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當早,姜沈同鎖心一塊兒出街尋買紅妝,卻是有意避開姜禛,若同她一塊兒出街,保不齊又得給自己惹麻煩。
上回便是如此,同人一言不合竟就大打出手,好在那會兒姜瀘在,否則就姜沈這小身板,定拉不住她。
大半江洲子弟皆知,姜家有兩位奇女子,一奇為姜禛,為人刁蠻撒潑,不受人待見,還有一奇便是她姜沈,為人儒雅聰慧,討人喜歡。
李員外家的小少爺早是對其動心了,隔三差五便會登門拜訪,欲同姜沈暢談一番。
可李家少爺卻是天生一副賊樣兒,眼睛甚小,兩顆齙牙離唇,同聊齋中所述的鼠人一般。
姜沈定是看不上他的,可無奈,她乃外人口中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再者厭嫌也不能明說,每回都得趁機扯個幌子,隨意對付幾句,打發其走人。
而今姜沈不在,他便纏上姜禛了。
可勁兒地跟在其屁股后頭,嚷嚷道:“喂喂喂!我問你話兒!你二姐人呢?!”
她這會兒子方才睡醒,便被水心拉去胭脂鋪了,小腳丫子晃悠個不停,不時還會打個哈欠。
“嗯?!我哪曉得二姐在哪兒!”姜禛揉搓著眼眸,回道。
“嘿!你這小丫頭片子!你個做妹妹的,竟不知自己姐姐在哪兒!”李家少爺罵罵咧咧好一程了,聞著耳朵都要起繭了。
水心在一旁亦是搭不上話,只得捂著個小耳朵,繼續在前帶路。
姜禛似是來脾氣了,止步回身,抬手便揪著他的耳朵,斥道:“你還沒完沒了啊!煩死個人了!”
“哎呦喂!疼疼疼!你快些給我送手!”李家少爺捂著耳朵,叫喚道。
李家少爺也是有趣兒,捂著個耳朵上竄下跳,真真同個猴子似的,罵道:“你這蠻妮!當真令人厭嫌,也不同你二姐姐學學。”
“哼!我可不是我二姐!”姜禛兩手插腰,一副二世祖玩世不恭的模樣,沒的半點兒姑娘家的矜持。
又是喚了句“水心,我們走!”后,便朝前走去,不再理會此人。
姜禛是個嬌蠻的主兒,無論如何梳妝打扮,皆掩不去她大大咧咧的性子,可無奈,到底還是女兒家,不打扮不行。
她自個從不購置紅妝,姜老太太日里給的銀子,她全拿去買小食了,渾身上下就屬她這小嘴巴子養的最好,吃啥也不帶慢。
一路走走停停,二人有說有笑,好不歡鬧,可臨近胭脂鋪前,卻被店家趕出來了。
“滾!你這蠻妮!老娘我可不伺候你!”
罷罷罷,江洲又不止其一家胭脂鋪,再尋便可。
“哼!有銀子不賺,當真是個傻蛋!”姜禛兩只小手兒背到屁股后頭,自顧自的朝前走去。
水心卻為難上了,她乃淑家,臉皮子薄,方才被人趕出去,她早是羞愧不已了,這當子正扭扭捏捏的跟在自家娘子身后。
嘀咕道:“娘子,咱今兒個要不算了吧。”
“臉皮子薄的人兒,可是要吃虧的,水心你得學學我。”姜禛打趣兒道。
她的臉皮子倒也未有多厚,打小遇事準哭,受不得半點兒委屈,是個嬌蠻女,卻也是個愛哭鬼。
再臨一家胭脂鋪,還是那般遭遇,但聞一句“咱不做你生意!”道出,便是一掃帚將她二人掃地出門了。
