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皇城內,有專門的一處大殿,安放一枚特殊的墨家傳送神符,用作保衛皇城的最后一道體系。
由最忠誠于女皇的搖光衛把守,不會對外人開放,只有女皇和重臣,在緊急情況下,才能激活使用。
這枚神符,是墨黑鉅子親自設置的,與各大城池間并聯的定向神符截然不同。
更高級,也更繁瑣。
一旦激活,便可以按照使用者心意,在一瞬間,將使用者傳送到中土九州的任何一處靈氣聚集之地。
沒有定向坐標,隨心意而動,落點無法被預知,其安全性自然就在百分之百。
不定向傳送神符優點多多,然耗費巨大,且使用次數有限,還要連同地脈,性價比不高,但相比于女皇陛下的安全而言,這些花費都是必要的。
青青以往出行,不管是官方,還是私人方面,都不會考慮這枚神符、
她有自己的飛天座艦,在并非千鈞一發的時刻,這飛行速度極快的座艦,便能滿足女皇的出行要求。
只是今日,皇城中這枚不到關鍵時刻,不可動用的神符,在建好四年后,終于第一次被使用了。
啪啦,啪啦。
猶如火焰燃燒木材的剝離聲,還有靈氣壓縮膨脹后形成的光環殘留,無形且堅固的空間這一瞬被神符穿刺的力道打通。
像極了在天地兩處構架一條橋梁蟲洞,黑乎乎的裂痕一瞬膨脹,將青青一伙人吞沒其中。
這個過程非常怪異,難以用感官形容。
就像是一瞬將人體拉長,如面條一樣,拉長到無限,又在下一瞬被極致壓縮成面團面餅,又像是被丟進瀑布里。
來回旋轉幾百圈,攪得人天旋地轉,幾乎要把隔夜飯吐出來。
然后便有了光。
整個過程感覺漫長,實則只有一瞬,青青,林慧音,陸玉娘,憂無命四人,便被從燕京皇城,丟入了蘇州城中的路家小院外。
這個傳送的過程,和他們以往使用定向傳送神符截然不同。
沒有了神符的空間感官的保護,就像是經歷了一瞬不可思議的旅行,將傳送仙法光鮮亮麗的外殼剝離,露出了最本質的道術靈氣運作方式。
更粗暴一些,效果也更好一些。
前提是,得能承受那種以軀體直接傳送空間帶來的重壓,還好,這四人都是高手,身體淬煉堅韌,這種壓力還不足以擊垮他們。
只是青青第一次使用這種不定向神符,在心意中鎖定落地位置,稍有些差錯,大概是回憶細節不夠精準,導致神符打開的落點,并不在地面。
而在空中。
離地數丈,四人在撕裂布匹的雜音中剛一出現,就感覺到了大地的召喚,以各種姿態,墜向地面。
粗糙的傳送帶來的眩暈還在,不過慧音女俠一瞬便恢復過來,在空中調整身形,如踩踏空氣,飄然落地,陸玉娘有鬼靈護體,輕風一吹,也是穩住了身形。
青青就倒霉一些。
做了女皇,雖然每日都有練習武藝,但畢竟政務繁多,又多年不與人動手,這反應就差了一些,手舞足蹈的往下墜落。
但還好有個武藝高強的御前侍衛。
憂無命一瞬起身,以雙臂將女皇接住,又在騰挪間,安穩落地。
青青懷抱著他脖子,享受著這種公主抱的舒適,又在落地后,被侍衛放于地面,女皇陛下拍了拍自己的龍袍長裙,哼了一聲。
揉了揉還有些發疼的額頭,若吐槽一般說:
“什么破玩意!以后再不用了。”
“這神符效果,已經很不錯了。”
慧音女俠渡出一抹靈氣,送入女皇軀體中,幫助她祛除疲乏和頭疼癥狀,又扭頭四處打量,挺公正的說:
“以尋常神符用度,能傳送千里已是極限,那是犧牲了功能,換來人人可用,你這枚神符卻沒有距離限制。
一瞬便可從燕京去往天下各處,神游四海,且不會被封鎖空間的咒法困住,堪稱安全無憂。
以如此威能,使用時多一點麻煩,也是可以理解的。”
“鎖子開了!”
