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縣令瞧出異樣,又看著姜妙問了一遍,“姜姑娘確定自己剛才所言句句屬實?”
到底是有資歷的地方父母官,并未直問她到底有沒有被賣去做奴做妾,畢竟關乎姑娘家清譽。
“回大人,民婦能作證。”姜秀蘭出聲道:“去年民婦恰巧經過涿縣碰到大侄女,花了二道錢把人給贖回來,跟著便第一時間送回溪水村。再之后的事兒,村里人都知道了,妙娘受驚一病不起,她娘在跟前伺候了有大半年仍是不見好,今年開春病情加重,不得已,民婦才會將她帶到自己身邊請大夫醫治。”
這是把生病的謊給圓了,站在外頭的親戚們紛紛點頭稱是,說妙娘著實病了挺久,但這病因,他們今兒卻是頭一回弄清楚。
說著就把矛頭指向已經被衙差掐著人中醒來的陳氏,罵她喪盡天良畜生不如。
各種難聽的話語涌進姜明山耳朵里,他呆愣在那兒,又羞又臊,老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虧他先前還信誓旦旦地讓陳氏只管摁手印,說對比結果一出來就活撕了姜妙。
現在被證實陳氏確實干過販賣姜妙的勾當,他這個新科解元的爹,等同于把臉送出去給在場所有人啪啪啪地打,眼下只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爹…”姜云衢見他愣神,著急道:“趁著縣太爺還沒判刑,您趕緊的把我娘給休了。”
“什…什么!”姜明山仿若被針戳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姜云衢。
姜云衢抿唇:“您知道的,我能考上這個解元有多不容易,我不想因為這樁案子就毀了近在眼前的大好前程。”
姜明山胸中怒氣翻涌,“那可是你骨肉相連的娘,你怎么能…”
“爹,不是兒子不孝。”姜云衢爭辯道:“只是暫時舍了她保住我的名聲,等將來有機會,咱們再風風光光地把她給接回去,到那時,您和我娘又能做夫妻了。”
見姜明山猶豫,姜云衢輕嘆,“有個犯過案的娘,您覺得我明年還能報得了名上京春闈嗎?”
姜明山也知名聲對于讀書人的重要性,可一邊是妻子,一邊是兒子,讓他如何取舍?
姜云衢猜出他會搖擺不定,一改口風,“罷了罷了,春闈我不想去,這書我也不念了,等案子了結,我就輟學回家幫著爺奶下地干活。”
“那怎么能行!”姜明山急眼,“我辛苦養你那么大,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你現在告訴我要回去種田,這是想活活氣死我?”
姜云衢不再說話。
姜明山痛心疾首地看了眼跪在公堂上形容狼狽的陳氏,糾結過后,站出來,“在大人判刑之前,能否允許學生先公布一件事?”
高縣令問:“是否與本案有關?”
姜明山回答說是。
高縣令端起茶碗,“你說。”
姜明山眉心皺了皺,轉過身面向親戚們,“妙娘是我親生的閨女,遭此大難,我這個當爹的心里比誰都難受,如今既已真相大白,我也是時候給她個交代,就此當著大伙兒的面,休了陳氏。”
半個字沒提自己是為了保住兒子的前程,句句為了閨女,心疼閨女。
姜妙笑了,她就知道,姜明山最終會為了姜云衢舍棄陳氏。
什么夫妻情深,姜明山對陳氏,并非外人看到的那樣他有多稀罕陳氏,而是因為他一事無成,他自卑,他在姚氏跟前永遠抬不起頭,而陳氏會討好,會奉承,能滿足他作為男人的虛榮心。
現在涉及利益,為了棄車保帥,陳氏自然而然就成了炮灰。
“當然該休,這樣的毒婦,你還想留著過年不成?”親戚們義憤填膺。
陳氏瞧著姜明山的背影,滿臉絕望。
本來被曝光犯了案她就已經夠無助的了,原想著他能像從前那樣相信自己,護著自己,想辦法為自己開脫,誰料,盼來的卻是公堂上休了她。
眼圈突然就紅了,陳氏滿心委屈,低低地喚了一聲,“相公…”
他不是一向最寵她的嗎?怎么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絕了她的活路?
“住嘴!”姜明山氣勢洶洶地回過頭,伸出手指挖著她,“你個惡婦!要不是妙娘福大命大,如今還不知怎樣了,她再有不是,那也是我親生的,哪里做得不好,你說她幾句就是,怎能下如此狠手把她賣給牙婆?”
“我不是,我…”陳氏眼淚唰唰往下掉。
見她哭得如此無助,姜明山心里不好受,可一想到兒子的前程,只能咬咬牙,冷哼一聲,“橫豎我話撂這兒了,從今往后,你再不是我姜家媳婦,休書一會兒就給你。”
休書?
陳氏哭得更絕望。
那本該是甩給姚氏讓姚氏從姜家滾蛋的東西,如今竟然落到了自己頭上。
她抹著淚,望向姜云衢,“大郎,大郎你勸勸你爹,我、我不能…”不能被休。
“娘。”姜云衢面無表情,“妙娘還是個小姑娘,您怎么連這點兒容人之心都沒有,要使出如此狠毒的招數來對付她?”
陳氏脊背一僵。
要不是姜妙那張臉禍水到連同父異母的兄長都起了歹念,她會為了讓兒子安心念書把人給賣出去?
她都是為了誰?
如今換來的又是什么?
丈夫休妻!兒子質問!
眼瞅著陳氏要被休,老孟氏心中說不出的痛快,“休的好,這小娼婦,就該上刀山下油鍋投胎做畜生!”
姚氏沒吭聲,眼神如刀,刀刀剜在陳氏身上,恨不能將其活剮。
姜明山走過來,先是喊了聲岳母,又滿臉歉意地看向姚氏,“珍娘,從前是我有眼無珠,養了只白眼狼在身邊,我已經把她休了,往后定會好好彌補你們母女。”
姚氏眼眶有些濕,是為女兒失去的貞節,“彌補?姜明山,你拿什么來彌補她?”
“我…”
不等他說完,姚氏也站出來,“既然丟臉都丟到公堂上了,我也不怕臊,今兒就當著青天大老爺、當著三親六戚的面說明白,我要跟姜明山和離。”
休妻的議論聲都還沒停下,又來一出和離?
不止親戚們反應不過來,高縣令也是險些一口茶嗆在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