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風景獨好,但卻轉瞬即逝。
好似眨眼不到的功夫,就有夜幕降臨,城中國師府邸所在的坊市,已成廢墟一片,還有火光陣陣,傳出風起云涌的悶雷之音。
那方有光流轉,就好似金蛇狂舞于夜色之下,又有寒氣烈火從天而降,還有陣陣毒煙環繞,像極了臨安城破那一日,那風火水土,四方漫卷的末日景象。
沒人敢靠近那里。
不管是平頭百姓,還是勇武禁衛,又或者是七絕門或者通巫教的高手們,都對那個地方避之不及。
國師既也沒讓他們前去營救,這些對自己手段很有了解的人們,也樂得裝聾做啞。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選擇性的忽視了那方大戰,更多的緣由,是因為此時燕京城中,已有亂起。
皇城之外,程瘋子帶著國主親兵,正在一眾七絕魔兵陣線中來回沖殺。
這些魔兵強大厲害,但腦子不好用。
被程瘋子帶人從中心開花,又從四方來兵合圍,先是殺了幾名魔兵指揮,便讓這張楚安置在皇城外圍,拱衛國主的軍隊亂了起來。
喊殺聲,震天響,此時燕京城外,還有大楚先鋒在圍城,這北國精銳,倒先是自己自相殘殺了起來。
而本該統管城中軍務的城防大將,那個小國主的心腹貴族完顏穆將軍,這會就好似根本沒看到皇城之外的亂象。
他正將城衛軍的多名校尉集中在城墻下的一處休憩地中,擺了一桌酒宴,名義上是請麾下校尉們松泛松泛,但實則是將這些下屬,都以這種方式軟禁起來。
已有他的親兵,手持大將印信和國主詔書,前去城門處換防。
半柱香后,身穿盔甲,手持青龍大刀的趙廉老頭,騎著馬,帶著一隊先鋒精卒,已來到城門之前。
隔著城墻上燃燒的火炬照耀的夜色光景,老頭捻著胡須,看著眼前緊閉的城門。
他在等待。
他甚至能聽到,城門之后的喊殺聲。
當然也可能是幻覺,畢竟他又不是武林高手,能隔著一道城墻,還聽到城中混亂。
“將軍!看!”
跟在趙廉身側的副將,從齊魯慘事逃得一命的文校尉,此時已成齊魯君副將的他,抓著一把大斧,手指向前方。
對老頭大喊到:
“城門開了!”
確實。
城門開了,隨著低沉的響動,還有那門栓取下,門板活動時,發出的低沉雜音,眼前這曾阻攔了趙廉二十多年的城門,就在老頭神情復雜的注視中,緩緩開啟。
這代表著,他們不必再像上一次來時那樣,將成千上萬具骸骨丟在這城墻之下,才能換來勝利。
趙廉能看到,那城門的門洞中倒斃的尸體,橫七豎八的,血流滿地。
他們約莫都是北國真正的忠心之人,沒有死在敵人的刀槍之下,反而是被自己人,從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對于軍人而言,這會感覺到一絲悲涼,是應該的,哪怕他們是敵人,也一樣,只是眼下,卻并非憑吊的時候。
“燕京啊,曾讓老夫魂牽夢繞,求而不得的地方。”
“老夫來了。”
被火光照耀的影影幢幢的夜色中,趙廉長嘆一聲,拉起馬韁,沉默的倒提著大刀,第一個踏足向前。
身后齊魯精銳也跟在他身后,在那些浴血的北人,同樣神色復雜的注視中,踏入城門之內。
這代表著,自近三十年前,北國國立后,就從未被擊潰過,擋住了數次攻滅之災的燕京城,在今夜,在沒有任何大規模作戰的情況下,舉雙手投降。
聽上去有些屈辱。
但這道命令,卻是直接從皇城發下,加蓋著代表王朝威儀的印璽,做不得假,在這種國主都已投降的情況下,饒是軍漢們再有心廝殺,又有何用呢?