另一方的陸玉娘則指著小院的門,驚呼一聲,引得青青和慧音同時回頭,看向院門,果然,以往總是被鎖起來的院門,這會已無鎖子掛上。
青青大眼睛中閃過一絲驚喜,又有一些忐忑。
而慧音女俠上前一步,說到:
“可能是瑤琴過來了,莫慌,咱們進去看看。”
嘴里說著莫慌,實則女俠心頭也有期待,腳下如生風一般,當即推開院門,沖入其中,青青緊隨其后,還有仙人大弟子也快步走入。
憂無命卻忠實履行御前侍衛的職責,他警惕的左右打量,確認這條安靜街道上,并無人窺伺后,這才提著搖光,快步走入院中。
待穿過前廳,來到后院時,憂無命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
他像是愕然,又像是呆滯。
就那么站在前廳到后院的臺階上,看著眼前,瑤琴在此并不意外,就連憂無命這不關心外事的人,都知道,在沈仙人走后,瑤琴姑娘時常會往這處小院來居住幾日。
讓侍衛小哥感覺到詫異的是,那已離開此界五年的人,竟真的回來了。
依然還是那副傳統打扮。
月白色的長衫外,罩著黑沙的外套。
一頭古怪碎發,據說是當年在任豪葬禮上斷去的,留著胡須,或者一開始蓄須,是想讓他沉穩一些,但現在,這胡須就只有裝飾用了。
只是雙手再無有一雙黑色拳套。
那天機無常早在五年前,沈仙人破碎虛空離去時,就和其他十二器一起,被留在了凡塵中,又按照沈仙人的“遺囑”,被送到了五龍山莊的秦虛名手里。
那家伙倒也算爭氣,這五年中已奪得江南武林魁首之名,讓五龍山莊也成就江湖一流門派。
憂無命眨了眨眼睛,繼續去看。
沈秋。
依然是他記憶中的那個沈秋,外表沒有絲毫變化,但一眼看去,卻總能感覺到變化發生,似是云里霧里看花,看不真切。
人還是那個人,但似乎又不像是了。
尤其是在沈秋扭頭看著他的時候,四目相對下,憂無命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是看著一片包容天穹的暗淵,又像是一泓藍海,吸引著自己融入其中。
好似心神都要墜落,又像是蠟燭在火中熔化。
“愣在那干嘛?過來,洗手,吃點東西。”
一聲如天外的呼喚,將憂無命從那種輕飄飄虛渺中驚醒,他下意識的扣緊了手中搖光,再向前看去,沈秋似乎已并未看他。
只是在安撫哭哭啼啼的小師妹,順便幫瑤琴從廚房中,端出幾碟家常菜來。
而以往雖平和,總好像是帶著笑容,實則郁郁寡歡的瑤琴姑娘,這會臉上還是帶著熟悉的笑容,依然是之前的笑容,但這一會,那笑容大概是發自心底的。
就好似心頭霧霾一掃而空,又回到了當年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日子里。
一向克制的慧音女俠,這一瞬也有些失控。
她死死抓著沈秋的手腕,不愿意放開,眼眶也有些紅彤彤的,就好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這個負心人就又會一下子飛入星穹,再消失不見。
“嗚、嗚嗚”
還有哭泣聲,在院中回蕩。
是小師妹。
青青抱著師兄,也不說話,就把頭埋在師兄懷里,一個勁的哭個不停。
五年未見,瑤琴選擇沉默,慧音用心做自己的事,玉娘身為弟子,謹遵師父訓誡,一心投在宗門中,大家都以自己所選的方式,度過沒有沈秋在旁的日子。
青青也一樣。
她很堅強,從未于外在表現出太多軟弱,但每每夜深人靜之時,她也會在夢中回想起,自己和師兄相依為命的日子。
只是她的身份,要求她必須維持住身為皇帝國主的威嚴,那種感情便一直積蓄在心中,等待著某一個時刻的爆發。
就在現在。
師兄回來了。
昨晚做的那個夢,并不是虛假的幻象,當真就是某種征兆,代表著女皇心中最后的遺憾,也將被填補。
她有很多很多話,想對師兄說起,但事到臨頭,卻只能以哭泣回應,許是心中擔憂,害怕與壓力承擔太久太多,讓小師妹在師兄面前,不愿再維持那種威嚴的自信滿滿。
眼前這人,就是這世界上,讓她最親近的親人,無話不可說,只要他在,一切都不必擔心。
