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內侍修為很高,但在雷瀑涌來之時,卻毫無反應。
他幾乎是任由那滾滾雷瀑將自己吞沒,只是鼓蕩起了一身的陰邪法力。
他是刑余之身,走的是陰邪一道,雖然借著某些天地靈寶,終于成就了元嬰,但他這元嬰,簡直就是比魔嬰還要詭邪,更是因為,他肉身不全,大道有損,所以他此生此世,注定是不可能突破仙境的,因此在他漫長的修行歲月里,惟一可以做的,便是讓自己的法力更多一些,更陰邪一些,堅持不懈的努力之下,幾乎已經快要突破了他此生所能達到的極限…
只不過,法力再強,于此雷瀑之中,也顯得毫無用處。
陰邪一道的法力,某種程度上,卻是更受這雷瀑的克制,所以他登天上來,進入雷瀑的行徑,也可以說是在找死,只是他自己卻像是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甚至在雷瀑涌來時,還刻意的催動起了法力,猶如潮水一般,一浪一浪的向著雷瀑涌了過去,像是要將雷瀑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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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就像是往火焰上猛澆火油一般。
那雷瀑非但沒有被他周身的陰邪法力蕩開,反而愈發暴漲了起來。
不僅是他,就連方寸,也受到了這暴漲的雷瀑影響,被層層雷電卷入了其中。
“老奴本就已經必死!”
在狂暴的雷瀑之中,老內侍的聲音,反而平靜了下來,柔聲開口“便如方二公子所言,即便如今什么也不做,仙帝回歸時,知曉了我做的事,仍然會賜我一死,況且,以老奴這點子修為,也不覺得在下面那位老院主盯著的情況下,仍然可以傷了公子再全身而退…”
“所以,老奴此番上來,本來就是為了過來勸方二公子一句,我這條賤命,死不死的確實不算什么,但方二公子若是也毀在了這里,那仙師苦心推衍出來的路,豈非斷了?”
“公子,不覺得可惜?”
他的話十分輕柔,但法力的涌動,卻愈來愈強。
而周圍本來就已經徹底失控的雷瀑,卻也在這時候愈發暴漲了起來。
就像是水可以滅火,但當火勢大到了一定程度時,將水澆入其中,反而助長了火勢,這老內侍如今做的便是此事,他赫然是明知自己的陰邪法力與雷瀑相克,仍然故意登上天來的,如今,他竟是豁出了自己這一條性命,也暫時性的將這雷瀑的強弱,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不好…”
下方的老院主,見到這一幕,已是忍不住拍案而起,目露精光。
周圍座師也皆發現了不對,紛紛急聲詢問。
一者是問上面究竟發生了什么,雷瀑之勢愈發暴漲,怎么像是沒有一個極限了?
二者,也是發現,老院主雖然站起了身來,但居然仍在忍著,沒有出手。
“奇怪…”
而老院主這時候,也死死的盯著天上,臉色微疑“那方家老二,怎么還不喊救命?”
“這么做,值得么?”
而在這愈發暴漲的雷瀑之中,方寸也正靜靜盤坐。
他似乎沒有將周圍聲勢漲的已明顯超過了自己的極限而驚慌,臉上倒是帶了笑意。
老內侍也不忙著出手,他上天來,本來就不是為了出手。
他只是平靜的道“既然老奴在七王殿效力,那么自然…”
方寸打斷了他,笑道“我是說,你為龍城做到這一步,值得么?”
