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嚴格說起來現在自己是個重傷員啊,剛被天行道的刺客斬了一劍…
就算不是重傷員,金丹過來“挑戰”凝光,也是件很過份的事情吧?
而且如今大勢已成,自己喊一嗓子,你便不可能挑戰我吧?
望著那眼睛里布滿血絲,一身頹唐之氣的陸霄,方寸只覺得很無奈。
想要裝作被天行道刺客刺傷的重傷員吧,有點晚了,看看自己現在神完氣足,精神熠熠的模樣,委實說不出自己如今其實還身受重傷的話來,況且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被天行道刺客刺殺,最終卻頑強活了下來的事情,可以騙到很多人,但也有很多人是心知肚明的…
眼前這位神目公子,便應該是能看明白的類型,再裝受傷,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至于金丹與凝光…
方寸倒是相信,這陸霄其實是真的打算過來“挑戰”自己的。
這個金丹,似乎把自己這位凝光視作了大敵。
而且還是不可戰勝那種!
明明高了自己一個境界,他還整得挺悲情…
至于大喊幾聲讓別人過來幫忙,太丟臉了,不符合自己身份啊!
心里如此想著時,方寸的面上漸漸露出了些笑容。
他的目光變得悠然而愜意,慢慢掃過了正與陸霄身邊的那只紅毛巨豺敵視著,瞳孔都已縮成了直線,像是隨時就要沖著對方撲過去,殺作一團的小狐貍與紅毛巨豺,伸手輕撫她的小腦袋,稍作安撫,然后目光落在了陸霄的臉上,輕聲道:“你之前問過我一個問題!”
陸霄閉了眼,良久才點頭。
此前方寸請教了他有關十二脈的修行,他非常認真的用了一夜時間回答,甚至還請教了九仙宗的三位大長老,但是在卷軸最后,卻也付上了自己的問題,這本是煉氣士之間彼此請教解惑的行為,乃是一種雅事,當然在某種程度上,這其實也是一種不傷和氣的較量。
而他當時問的問題,本是他最為關心的事情,可是如今,他親眼看到了七族大廈崩塌在即,看到了方寸以諸般卑劣狡詐手段翻云覆雨,滿心悲憤,又哪里還顧得上修行的事情?
所以,他雖然微微點頭,但看向了方寸的目光,仍然有些疑惑。
“之前你問我,此前破凝光,筑金丹,道心純粹,修為飛進,然而到了金丹境界之內,卻先天之氣錯頓,突見瓶頸已現,竟不知如何突破,修為難進,甚至有了倒退之意…”
方寸說著,忽然站了起來。
隨著這個動作,樓內氣氛頓時變得有些緊張,那只紅毛巨豺更是伏低了身子,一臉敵意。
然而方寸卻是大袖輕展,拍了拍陸霄的肩膀,道:“現在我來回答你!”
陸霄頹唐的臉上,頓時更多了些茫然之色,似乎有些不解。
不解的,不是方寸說到的他的問題,而是方寸真要在此時回答自己問題的舉動。
“其實原因很簡單,你這甚至不是修為的問題,而是道心的問題!”
而方寸,卻顯得十分自然,背負了雙手,在樓內踱步,緩緩開口道:
“此前的你,只不過是被七族,被九仙宗養在了懷里的小花,因為看不見紅塵之勢,反而道心純粹,修為如神,但是隨著你修為漸漲,七族與九仙宗也對你寄予了大希望,開始讓你處理事情,你自以為得計,悟出了好人與好事之道,認為自己做的一直是對的…”
“但看樣子,你并不是!”
“人嘗言,人心可欺,天意不可欺!”
“但實際上,天心人意,皆是可欺的,縱是內心十足惡棍,但只要能夠做一輩子善事,那在別人眼里,也一樣是個好人,但他心里是不痛快的,便如同你,縱是你能找到一千一萬個道理,來說服自己做的事是對的,自己護周全了所有人,但你心里真沒有愧色么?”
陸霄身子微震,恨恨看向了方寸:“此言絕無道理,若真照你所說,那豈不是世間大煉氣士,大修行者,皆是言行如一的好人了,豈不是只有好人,才能真的踏入神境了?”
“誰說大煉氣士都要是好人了?”
方寸看著他玉色的眼睛,道:“壞人壞的純粹,一樣道心稟直,突飛猛進!”
“但你不一樣!”
“你啊…”
他笑著向陸霄道:“你毀就毀在太不純粹了!”
陸霄已然驚住,眼中潮水浮動,像是有無數話想說,偏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方寸,則已面帶笑容,輕輕身...