再者說,這些時日,他們也有所耳聞,大楚王女這一路往燕京城來,并無擾民殘暴之舉。
近些時日,城中也在盛傳,北軍于南方前線,已是被大楚打的丟盔棄甲,奪路而逃。
國師一人回來,雖壓下了城中惶惶人心,但并未帶大軍回返,這本身就不尋常,或許城中那些小道消息,也并非空穴來風。
國朝危矣,風雨飄搖。
在這種情況下,國主為了一城百姓安危,甘愿受辱投降,換來天下大勢終了和平,這也不能怪罪,用那些文人的話來說,這大概就叫識時務吧。
也算是順應天命,不做螳臂擋車,徒造流血漂櫓的戰陣慘事。
趙廉剛一入城,就和完顏穆將軍見了一面,而后先鋒分兵,在完顏將軍的一干親兵“帶路”下,先鋒沒花多久,就將城中各處要害肅清。
而天策軍,也從另一處城門入城。
最精銳的搖光衛,由李衛國和李報國兩兄弟統帥,全是精卒騎士,一入城,不去相助趙廉接收城池,更不分兵去鎮壓城中騷亂。
三千紅甲騎士,就護著貴人,在百鳥朝鳳槍的殺氣戰陣籠罩中,一路往皇城突破,沿途只要攔路,不管身份如何,不管欲做何事,都會被這支紅甲大軍,一路碾過。
同樣穿著盔甲的青青,騎著一匹雄壯的黑色戰馬,隨著馬匹奔馳的頻率晃動身形,周圍護衛著她的幾名高手武者,也穿著盔甲,各個警惕。
為首的并不是往日親衛的憂無命,他早已趕去試圖救下對他人生意義重大的張楚,取而代之,護在青青身旁的,是一雙武林情侶。
華山派掌門,九指劍俠車華,還有他的愛妻水云女俠,歲算不得江湖絕頂高手,但也已是一流武者,用作護衛王女,剛好合適。
這華山派,從大楚起兵那一刻,就死心塌地的站在大楚這邊,車華大俠已是數次相助王女,還和妻子一起,為大楚取下過朔州城。TV)//
很多江湖人風傳車華乃是朝廷鷹犬,大大的狗賊,賣身求榮。
但華山派上下幾十人,倒并不這么認為。
江湖幾個叫得上名號的大門派,都已旗幟鮮明的站在大楚這方,高手前輩們做的,華山豪杰就做不得了?
眼下大楚聲威漸盛,就如旭日東升,有一統天下之兆,車華掌門早早和大楚王女打好關系,這哪里是賣身求榮?
這分明就是提前押寶。
現在看來,車華大俠眼光很好,剛開始重建的華山派的未來,必然一片光明。
“王女,看那邊!”
護在青青身側的車華,突然開口說了句。
青青向左側看了一眼,正看到一束紫光在夜色中沖天而起,與頭頂皎月相應,似化作紫色光紗,縈繞在皎月之下,威嚴十足。
“是太阿劍,紫薇道長也來了。”
青青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安心。
之前她還有擔憂,城中張楚雖有師兄和張嵐前去牽制,潔男那邊也有布置,只是城中還有一眾武者高手,若不能壓制,作亂之下,比會讓今夜燕京再染血光。
此時眼見紫薇道長持太阿劍前來鎮壓,青青心中擔憂便盡數散去。
她又看向眼前已近在咫尺的皇城,
今夜,這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大楚這邊,順利的有些不可思議,像極了天命所歸,大事可定!
“天空!上面有東西!”
眼神最好的飛鳥,也騎著白馬跟在青青身后,他若有所感的抬頭看了一眼,便大聲說:
“云層上,有艘船!”
“啊?”
青青和一眾護衛,愕然抬頭。
在那星光月色中,確實如飛鳥所言,一手漆黑如墨,仿佛長了翅膀一樣的大船,正如居于天際的巨獸,慢慢悠悠的,從云層中顯出身形來。
那艘船,悄無聲息的在空中遨游,將自己龐大的陰影,投射在下方城池之上。
不只是青青他們看到了,燕京城中很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幕嚇壞了他們,這是無法想象的場景,十足的光怪陸離。
那船行于天際,就如行若海中,在眾人驚呼之間,又下降了幾十丈,這才讓其他人,看到船只桅桿上,豎起的大楚旗幟。
在那怪船船頭,穿著墨衣,戴面具,配墨劍的五九鉅子,正迎風而立,被夜風吹的長袍獵獵作響,在他身后,一眾墨家高手,也已是臨陣而立。
他們也是來幫忙的。
“黑叔!”
飛鳥眼神最好,一眼看到了鉅子身后那個熟悉的身影,還是帶著黑白面具,配著墨劍,傳言說黑叔被艾大差廢了。
但現在,他卻四肢完好,根本沒有受傷之態。
這又是怎么回事?
“王女放心去!”