慘慘慘,姜禛倒是疼水心的,吩咐道:“你快回姜家為我備些小食,待會兒回去我要吃的。”
“可若水心回去了,娘子您怎的辦?”水心擔憂道。
以往讓姜禛自個兒出門,若無他人在旁相勸,總總會惹事生非,不是同他人動武,便是遭人欺負。
回家后還得挨訓,他們這些個做下人的,也討不著好,自家娘子挨板子,她們也要趴在旁邊,一塊兒挨罰。
“哼!我又不是殘廢,一個人逛逛怎的了?!”言罷,便是蹦噠著小步子,朝前行去。
水心無奈,只得聽命。
一家一家又一家,這都第五家胭脂鋪了,卻還是那般遭人嫌棄,皆是冷眼待她,不做她生意。
早些年她的確貪玩,在外惹事兒不少,誰誰見著皆避其三分,總總講“小女娃愛鬧騰,長大便好了。”可而今馬上要滿歲了,卻還是這般活脫的性子,愁死個人。
自顧自的呢喃道:“該死!都是群壞家伙兒!明兒個便是立夏了,若再買不到,又得找二姐姐借了。”
偷偷摸摸有情郎。
不遠處正有位少年郎悄悄跟隨,每每見著姜禛被人轟出鋪子,都會心疼不已。
自言自語道:“這丫頭雖有些任性,但也犯不著如此對她,真是位可憐的人兒。”
小橋旁的柳樹尚在落著飛絮,偶有一陣微風拂過,點點柳絮飄懸于半空,美的很。
姜禛好花花草草,但凡路過便會駐足留目,欣賞一番,她性子雖野,可其愛好卻著實文藝。
尚在觀著,賞著,未留意到這會兒早是來人。
冤家路窄,姜禛轉身之際,恰逢李家少爺帶著一眾家丁前來,似要報仇。
雖談不上來勢洶洶,可這一波人往這一站,著實引人生瑟。
“你這是要做甚?!”姜禛忙不歇地向后退去,舉著小拳頭,想要保護自己。
“我要把你的耳朵揪下來!”李家少爺怒道,擺了擺手,一眾家丁蜂擁而上,這可嚇壞她了。
趕忙轉身逃跑,卻是一步踉蹌跌去地上,捂著肚子,叫喚道:“啊!我的肚子!疼疼疼!”
也不知昨兒個她都吃啥了,竟會好巧不巧的在這節骨眼兒犯疼,七八家丁圍至身前,她已無路可逃了。
李家少爺趕忙跑來,瞧見姜禛遭苦他便甚是開心,笑道:“哈哈哈!你這蠻妮定是遭報應了!連老天爺都不讓你跑!”
“啊!我的肚子!”她尚在地上打著滾,額頭之上已盡是冷汗。
“老大,這小丫頭如此可憐,咱便放過她吧。”
“你傻呀!她哪兒是什么小丫頭,分明就是個蠻妮!”
“不對不對,是姜家的小煞星!”
李家少爺面露歡笑,命道:“嘿嘿,把她給我拎起來,我也要揪下她耳朵。”
話罷,還未待有人出手,這李家少爺竟就忽然跌去地上,再起不能。
“老大!老大!”一眾家丁忙不歇地將他扶起,無用,早昏死過去了。
無人看清方才發生了什么。
倒是沒人管她姜禛了,但見她扭動著身子,緩緩朝一旁爬去,可自腹部傳來的陣陣疼痛,令她頗為不適。
正有一人站于她面前,艱難地抬頭看去,竟是他。
“你…怎會…在這兒…”姜禛顫聲詢道。
陳譯并未回話,只是搖了搖頭,嘆道:“唉!可憐的小丫頭!”
將其抱起,轉身離去。
“你莫要走!那蠻妮是少爺的仇人!”
“對!放下她,待少爺醒后,定予你重賞!”
