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知道,這和尚如今在點化自己。
準確的說,他在點化一個,他自己心目中的自己。
在他如今所見的幻象里,也不知自己是個什么樣的形象…
…聽他的話,好像自己正跪在了他的身前,受著他的訓斥,還抱著他的腿,沉浸于無邊的痛苦之中,不得解脫。而他自己,則是作為一位高僧,在指點自己,指出了自己,甚至是自己兄長在內的問題所在,并且以手撫頂,讓自己明悟他那佛法之中的,解脫真意?
這倒真挺有意思的…
方寸甚至有了一種想多看一會,看他究竟能把獨角戲演到什么程度的想法…
不過,再聽下去,方寸還是決定叫醒他。
因為,這時候游方大師已經開始狠狠的訓“自己”了。
“住手,你將貧僧當成了什么?”
那和尚一聲厲喝,把方寸都嚇了一跳,心想在他的幻覺里,自己究竟做啥了?
怎么把這位大師惹怒了?
然后游方和尚便冷笑一聲,道:“你那所謂的萬貫家財,又算得了什么?”
“吾凈宗一句真言,便是萬寶難易之真義!”
方寸吁了口氣,原來自己只是想獻家產給他而已。
這位大師倒真的是高潔,居然對自己這方家的家財,一點也看不上…
…但這念頭還未過去,那位大師便已宣一聲佛號,聲音微沉,道:“不過,念在你有這般誠意,那貧僧便也點撥于你,萬貫家財,本是煩惱之源,你愿舍棄,也說明尚有慧根,只是貧僧乃是出家人,給我倒是不必了,去散盡家財,修繕廟宇吧,待到你家財散盡,佛陀金身遍布大夏之際,你自然就沒有了煩惱,到了時候,苦海自遠離,你也得了自在…”
方寸的眼鼻,頓時又皺到一起了。
“至于無相秘典…”
那和尚的話,忽然又引起了方寸的注意。
只見他皺起了眉頭,一臉的厭煩:“自然不可再修,吾凈宗有法三千萬,每一道法,都可以讓你得大自在,豈不是比什么無相秘典要珍異的多。你且將此法奉在佛前,此后永斷此念,若有人來尋你,你便去承擔因果,待到因果還盡之時,你自然也就尋回了清靜…”
“這就是凈宗的主意?”
方寸聽著這些話,沉默良久之后,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如果我想尋的,不是清靜呢?”
他忽然笑著開口,同時攤開了自己的手掌。
那一只落在了游方和尚額頭上的蝶,頓時微微展翅飛起,落在了他的指尖。
“不想尋得清靜?”
游方和尚聽見了方寸的臉,頓時臉色大怒,抬起手掌,作出了一個化錘擊落的手勢,像是要打醒這個頑固不化的癡兒,只是這手掌剛剛抬起了起來,便頓時感覺到了不對…
蝴蝶已經飛去,他的幻象,也正在消褪。
這和尚的手掌擊到一半,便發現周圍的艷陽之天,瞬間化作了一片黑暗,而自己眼中那個正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自己指一條明路的方二公子,如今卻正長身玉立,背著手立在自己身前,周圍觀禮的一眾佛陀,盡皆消息,只有他掌心里的蝴蝶,輕輕振動著翅膀。
甚至自己扶跏跌坐的姿勢,都變成了身子微屈,雙足陷在石板之中。
這使得他一驚非小,愣了一下,才忽然跳了起來,暴怒喝道:“你敢…”
一聲大吼里,既有羞意,又有被人戲耍的憤怒,更有一些迷茫,以及擔心自己在幻象之中已經說出了所有心底秘密的恐慌,周身法力,便如火山爆發一般騰騰涌蕩了起來…
但是方寸卻輕輕抬手,按住了他的腦袋。
他將剛剛爆怒跳起的游方和尚,又輕輕給按回了原處。
不光是將他按回了原處,便是他那涌蕩了起來的法力,也一并給按了回去。
“大師這般生氣做什么?”
方寸手掌按在了游方和尚的腦袋上,笑著道:“畢竟剛才在你的幻象里,你已經對我又是訓,又是罵,最后還讓我把萬貫家財,以及無相秘典都交出來了…而且我交出來了,你凈宗居然還不管我,仍是由我自己去承擔這因果,這般不要臉的事情,我都沒有生氣呀…”
游方和尚聽了這話,頓時如遭雷擊,驚惶之意,爬上了心頭。
他用力的咽了口口水,憤怒與恐懼的臉色,在他臉上不停的交織,過了好一會,他才忽然抬頭看向了方寸,嘶啞著嗓子道:“剛才…剛才…你究竟對貧僧做了什么?”
“我剛才沒有對你做什么。”
方寸笑著道:“我是一天前對你做了點什么,直到現在而已。”
“一天…”
游方和尚驚的臉上出現了無數的皺紋,像是波紋一般,抖遍了全身。
他這才知道,居然只是過去了一天時間。
而在他的幻象里,卻已是分明過去了數年,在這數年時間里,他已經將這位方二公子教導的得極好,更是已經一步一步,穩扎穩打,將自己一切想的事情,都交待了出來…
這豈不是說…
“凈宗好大的本事啊…”
而迎著游方和尚驚恐的臉色,方寸的臉也拉了下來。
他單手微抬,將這一只蝴蝶放飛,自己則是單身背在了身后,身形也顯得更挺拔了一些,居高臨下的看著游方和尚,淡淡道:“我自忖與凈、隱二宗,皆無什么關系,也心存敬意,也不曾打過什么交道,后來倒是有事求到過斬尸觀,而對方也很客氣便幫了我一個小忙。”
“本以為與隱宗齊名的凈宗,便是有一天,與我碰上了,也會抱有善意,身為世外高人,起碼不會坑害于我,可誰能想到,你這堂堂凈宗高人,竟從一開始,便對我存了坑害之念?”
說著話,他眼神愈冷,眉目森然,寒聲說道:“你看…”
“在這件事情上,你們凈宗,是不是要給我一個交待?”
“我…”
游方和尚臉色灰敗,張口欲言,竟是什么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