,輕輕身轉,大袖拂過了那只一直死死的盯著陸霄身邊的紅毛巨豺,一臉敵意與躍躍欲試的小狐貍,小狐貍也不知為何,在這種事情上特別聰明,猛得叫了一聲,“嗖”得一聲就撲了過去,尾巴搖擺,滿臉兇狀,一拳擂在了紅毛巨豺的臉上。
“嘩啦…”
那紅毛巨豺都被擂得懵了,直接被小狐貍打出了小樓,在空中時便已蜷縮一團,然后小狐貍借著先機,兩只小腳不停的在巨豺身上踹呀踹的,一口氣便將紅毛巨豺從半空之中踹到了地上,砸出了一個大坑,然后騎在了那紅毛巨豺的身上,揪住頂瓜皮,揮著拳頭亂打。
這一幕出人意料,小狐貍的身子與那巨豺相差太大,而小狐貍騎在了巨豺身上打得對方抬不起頭來的場景更是讓人有種極大的反差感,且這里的動靜,本來也就顯得太大了。
一時不知多少目光都向著她們,向著小樓看了過來。
而在這時,陸霄正處于滿心的惑亂與癡茫之中,竟一時不知該做什么反應。
方寸也同樣像是完全沒有留意到兩個小東西在打架,只是緩緩轉過了頭,笑著向陸霄看了過去,悠悠嘆道:“世人都說你像我兄長,就連九仙宗也說你的資質其實高過了我兄長,但實際上,你修為提升的確實比我兄長快些,初期的修行條件,也比我兄長好了無數…”
“可論起對道理的參悟,卻連他一半也比不上!”
“你,或者說是我,都屬于試圖去明白一些道理的境界,而他,已經自己去參悟道理了!”
聽著方寸的話,陸霄嘴唇微微一顫,似乎想說什么,但卻又說不清楚。
“你可知為什么?”
方寸轉頭看向了陸霄。
陸霄沉默了很久,才緩緩搖了搖頭。
“因為他十幾歲,便已入紅塵而悟道,而你快三十歲,還在避著紅塵!”
方寸笑著看向了陸霄,輕嘆了一聲,道:“躲在山里讀書是悟不出道理來的,你是一個聰明人,更喜歡讀書,但因為聰明,反而騙不過自己,因為讀書太多,反而亂了道心!”
“是以,我送你一個道理!”
轉過身,他的神色顯得很是嚴肅:“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陸霄聽著這話,微一遲疑,旋及猛得抬起了頭來。
方寸望著他的眼睛,道:“書中萬般道理,皆是別人道理,你讀得再多,想得再深,甚至自詡得了神蘊,成就金丹,也不過是個偽丹,你若真想明白我做的事,真想得出自己的道理,那先放下你的萬卷經義,好好去這紅塵里看看吧,先搞清楚了自己的道心再說!”
“我…”
陸霄神色分明有了極大的變化,像是一下子被擊中了心竅,打中了心臟。
他喉間艱澀,臉上似乎露出了有些驚喜,卻更深重的神色。
“你現在還不適合挑戰我!”
而方寸則望著九仙宗真傳大弟子神目公子陸霄,一臉凝重,也認真的說道:“當你真正尋到了自己的道理,推開了真正的神境大門時,回來找我,我會給你一個挑戰我的機會!”
陸霄聽聞此言,猛然看向了方寸,神色如遭雷擊。
方寸這時候也迎著他的目光,眼神里面,只有鼓勵與坦蕩,認真看著他。
只是在這時候,后背的肌肉,繃的有點緊…
而陸霄在看了方寸許久之后,目光一寸寸收回,一寸寸彎腰,認真作了一揖。
“謝方二公子傳道…”
“真是個好孩子啊…”
方寸頓時笑了。
“當然了,去走這萬里路之前,你最好也需要回七族一趟…”
他笑著,轉身向樓外走去,聲音遠遠傳了回來:“我與七族并無仇怨,也并不打算滅了七族,所以你現在能做的,便是盡快回到陸家去,在大難臨頭之前,能保的保住,能安排的安排一下吧,當然,我想聰明如你,一定不會容忍那些真想與六宗開戰的人活著…”
“畢竟,那才會導致七族真正的覆滅!”
說著話時,他已經走出了小樓,將正摁著那只紅毛巨豺狠揍的小狐貍提了起來。
背后,陸霄仍然保持著作揖的姿勢,真是給足了人面子啊。
涼風吹來,方寸后背一陣發涼,那是冷汗洇的。
很遠之后,他才悄悄回頭,發現陸霄已經從窗間踏云遁走,整個人這才松了下來。
“真不要臉,金丹還要挑戰凝光…”
“但還好,忽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