老內侍聞言,先是一驚,旋及瞳孔猛得縮起。
方寸輕聲道“稠山周氏二先生周維清,百年之前,曾揚名稠山一帶,只是因觸怒龍城,因而被龍神王擒下,以罪囚之身獻入朝歌,后受腐刑,入仙殿侍奉,此后八十余年,各地輾轉,終于自己的忠誠與卑微小心,得到了入七王殿,侍奉這位仙帝親子的機會…”
“你很忠誠,做事也很小心,所以很快便成了七王殿的內侍總管,又因自己的出身,所以世人皆以為你恨極了龍城,可是我卻偏偏知道,你始終與龍城保持著聯系,乃是龍城之主的死間之一,而你這么多年在朝歌小心行事,也是在為龍城的方便而鋪路的吧…”
聽著方寸的話,尤其是聽著他喊出自己早就已經丟棄的名字,老內侍已是臉色大變。
這與之前方寸露出了想要殺他的意思時的驚慌,還完全不同。
這是真的連道心都受到了觸動的驚慌,聲音都有些尖利了起來“你怎么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
方寸微展大袖,淡淡道“我還知道,龍城已經起兵,攻向黿城,意圖自立,甚至連如今這朝歌里的老魔作亂,應該也與龍城有關吧?呵呵,倒是不難理解,這應該是龍神王也知道,自己惹了大禍,仙帝回歸之時,一定會拿他開刀,所以趁著機會,搏一線生機?”
“勾結前朝老魔,禍亂朝歌,自己侵掠諸地,積累資源,嘖嘖…”
“不得不說,雖然這起事跟火燒了屁股似的,滿滿小孩子氣,但聲勢還是不錯的…”
老內侍聽著此言,心里更是驚的發顫。
算算日子,如今龍神王應該還沒有真正露出爪牙,而他…怎么會知道?
“這不很正常嗎?”
方寸皺了皺眉頭,詢問老內侍道“龍城可以派你入朝歌死間,我怎么不能打探你的底?”
“是云霄小兒嗎?”
老內侍的表情已經有些猙獰“他那點子心思,一看便透,能成什么事?”
“你這就有點小瞧云霄了…”
方寸替朋友挽回面子,道“他確實是一個讓人一看就很不靠譜的家伙,也很難真的指望他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他雖然打探不到消息,卻很容易吸引注意力啊,尤其是他那恨不得滿朝歌都知道自己是探子的模樣抖了出來,那還不滿朝歌的人都死盯著他?”
“你…”
老內侍竟已有些啞口無言,只是眉眼驚怒。
“至于你的底細,我是怎么知道的…”
方寸輕輕笑了笑,立刻使得老內侍一顆心都提了上來。
這時候他已好幾次恨不得直接打殺了方寸,但偏偏心里又極想知道這個答案。
然后在他又驚又怒的眼神之中,方寸笑道“不告訴你!”
“你…”
老內侍如今被雷瀑包裹,本就是時時受著天雷擊身之苦,全靠一身法力維系而已,如今道心驚動,法力失控,雷電頓時有不少纏繞到了他的身上,目中扭動不已,看起來倒像是怒火從他的雙眼之中噴了出來一般,尖聲厲嘯“小兒,你敢戲耍我?”
而隨著這一聲尖嘯,他的平靜之態終于再也不存,急急向著方寸抓了過來。
他不知道方寸是如何發現了自己最深的秘密的,但如今卻只覺得驚恐,有種一切都已被人看穿的感覺,自然也就顧不上再保持什么體面,雖然不知道這時候的方寸,是不是已經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已泄露了出去,但他還是下意識便有一種,要立刻殺了他滅口的感覺。
畢竟,自己百年苦楚,不就是為了家族?
家族雖已改姓,但卻已是在如今的世間,自己惟一心系之事,自己在朝歌立下了大功,家族在龍城便蒸蒸日上,而若是在最后一步,自己露了陷,便是死間失敗,家族都要陪葬。
所以在這時候,他已真的怕了。
而對一位修出了一身陰邪法力,神通多變的元嬰來說,怕了,也是件很可怕的事。
“呼喇喇…”
道道陰風從他袖子里鉆了出來,攪亂了雷電,直攫向端坐的方寸。
如今的方寸,只是準備要化嬰而已,而他卻早就不知多少年前便已是元嬰巔峰,整整超過了一個大境界的優勢凌駕而來,使得他看起來幾乎對方寸有一種碾壓之態,猶如在雷瀑之上滋生出了一尊黑色的魔像,向著微如螻蟻一般的方寸,緩緩按落了自己巨大的手掌。
方寸在此時,還是端坐不動。
他只是將身邊雷瀑中飄飛著的傘拿了過來,輕輕抬起。
轟隆!
那一掌按落,就連周圍的雷瀑,都被擊得形成了漩渦,滾滾向外涌去。
但偏偏,只有那一把傘上,道蘊流轉,不動分毫。
“這怎么可能?”