鉅子的聲音,從高空傳來,在夜空之下震蕩,他朗聲說:
“城中諸事,不必擔憂。”
“多謝鉅子!”
青青也很有禮貌的回了句,隨著搖光衛繼續向前,斜刺里沖出一支七絕魔兵試圖阻攔,但還沒接戰,就聽一聲悶響。
若雷光一般的光束,從頭頂的墨船下方激射,打在地面,將那支魔兵來路阻斷,打的磚石橫飛,火星陣陣。
又有墨家高手從寶船上一躍而下,沖入魔兵陣中,不讓他們干擾青青的巡游。
柱香之后,青青抵達皇城之外。
在那布滿尸體血泊的大門之前,正有一隊北國王室禁衛,死守在那里,他們的盔甲上還有血漬,帶著滿身殺氣。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手持戰戟,氣勢蠻橫,和手持百鳥朝鳳槍的李報國對視,面對戰陣殺氣沖擊,也不退一步。
“哪個是范青青!”
程瘋子大喊了一句。
這直呼其名,讓李報國戰盔之下皺起眉頭,一眾搖光兵卒,也是齊齊抽出戰刀兵刃,要給這無禮之人一點教訓。
“我等好漢守著皇城,是因我國主有令,只能許大楚范青青過去!”
程瘋子也不以為意。
他大大咧咧的說:
“我國主為城中百姓,乃至天下黎民所計,要免去兵災反復,此乃大義,乃敬重之事,雖要納降,但也不代表著,爾等大楚人,就能小覷于我國國主。
我程瘋子是個粗人,不會說漂亮話,但今日也要給我國主爭回臉面!
大楚范青青在何處?
出來與我說話!”
“你要替你家國主說什么?”
青青策馬向前,語氣倒是并無不渝,也沒什么憤怒。
眼前這數百人,被搖光衛如此圍堵,還能有如此士氣,定然是北國精銳,又聽程瘋子所說,便知此人是忠義之士。
大楚就需要這樣的忠義之士。
青青現在,可是求賢若渴。
她問到:
“說吧,我在聽呢。”
程瘋子看著眼前這個小女娃,眼中有些不可思議,她就如傳聞中一般年輕,甚至和自家的女兒也大不了幾歲。
他想了想,說:
“我要與你大楚,定下規矩,才能放開宮禁,讓你等進去!”
“大膽!”
帶著獠牙面具的李衛國呵斥到:
“你一個小小兵伍,哪來的資格,與我大楚王女定下約定?速速讓開!大軍沖殺你等,不需片刻可定,莫要枉送性命!”
“不急,聽他說。”
青青擺了擺手,她抓著馬韁,看向皇城中,此時山鬼哥哥和劉婉,應該已接到劉潔男了,不過他們不現身,由著這漢子在此處說話。
大概也是借他之口,要說一些他們不方便給青青說的話。
“其一,我國主納降,你等不得害他性命。”
程瘋子抓著戰戟,心中其實也有些畏懼,但還是咬著牙喊到:
“其二,你等不得羞辱于我國國主,最少...最少給他個體面下臺。”
“就這?”
青青笑了一聲,她說:
“讓開路吧,這些事用不著你來擔心,我與你家國主雖未見過面,但也早有書信往來,乃是友人一般。
多的事不便與你說,但你所憂慮之事,斷然不會發生。
若是不信,就隨我來,親眼看看。”
得了青青許諾,程瘋子也松了口氣,以他莽漢心思,進入有這么多人看著,青青以至尊之身許下的承諾,也由不得她反悔吧?
如此想著,軍漢一揮手,身后國主親兵散開來,便有宮門打開,為青青讓開了一條通往皇城的道路。
半柱香后,黑馬直入殿前。
青青翻身下馬,在李家驍將和數位精卒,高手的護衛下,與飛鳥一起,踏上玉階。
在那階梯盡頭,耶律潔男穿著國主長袍,手捧著裝有傳國玉璽的盒子,在他身后,是山鬼和耶律婉,更遠處,則有小鐵,花青和劉卓然,在旁注視。
青青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
她并沒有伸手去拿那玉璽,而是打量著眼前耶律潔男,耶律潔男也看著她。
幾息之后,青青朝著他伸出手,說:
“初次見面,劉潔男,我叫范青青,我聽說過你的故事,先被高興欺負,后來又被張楚欺負,放心吧。
以后,你叫我一聲姐姐,我就罩著你。
這天下間,沒人再能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