這群家丁竟全是些慫包蛋子,沒的主心骨便不敢做事兒了。
“我走了,若要攔我去路,便同你們少爺一個下場。”陳譯撂下一句話后,便直接離去。
身后還有群慫包蛋子默默看著。
一路兜兜轉轉,懷里的她已然睡去,倒是消停下來了,每每同她在一塊兒皆是嘰嘰歪歪,吵死個人。
少年低頭朝她看去,但見其額角處的鬢發垂落而下,雖遮去一半面容,可半遮半就本就為美,越看越好看。
并未帶她回姜家,眼下已至五洲府內,李巳喚來官家大夫為其看病。
官家大夫乃是位年過半百的老翁,長長的白須垂于胸前,兩道白眉齊耳,挺胸抬頭立于一旁,頗有般風仙道骨的韻味。
陳譯再前引路,待過了廊道便至寢居,抬手掀起門簾,這才瞧見姜禛正躺于榻上,睡顏尤靜。
入座探手把脈,官家大夫一刻也未怠慢,待一番思緒過后,這才說道:“病不及命,吃壞肚子罷了,修養幾日便可。”
聞言,陳譯可算能安心了,眼瞅著這小家伙兒貪吃,若一個不小心吃壞肚子,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如此便好!多謝大夫。”陳譯拱手謝道,再將汪燁喚來,命道:“快帶大夫下去領賞錢。”
汪燁瞧著納悶,即這老翁乃官家的大夫,亦犯不著如此嘉賞吧,再朝自家爺身后瞧去,懂了!原是姜禛病了呀!
如此便也不奇怪了,曉得自家爺心意,趕忙招呼道:“好嘞!咱曉得!老先生您這邊請。”
閑來無事,明明想著瞎溜達,可溜達來溜達去,最終還是坐于她身旁,而下正望著她的睡顏,笑的很甜。
似是出神了,汪燁自身后喚他數次皆不見反應,無奈,只得輕點著腳尖悄悄靠近,貼近其耳畔喚道:“爺。”
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揉了揉眉,眼中尚存她的身影,如此可不妥。
“怎的了?”陳譯詢道。
“嘿嘿,無事兒,就來同爺您支呼句,那老先生咱已帶去領完賞錢了。”汪燁笑盈盈的同自家爺說道。
招了招手,吩咐道:“曉得了,下去吧。”轉過頭去,繼而凝著她的睡顏。
“是。”汪燁離開之時滿臉笑意,自心中樂道:“哈哈!真真稀罕呀!這位爺竟也會如此,若被文王同靖王瞧見,定會驚掉下巴的!”
垂著腦袋許久,陳譯這當子脖頸甚酸,晃晃悠悠靠去一旁,不會兒竟就睡著了。
直至傍晚時分,姜禛這才蘇醒,入眼便瞧見陳譯正低垂著腦袋,坐靠于床榻邊,似是睡著了。
摸摸自己的小肚子,似已不疼了,再伸出只小腳丫子,輕挑了挑他的耳朵,喚道:“喂!醒醒!醒醒!”
陳譯睜眼,見她醒來便是歡心,雀躍道:“你可算醒了。”
緩緩將她扶起,再倒上杯醒茶,為其去去乏氣。
她這當子倒是聽話,并未瞎鬧騰,兩只小手兒捧著熱茶,嘟囔起小嘴巴子,吹著氣,許久之后方才小抿上一口,幸好未燙著小舌頭。
再四下張望一番,瞪著一雙大眼眸子,驚詫詢道:“這是哪兒呀?是你家嗎?好大呀!”
“不是!暫居于此罷了。”陳譯如實回道。
如此富麗堂皇之所,她還是頭一回見,趕忙竄起身來,光著雙小腳丫子,自屋頭內走走看看,甚覺新奇。
將個琉璃瓷盤置于手中,指尖輕撫其上,入觸之時甚覺光滑,細細打量一番,還可尋見點點金箔點綴其中。
滿屋頭的奢華飾品,早是看的她眼花了,驚嘆道:“這這這!這些若全是真品,定值上百兩銀子吧?!”
“差不多吧。”陳譯不知,隨意對付道。
他對錢財著實無趣兒,其因有三,一是錢臟,這點他尤為厭惡,二是愛財之人皆不忠不義,他可不想變成這類人,三是他從不缺銀子,并未覺得其有何妙用。
她尚在玩耍著,這兒瞧瞧,那兒碰碰,卻見陳譯擺了擺手,說道:“好了,既你已是醒了,便快回姜家吧。”
真真是塊木頭,一點兒不懂憐香惜玉,自己方才蘇醒,他竟就下逐客令,氣氣氣!
