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聽得那一聲咳,便知道云霄已經做好了鋪墊。
而他聽著那位中年儒士的話,臉上也沒有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反而只是輕輕笑了笑,沒有試圖施法將天上云氣散開的意思,而是輕輕向那位儒士看了去,道:“先生說的有理!”
嘴上如此說著,身子卻是輕輕向旁邊一讓。
臉上也作出了些許份量精準的倨傲,仿佛是在挑釁一般。
這分明是在說,若你覺得可以驅散了云氣,那便請您老人家出手吧…
而這表情與動作了露了出來,一群老經院的先生們,臉色也頓時微尬。
此前他們便已聽玉衡先生說過,這云氣就是由方寸搗鼓了出來,準備給他們出個難題的,因為不知究底,便也不敢出這個頭,可是如今,沒想到玉塵先生,卻是直接將這話講了出來,而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倒也確實覺得,這玉塵先生之言,也是有一定道理在里面的…
他們請方寸過來,可不是為了成全他的名聲,而是防微杜漸。
《無相秘典》究竟是誰傳出來的,并無實證,但他們也都已經猜到,有可能是方寸傳出來的,更為重要的是,誰也不知道《無相秘典》,還有沒有更多的內容,如今他們要做的,便是如果沒有,就勸方寸到此打住,保一身平安,如果有,那便一定要交給老經院,妥善保存。
既有此意,那由得他抖這個威風,確實不太合適。
一時心里各揣了心思,場間氣氛便頓時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呵,既然方二公子也覺得我所言有理那便得罪了!”
而那位玉塵先生,見了方寸的動作,心里莫名就覺得有點來氣。
他本意是不必那么麻煩直接讓方寸自己驅散了云氣就是偏偏因為方寸露出了這個表情加這個動作,就讓他感覺到了一種被冒犯的意味,微微皺眉便站了出來…
老經院的先生們只是不愿與方寸多計較而已又怎么會真怕了他?
他既已決定出手,神色便更為風輕云淡,微微上前兩步雙腳不丁不八抬頭望天輕輕一嘆而后大袖一抖直向半空之中擊去他雖是像其他的儒士一樣,愛穿長袖,但袖子也不過數尺而已,如何能擊到天上,但隨著這大袖一拂卻有法力轟隆滾入了半空。
乍一看起來竟給人一種他的袖子直接甩進了半空一般。
猶如玉棍攪弄怒火。
漫天烏云,皆在這時翻翻滾滾,混亂了起來。
“嘩啦啦…”
天地之間狂風驟起,刮得人幾乎連眼睛也睜不開。
肉眼可見,那厚重的云氣,居然滾滾而散,像是立時便要放晴。
幾位書院老先生,皆面露詫色,有人捋須而笑。
而撐著傘的方寸,也微微抬頭,目露期待。
只可惜,眼見得那云氣似乎要立時而散,但也只是散開了一小半而已,很快便又風起云涌,云氣凝聚了回來,看起來居然像是比剛才更厚重了,死死的遮住了上面的天空…
“唉…”
方寸與幾位老先生,同時露出了失望之色。
“怎么可能呢?”
那位玉塵先生,面露異色:“明明就差一點便可驅散了…”
場間諸先生里,立時便有不少,都下意識的向著方寸看了過來。
方寸的神色,像是輕輕淡淡,笑著:“不過是些許小把戲而已,難入諸位先生之眼!”
話說的越輕,聽在諸人耳中,嘲諷之意便愈重。
老經院里的先生們可不都是脾氣好的,學問越大,脾氣越大。
立時便有剛才都不打算出手的老先生,冷笑一聲,道:“方二先生好本事,我也試試!”
說著,又有一位紅光滿面的矮胖老儒站了出來。
袖子里滑出了一方長扁玉匣,輕輕一抖,里面竟是一支朱紅色毛筆。
他輕輕一抖,將筆抖在空中。
身后忽然有一團浩然之氣直沖云霄,竟爾在半空之中化作了他的樣子,一把抓過了筆,直向半空沖去,正是元嬰法相,只見他這法相高達十丈,周身環繞著各種細密經文,不停的飛轉,現身于半空的一霎,便像是四下里有無數人同時大聲誦讀,幾乎引動天地共鳴…
而在這等浩然之意沖到了半空中時,什么都不必做,那云氣便已向四下散開。
“能夠驅散…”
周圍一眾老儒見了,便皆心間暗自點頭,面露微喜:“看樣子這位方二公子的神通造詣,著實不高,僅是玉臺老先生自身的浩然氣機,便已近乎將這烏云沖散,那么,當這位老先生直接以元嬰法相,再搭上了那一支傳自先賢的筆,施展出神通,又會是什么樣子?”
