除族了,我被過繼到母親名下。”
劉夫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姜云衢勉強扯了扯嘴角,心底卻漫開說不出的恨意和屈辱。
以前他覺得有個處處為自己著想的娘很幸福,畢竟自己拿不準的事兒,她都能幫著出出主意。
可現在,他只恨不能從未有過這樣一個娘,恨不能自己真是從姚氏肚子里爬出來的。
甚至于,他希望她馬上就從這世上消失,再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
那樣一來,所有那些生母帶給他的恥辱就能被黃土長埋于地下,日子一久,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只有一個母親,那就是姚氏,沒有陳氏,沒有兼祧的二房媳婦,更沒有人販子,他是干干凈凈的新科進士,是劉尚書挑中的乘龍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