“你這家伙兒!”姜禛兩手環抱胸前,瞥過頭去,怨道:“哼!走便走!”
她是個矯情的主兒,話雖如此,可她卻是未挪半步,似在待陳譯反悔。
倒是令她失望了,但聞陳譯催道:“你為何還不走?莫不是賴上我了?”
“我賴上你?!你說什么胡話呢!哼!不識趣兒!走就走!”言罷,裹好足襪,便欲離開,卻是兜兜轉轉好一程,又回來了。
氣道:“我走不出去!你還不快些送我到門口。”
五洲府甚大,即他陳譯初來乍到之時,亦會偶爾迷路幾回。
至于汪燁便更不必提了,入府頭幾日還會經常走錯道,說什么尋去茅廁,結果瞎轉悠跑去伙房了。
“成成成!”陳譯在前帶路,卻并未送她到門口。
指著身前的院墻,說道:“翻過去便好了。”
“什么?!你讓我翻過去?!”姜禛驚道,他還當真是塊木頭。
又是怒道:“哪有你這般招待小姑娘的?”
“唉!你可不算是小姑娘,頂多算個小丫頭。”陳譯轉身離去前,指了指墻角處的一摞瓦磚,踩著它便能翻過去了。
“你給我等著!哼!”姜禛猛跺了跺腳,指著陳譯,怒極道。
翻墻不要緊,可好巧不巧的外頭便是鬧市,道上的走客,兩岸的店家,皆看見她了。
四下嗤笑聲入耳,甚覺羞愧。
“哈哈哈,那便是姜家的蠻妮吧,果真有趣兒,同個猴子似的。”
“是她是她!有路不走,偏偏翻墻,定是個野丫頭!”
她亦是有些熬不住了,趕忙抬手掩面,遮去羞澀,怨怨道:“可惡!你給我記著!”
待其罵罵咧咧離去后,陳譯回到寢居內,喚了聲“來人!為我添茶!”后,不會兒汪燁便笑盈盈的跑來了。
汪燁滿腦子皆是疑惑,自家爺如此在意那丫頭,可又為何要刁難她?離去時竟還讓她翻墻走人,不懂。
為自家爺添滿一盞熱茶,見其面色大好,當即詢道:“爺,您為何那般捉弄于她?”
“呵呵,或許,是因來了興子吧。”陳譯笑道。
回家后,姜禛又在嚯嚯著柳樹,殘肢斷葉落下,尤為雜亂,待會兒又得辛苦水心,前來收拾。
如此鬧騰好半晌了,終是乏了,蹣跚著小步子回屋,再將小韭喚來,為自個添茶。
“娘子,如您所說,那郎君可都救過你四五回了,您就不打算備點兒謝禮,給他送去?!”小韭詢道。
“呸!就他,不備!定不備!”姜禛嘴硬道,話雖如此,可這手頭上女紅終未停過。
念為針,情為線,一針一線穿引而過,雖手法尤為生疏,可她這小臉兒上的笑容卻很是陶醉,定又惦記上人家了。
自顧自的嘀咕道:“哼!的確救我四五回了。”
說來也是奇怪,自己同他莫不是同根生?為何每晚入夢皆有他的身影出現?
唉!罷罷罷!出現便出現吧,就怕那天斷了念想,后悔都來不及。
姜老太太入座后,眾人便開始動筷子,她定是餓了,一頓狼吞虎咽,吃相甚丑。
“瑤瑤慢點兒吃,莫要噎著了。”姜老太太拾起臉巾,為其擦拭去嘴角的飯粒,再是叮嚀道。
“明兒個便是立夏了,屆時二女定要出街吧?”周氏詢道,每年立夏皆是喜事,姜沈帶妝出街,總能引得一眾男郎留步。
姜禛卻是尤為討厭立夏,每年的二十四節氣,她總能惹出些幺蛾子,再加上要帶妝出街,站于姜沈旁邊,她便是個陪襯。
不單如此,那些個嘴碎的家伙兒亦是尤為煩人,哪怕自己這兒不好,那兒不好,也礙不著他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