在一片繃緊的心弦里,他們很快就知道是什么樣子。
那位玉臺老先生立身于烏云之中,以云作紙,揮毫而落。
一個金光閃閃的大字,頓時出現在空中。
“散!”
“唰!”
隨著這一個字出現,以字為中心,一切都向周圍散去。
無法是風,還是天地間的元氣,盡皆在這時候散開,如同水紋一般…
可偏偏,什么散開了,惟有烏云匯聚而來。
剛剛被他的一身浩然氣沖散的烏云,居然又在這時候滾滾匯聚了過來。
“咦?”
眾老儒神色都有些古怪。
而半空之中的玉臺老先生,分明是法相,也像是露出了些臉紅的意思。
呆呆看了一眼周圍的烏云,又立時大喝一聲,再度持筆向著空中寫了過去:
“散!”
烏云被推開了稍許,然后又回來了。
老先生咬牙,又寫一個字:“散!”
云氣一點也不給他面子。
下方一群人都看著老先生在天上,一邊寫,一邊喊,推來推去,不厭其煩。
有些老經院的弟子們這時候已經捂上了眼,不愿再看了。
方寸心間失望,嘴上卻適時的輕輕笑了一聲。
“算了,喚玉臺師弟下來吧!”
玉衡先生也有些無奈了,搖著頭吩咐了一句。
“你這云是什么術法,明明覺得不算厲害,差一點就驅散了…”
玉臺老先生下來之后,兀自憤憤,向著方寸嚷道。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方寸心里想著,卻笑道:“小把戲而已!”
他愈是這么說,老經院的老生們愈是不服氣,立時便又有幾人出來。
只見這些老經院的大儒們,有人手持監天儀,直接祭起在了半空,一時間,隨著監天儀旋轉,日月星辰,盡皆大放光明,烏云再也遮掩不住日光,于是出現了神奇的…
…火燒云現象。
有人借此受到靈感,抬手祭了一道火符上天。
火符蒸騰,區區一符,竟爾化作了火海,有意要將烏云蒸干。
但燒了半天,云氣更厚了。
有人想到:“竟是云氣,那我將這雨招下來就不完了?”
于是施展神通,立時大雨磅礴,結果老經院都快被淹了,烏云仍是不動。
“玩吶?”
遠處,七皇子看著這云一會散,一會聚起來,一會著火,一會下雨,偏生這烏云仍是烏壓壓的蓋在自己頭頂上,一時氣的七竅生煙,忍不住劇烈咳嗽了起來,幾乎鮮血也咳了出來,虧得一邊的內侍急忙取了一顆丹藥給他,這才壓住了傷勢,捂著胸口,不停喘著粗氣。
“殿下,我瞧這云,怕是沒這么容易驅散…”
老內侍嘆了一聲,小聲勸道:“依我看,這位方二公子入朝歌,怕是來者不善呀,當年方尺先生,便曾在朝歌受過委屈,他身為兄弟,心里想必也是對朝歌有極大怨言的…”
“說不定,這云,不是給老經院的下馬威,而是給朝歌的啊…”
“他…他敢…”
七皇子這時喘得急促,話都說的結結巴巴。
老內侍只好拍打著他的后背:“正因為他不敢,才只能這么暗著來呀…”
“老奴不敢勸殿下,但還是不必太為此事生氣的好,說不定,我們還得去請他…”
“我不請他!”
七皇子咬著牙:“我就算死,也不會再請他們方家人入七王殿!”
“尷尬了…”
而在此時,玉衡先生,只有滿面的尷尬。
不由得狠狠瞪了玉塵先生一眼,剛才若是直接入院,再請這位方二先生親手散了云氣,不就完了么?你非得出手,你一出手,又引得其他人也出了手,如今除了院主和自己,整個老經院所有的座師幾乎都試過了一遍,那云還是那云,但老經院的臉,已經不是那張臉了。
察覺到了其他人都在看著自己,像是在等自己出手,他卻聰明了。
只是眼神,有意無意看了云霄一眼。
云霄反應也極快,立時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靠近了方寸,仿佛還小聲說了些什么。
方寸像是有些無奈,輕輕點了點頭。
輕聲一笑,打破僵局,道:“老經院的前輩們,平日里詮經釋義,教化萬民,哪有多少功夫放在這等術數小道之上,如今突如其來,便是有些不湊手也是有的,但也不必著急,我方二也不欺人,既然來到了老經院,那便多等些時日也無妨,尚請老先生們多多參研…”
說著話,便已主動向老經院里面走去。
而老經院的先生們,聽了此言,卻頓時大喜。
玉衡先生,更是隱隱有些欣慰,有些激動的,向云霄投去了滿意的目光。
好小子,只要你肯等,我老經院就沒有輸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