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應到了周圍傳來的嫌棄目光,方寸很快明白了他們心里的想法。
這世間有蛇狐妖鬼,天生自有媚意,銷魂蝕骨。
世間有人貪這美色,便會專門挑選這等姿容過人的狐姬蛇妾來豢養,甚至引以為豪,覺得大門閥大世家才有的豪奢。據說在朝歌,這已成為了一種風氣,流行于士族之間。
甚至有人時常交換自己的妖姬來玩,當作是一件風流雅事。
只是,在很多人眼里,這仍是一股子不良風氣。
尤其是柳湖這等在大夏算是較為偏僻的邊陲小城,更難接受。
而如今,方寸忽然阻止了眾書院學子斬殺這只小狐女,表露出了些許愛護之意,再加上方家的豪奢,向來是柳湖城聞名,眾學子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這件事情上去了,心里皆暗暗的想著,方家如今大仙師都沒有了,這方二公子倒是窮極奢華,居然還愛好此種調調…
方寸并不打算多作解釋。
他們這些想法,倒是挺符合自己人設的。
他也不知道這只小狐女為何會躲到自己身后來,興許是因為剛才自己饒了她一命,知道自己對她沒有殺心的緣故,只是無論如何,雖然自己斬殺妖魔,確實可以賺取功德,但面對著這么只小東西,尤其她長的還基本上就是一個人類小女孩的模樣,下殺手有些困難。
尤其是,如今方寸猜著,自己就算殺了這只小狐妖,或許也不會賺到多少功德…
此前他斬殺了那只老妖,天道功德譜上,也已傳來了支付寶到賬的聲音。
方寸不動聲色的看過了,竟只有八百功德。
這是怎么算的?
方寸對于天道功德譜的功德發放,已經生出了一些疑惑。
如今可以斷定的是,天道功德譜的功德計算,共有兩種,一種是發放任務,并由自己完成,如此來的話,那只需將他給予的任務完成,自會依數給予功德,沒有分毫變化。
第二種,則是自己斬殺了妖魔,也會計算成功德給予。
只是,如今自己親手斬殺的這只老妖,分明實力已經是自己見過的妖怪之中,接近最強的一只,起碼比當初在流月樓里見著的小青夢更強,尤其是小青夢自己是通過茶寮秦老板斬殺的,但這只老妖,卻是自己親手斬殺,可是小青夢給了自己三千功德,老妖竟只有八百?
天道功德譜總不能不識數吧?
又或者說…
這其實與被自己斬殺的妖魔身上罪孽之數有關?
小青夢修為雖低,但她等若公然在柳湖城竊人先天氣,因而罪孽更深?
只是要這樣說起來,這只老妖同樣也與人襲擊了山下的村落,更是對自己起了殺心,身上罪孽想來也應該不會太少,自己親手斬殺了他,功德之數怎么著也不該這么少才對…
心里慢慢琢磨著,方寸倒是隱隱有了些許醒悟。
而在這時候,破廟里面的書院學子們,見到了方寸要護住小狐女的舉動,面上都已顯露出了些不以為然的表情,氣氛也變得有些沉凝,猜著方寸可能與朝歌的士族們有一樣的愛好,他們倒也不好強行斬了這只小狐妖了,只是那面上的冷嘲之意,卻已再也掩飾不住。
不光是他們,就連孟知雪的臉色,也明顯有些不好看。
“咳,無論如何,此一番出來,我們也算是圓滿完成了城府那邊遞過來的渡妖牒,呆會去將那些妖首取來,明日天一亮,帶回書院交差,這一次的任務也就算是圓滿完成了!”
有人見著場面尷尬,便一聲清咳,轉移了話題。
旁邊頓時有人大笑:“那聶全師兄倒要算第一功,最關鍵的一幕,是他找到的!”
聶全聞言也是大喜,笑道:“諸位師兄弟太客氣了,我也只是偏巧從父親那里學來了一手,他們這一手,喚作銅鏡問尸,將人識海里的畫面引出來,封入銅鏡之中,有些火候精道的,別說是問一個還留了口氣的瘋子,哪怕是剛死了不久的人,都能問出來!”
眾人一片恭維,他也滿面紅光,想著,若我真算了第一功,那么回書院一說,功德簿上,我便可以再回前五了,嘿,說不定還能再進一步,超過了夢晴兒師妹,成為第四…
下意識看了方寸一眼,心里總算舒服了很多。
“…”
“…”
聽著眾學子激奮熱烈的議論,方寸慢慢轉過了頭,向孟知雪道:“剛才有何發現?”
孟知雪本來正在皺著眉頭,也不知想些什么,聽見方寸發問,便轉過身來,道:“那群襲掠村人百姓的妖怪,果是來自青狐山,盡數被殺了,倒是在那村里,看到了一個榆錢鎮遭難之時活下來的百姓,借聶師弟的術法,封下了他腦海中的一幕,可算作鐵證…”
一邊的聶全,一直偷偷的留意著孟知雪,見到了她與方寸說話,便也適時的轉過身來,向方寸道:“方二公子是個謹慎的人兒,鐵證如山,也要多思量幾番,但如今可死心了?”
這一番高聲,倒是又引來了不少學子目光注視。
而方寸留意著眾人對自己的態度,心間也是有數,這世間最不該做的,便是站在了眾人對面的人,方二公子更是喜歡躲在人多里,不為別的,熱鬧,此前自己提出了那兩個疑問,已是引發了一些人對自己的不滿,這時候聰明的做法,其實該是隨口附和,撈功勞才是!