像極了一顆已經長大,直入云霄的參天大樹,又一次回到自己誕生的森林中,可以盡情的宣泄心中的軟弱。
瑤琴和慧音,也有很多話,想和夫君去說。
但她們卻不約而同的,將這最先開口的機會,讓給了青青丫頭,夫君既回來了,便不會再走,以后還多得是時間,慢慢去說,慢慢去分享這些分別時的記憶。
再怎么苦澀的過去,在長情的相伴之后,都會變成最甜蜜的告白。
“好啦,不哭了。”
沈秋也感覺到一陣虧欠。
在五年前,在他離開的時候,青青表現的太成熟,太穩重,能撐起天下重任,能讓他萬分放心,但也讓他忽略了,那時的青青,也不過是個剛二十出頭的丫頭罷了。
可自己,竟連一句再見,都沒有對她說過。
實在是太無情了些。
他溫和的拍打著青青聳動的肩膀,輕聲說道:
“臉都哭花了,和小花貓一樣,乖,師兄回來了,就不走了,來,吃點東西,順便給師兄說一說,這五年里,這天下間,都有些什么變化。
哦,對了,師兄還給你帶了禮物。”
青青止住哭腔,但鼻子還是一抽一抽的,她就用龍袍袖口抬起,擦了擦紅彤彤的眼睛,帶著一股埋怨,看著當年不告而別的師兄。
那雙會說話的眼睛里,似乎是在說,若是禮物不好,她就不會原諒師兄了。
沈秋哈哈一笑,隨手一彈,便有星光閃耀。
他咳嗽了一聲,說:
“出來吧,躲著不敢見人嗎?”
“呸!只是你們這個世界太破了,本大爺看著不舒服。”
隨著一聲怪聲怪氣的聲音,與那星光中響起,下一瞬,便有一道流光竄出,繞著小院奔跑一周,最后似是想要撲到青青身上。
憂無命也沒看清那道光的真身,但以武者的感知,他能隱約捕捉到,在那古怪之物撲來一瞬,搖光也不出鞘。
只是在血光閃耀中,以刀鞘擋在青青身前。
“砰”
一聲悶響,憂無命整個被打退三步,那包裹在光中的玩意,也被這一撞擊弄得停下腳步來。
“狗子!”
青青看清楚眼前之物,頓時驚呼一聲。
確實,是一條狗。
全身雪白,就在心口處有一團黑斑,目光銳利,雙耳揚起,滿口利齒,兇悍的很,吐著舌頭,就蹲在沈秋腳下,正歪著腦袋打量眼前青青。
只是那雙本該兇悍的眼睛里,閃耀著一抹鬼精鬼精的光,而且在這狗子脖子上,還掛著一副和墨家護目鏡有些相似的防風鏡。
那張細看還有些威猛的臉,搭配這雙鬼機靈的眼睛,怎么看怎么不協調。
嗯,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狗子。
“嘁,本大爺才不是什么狗,只是外形看起來像狗罷了。”
那狗子打了個響鼻,嘴巴活動間,口吐人言,咬字清晰,還帶著些古怪口音,驚得青青瞪大了眼睛。
“妖怪?”
她愕然的看向師兄,后者聳了聳肩,說:
“不是妖怪,可以叫‘仙寵’吧,它和張莫邪那只貓一樣,都是仙人寵物,大橘貓是因為做錯了事,被責罰到咱們此界。
這只狗子呢,也是性格頑劣,沒做好自己該做之事,生怕引得仙人不滿被責罰,就跟著我偷跑到這里。
打算躲上幾十年,待仙人怒氣消散,再回家去。
我得給它尋個好地方寄養,就讓它跟著青青你吧,別看它不著調,還喜歡和人抬杠,但亦是有神力在身,用作護衛,再好不過。”
沈秋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這狗子的腦袋,結果下一瞬,就被狗子利齒咬中手指,其速度之快,讓一眾高手都看不清動作。
“嗯?”
沈秋盯著咬中他手指的狗子,并無鮮血流下,他語氣幽幽的說:
“皮又癢了,是吧?”
狗子被威脅,脖子處有毛發倒立,它搖晃著尾巴松開沈秋手指,低下頭來,還不情不愿的低聲吐槽說:
“區區天父,也敢這么和本大爺說話,待本大爺招呼好兄弟過來,定要把你摁在地上狠狠捶打一頓。”
下一瞬,狗子在心里狠狠吐槽一番,又驕傲哼了一聲,不再理會沈秋,扭頭看著青青,上下打量,吐著舌頭怪笑說:
“本大爺向來喜歡香香軟軟的小姑娘,就陪你耍一耍吧。”
“你這狗...”
青青感覺自己被調戲了,她盯著那狗,說:
“也太不正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