老內侍狠狠咬牙,,兇狂至極的擊來。
他也能感覺到,隨著自己摧動法力愈猛,這雷瀑便蕩起的越厲害,甚至自己根本就沒有多少可以出手的時間,便會被消蝕在這雷瀑里,但他還是覺得有足夠時間殺死對方…
畢竟,他再是仙師的弟弟,那也只是金丹呀…
自己一定可以…
抱著這種想法,他出手越來越重,越來越兇。
倒是方寸,在這時候居然像是撐起了傘,看庭間花開花落一般,欣賞著雷瀑。
他沒有半點與老內侍交手的意思,只是平靜看著他越來越怒,愈是出手愈是兇烈,而他的一身陰邪法力,也使得這雷瀑已經有些徹底的失控,真正的將這老經院上空,化作了一片百里之外可見,耀眼嚇人的雷海,看起來已經幾乎有了某種無法言說的仙道之勢…
他自然是故意激怒這老內侍的。
若說探子什么的,倒也沒有這么神…
龍神王要搞事情,還是勉強可以看出些端倪來的,再稍微這么一猜,就中了。
至于這老內侍的身份…
方寸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派出去打聽消息的探子,云霄與鶴真章兩個,除了每天借著打探消息的幌子流連花叢之外,當真是一點有用的消息也沒打探到,倒是看起來這輩子都不可能與探子搭邊的孟知雪孟姑娘,忽然某一天扭扭捏捏的過來給自己說了件事…
那是她們孟家無意中探得的一件事,本來該深深藏在心里,裝作不知的。
但畢竟,孟家瞧上了一個好女婿,然后孟家又看出了這位好女婿與七皇子的關系,顯得有那么一點點復雜,覺得應該將這件事情說出來,好讓自家的女婿留點意,莫糊里糊涂的就趟進了那么一攤渾水之中,于是,就逼著老實巴交的孟知雪來找方寸遞話來了…
“七王殿問題呀,可莫真要走的太近…”
“此前曾無意見到七王殿內侍總管清公公與龍城扶持的丹閣有所來往,想來是這七皇子在朝歌找不著助力,想要與龍城有所瓜葛,但龍城如今已倒大楣,又豈是可以親近的?”
“七皇子是仙帝之子,自然無事,但萬一出了事,周邊人怕是要做替罪羊嘍…”
就是這樣一句看似神叨叨并無多少價值的話讓方寸引起了注意。
這七皇子是真的蠢,但真蠢的人卻又在小事上聰明。
便如龍城即將倒楣時,他又怎么可能與龍城有什么瓜葛?
所以,方寸只是讓人去查了查老內侍的過往來歷,以及其族人如今在龍城的地位,乃至發家史而已,因為這些東西,在龍城本來就不算什么秘密,所以很輕松挖了出來。
所以,也很輕松便猜到了一些事。
而不得不提到的是,這位老內侍,雖然是死間,但也真不是什么高級別的…
畢竟他連仙殿都沒混進去,只是在七王殿效力…
而心間閃過了這些念頭時,方寸便留意到老內侍的瘋狂攻勢,都像是野火燒回了他自己的身上,明顯可以看出,周圍的雷瀑已經激蕩到了極點,而他的肉身,也已在快要徹底消散之時,于是他終于緩緩起身,手里撐傘,慢慢開口“不要再拼命了,都是沒用的…”
“你將自己的一身陰邪法力當作了籌碼,而我既然知道你的真實來歷…”
“又怎么不會考慮在內,將你當作這場雷瀑的一把干柴呢?”
“畢竟,只有最強的雷瀑,才能幫我真正的推開第六扇門啊…”
說完了這句話時,他忽然間反手抽劍,功德傘里的銀蛇劍被他取在手中,斜斜一揮,老內侍那已經被雷瀑侵蝕的千瘡百孔的肉身,頓時氣機崩塌,遠遠的跌飛了出去…
而看著老內侍最后投過來的陰毒目光,方寸蕩開大袖,引得大道經綸入體。
在踏入元嬰的最后一步之前,他轉頭看向了老內侍。
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