但是…
“畢竟事關一個鎮子百姓性命,自是小心些好…”
方寸向著孟知雪笑了笑,道:“煉氣士皆懂攝魂法,等閑的,只是能夠懾住對手,高明的,卻可以讓人聽從自己的話,我聽說還有更為精妙的,直接可以編織人的記憶…”
孟知雪聞言,倒是微怔,拿出了銅鏡,渡入法力,來回看了幾遍。
“方二公子什么意思,懷疑我術法學的不到家么?”
一邊的聶全大皺眉頭,只認為方寸嘴硬,故意抬杠,自己也起了杠到底的心思,道:“攝魂之法,何其艱難,想讓人聽從自己的話,便已極不容易,更何況是想讓看到自己想讓其看到的畫面,我這一手本事,乃是家族世代相傳的,最為精妙,到了你這里,就不靈了?”
周圍眾學子都變得安靜了下來,看出聶全已有了怒意。
倒是方寸,聽著這些話,不置可否,他忽然慢慢轉過了身,只見藏在了自己身后的這只小狐女,正縮成了一團,蹲在自己身后,嚇的兩只尖尖狐耳不停的顫,眼睛垂著,不敢看人,只能借著火光,看到杏眼里面有迷蒙的水霧,便笑了笑,道:“你們是哪里的妖呀?”
小狐妖聽得方寸跟她說話,便更顫抖了,不敢說話。
方寸笑了笑,道:“你若不肯說,那他們便要宰了你拿去交功勞了…”
一句話說的眾學子皆側目,心想你調戲小狐妖,倒拿我們來嚇人…
小狐妖明顯是怕了,懾懦的道:“青…青狐山…”
周圍眾學子聞言,有不少暗暗頭,心想這可不是都對上了么?
而方寸也是分毫不露意外之色,只是笑吟吟的看著這只小狐貍道:“你們小溪谷的妖怪倒是大膽,居然敢襲掠百姓村落,難道不知道在煉氣士眼里,這是可誅全族的大罪么?”
小狐妖嚇得顫了一下,才小聲道:“是…是貍先生非要我們來的…”
“貍先生?”
方寸聽得好奇,溫聲道:“青狐山不是狐貍當家么?”
小狐妖偷眼看了一眼這時候已經被扔在了廟邊的貍先生妖尸,眼中有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道:“我…我爹…和…我娘都已經死啦,姑姑走了,所以…所以貍先生…”
“哦…”
方寸點了點頭,輕聲道:“你爹是怎么死的?”
小狐妖頭埋得更深了些,好半晌才道:“有一群惡…惡人,沖進了小溪谷,他們…他們殺了我們好多人,把爹爹也殺死了,還搶走了…搶走了我們的狐丹草,貍先生…貍先生很生氣,說…說我們一定要報仇,就帶了我們,去…去那個村子里報仇…”
“去村子里報仇?”
方寸輕聲笑了笑,道:“是那個村子里的百姓殺了你爹?”
“不…不是…”
小狐女小聲的道:“貍…貍先生說人都是一樣的!”
方寸并不覺意外的點了點頭,忽然道:“那你為何要殺這榆錢鎮的百姓?”
小狐妖聽得他聲音微重,忙抬起了頭來,神色一陣迷茫。
方寸平靜道:“就是這廟旁邊的村子!”
小狐妖抬起兩只小爪子,輕輕抹著眼睛,小聲道:“我們…沒…沒有啊!”
不知何時,廟里的氣氛已經沉靜下來了,初時眾學子聽著,初時還頗不以為意,可是聽著聽著,倒是漸漸生出了些詫異心思,尤其是提到榆錢鎮時,更是心里有些古怪…
忽然有人小聲開口道:“妖類生來奸猾,最為騙人,這小妖的話,能夠當真么?”
也有人道:“不錯,瞧她這年歲,許是其他的妖怪襲村,也不會告訴她!”
“唰!”
一邊坐著的聶全,更是怒意漸生,尤其是看著方寸笑吟吟問那小狐貍的樣子,莫名覺得火要從肚子里燒了起來,有種處處被針對的感覺,明明已經仔細勘探過,明明已得了鐵證,明明事情簡單的已經像是禿子頭上的虱子,你怎么就非要在這里杠起來,就非要表現與眾不同?
難道就因為在這件事情里,是我立了大功?
這等無明之火,最為燒人理智,他越想越怒,已是按捺不住,忽然豁然起身,冷笑道:“青狐一脈犯下大罪,其族當誅,便是她年幼,但也出現在了襲村之時,難以饒恕,如今居然還要在鐵證之前狡辯,可見狐妖天生便懂得惑人,依我看,還是干脆一刀宰了吧…”
說著時,已然是殺氣凜冽,一把握住了自己腰畔的刀。
刀雖未出,但氣機已動,周圍倒似刮了一陣狂風,吹得火苗呼呼向方寸這邊靠了過來。
竟如一只大手,攝向了方寸身邊的小狐貍。
此一舉大大出人意料,萬沒想到聶全竟要動手,周圍人一時竟未反應過來。
而方寸在此時,則驟然眼神一冷,猛得歪頭看去,低喝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