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小錠銀子被丟到了河洛客棧的柜臺上。
這里是徐州城外,而此時已經是戌時三刻,天都完全黑了下來,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把柜臺后打瞌睡的伙計嚇了一跳。
他揉了揉眼睛,便看到眼前站著三個人。
兩男一女,都帶著斗笠,風塵仆仆的樣子。
“兩間上房。”
沙啞的聲音,從那消瘦男子的斗笠下傳出,他說:
“要清靜些的,再送兩頓吃食到房中,有肉最好,不要酒。”
“好的,客官。”
伙計收起銀子,悄悄打量了一下眼前三人,那個開口的客人背后背著一個寬大的木匣,能看到點綴星月狀的刀柄。
而那女客官身形嬌小,行走時有些僵硬。
至于最后一人,生的體態寬大,還穿著古怪綠袍,打扮的如唱戲一樣,怎么看怎么奇怪。
“看什么看。”
伙計的小動作被魔君輕易感知,他冷哼了一聲,說:
“再看就摳掉你眼珠子!”
伙計被嚇了一跳,急忙低下頭。
不多時,便有另一個伙計,將三人引到客棧后院,這里非常清凈,只有兩間不大的房子,旁邊就是蓄養騾馬的地方。
沈秋帶著機關人秀禾走入一間房子里,將斗笠摘下來,丟到一邊,又取下刀匣,活動了一下身體。
這幾日是連番趕路,因為秀禾已經制成,艾大差也不坐馬車了。
三人換騎快馬,日夜兼程,僅用了五天四夜,就從蘇州一路疾馳到徐州附近,這里已經臨近齊魯。
按照現在的趕路速度,最多一天半,他們就能進入齊魯之地中。
魔君其實不想住店浪費時間的,只是他和沈秋頂得住,這秀禾機關人卻頂不住。
她體內的真氣已經快要枯竭了,必須休整一晚,再由工具人沈秋為機關人“充能”。
“來捶捶背。”
沈秋脫了沾滿塵土和汗水的外袍,丟到木桶里打算洗一洗,他靠在椅子上,拿起竹筷。
客棧的伙計送來了吃食,大概是給的銀子多,所以菜色不錯。
大盤子的正中間,還專門備了一只燒雞。
機關人走到沈秋身后,動作僵硬的抬起雙手,一拳一拳捶打沈秋的雙肩。
“輕點!”
他又說了一句。
背后傳來的動作便又輕了幾分。
“你這蟲子,倒是沒那么笨嘛。”
沈秋撕下一個雞腿,塞進嘴里,他端起碗,含糊不清的說:
“等我吃飽了,再喂你。”
身后秀禾自然是不能回答的,她的聲帶都被去掉了。
待沈秋吃掉了半個燒雞,房門便被推開,艾大差大大咧咧的穿著單衣就進了房子。
看樣子是剛剛洗了個澡,連那一頭古怪的小花辮都被拆開,頭發散亂至極,魔君也不在乎。
一屁股坐在沈秋對面,抓起剩下的半個燒雞就啃了起來。
這魔君看著粗蠻,但沈秋和他相處了快大半個月,便知道艾大差其實很愛干凈。
大概是從小在墨城養成的習慣。
墨家人都很愛干凈。
他們的衛生習慣,已經超過這時代絕大多數人了。
“你這撲街要是想跑,就抓緊機會。”
青陽魔君瞥了沈秋一眼,他說:
“待到了齊魯,想跑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沈秋沒有搭話,只是平靜的吃完一碗飯,揉了揉肚子。
他起身坐在床邊,喚了一聲,機關人秀禾便走到他眼前,半跪于地面,沈秋的手放在她額頭處。
體內雪霽真氣便源源不斷的注入秀禾身體中。
機關人呆滯的雙眼都變得明亮了一些,她腦髓中的篡命蠱在真氣充盈中,也變的活躍了起來。
“魔君說笑了。”
沈秋閉著眼睛,一邊維持著真氣的平穩注入,一邊隨口說:
“既答應了魔君去尋小鐵,我便不會食言的,那牛毛小針入體的感覺可是糟糕的很。”
“呵呵”
青陽魔君頓時冷笑了一聲。
他才不信沈秋會這么服從,這家伙肯定有別的打算,但他這一路卻表現的相當順從,一點出格的事都沒做過。
“魔君,我有一事不明。”
沈秋問到:
“這一路上,我雖沒問過,但看你卻信心滿滿,似乎只要到了齊魯,你便有把握一定能尋到小鐵。
莫非,你還有什么千里搜魂的墨家秘術不成?”
“自然是沒有的。”
艾大差用筷子夾起半根腌過的黃瓜,送入嘴里,咬的咔咔作響。
他搖頭晃腦的說:
“若是真有,老子便第一個用在你這撲街身上了。”
“那我便更好奇了。”
沈秋睜開眼睛,他追問道:
“齊魯之地那般大,要找一個人,簡直像是大海撈針,魔君有那么多時間浪費嗎?這萬一拖得久了,被正派人士察覺到蹤跡,再來圍捕一次,豈不是麻煩的很?”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本魔君自有辦法。”
艾大差拿起手帕,抹了抹嘴,看了沈秋和秀禾一眼,他說:
“真氣不要注入太多,免得讓那篡命蠱胃口變大,以后便麻煩的很,以你的內功修為,注入四分就可以了。”
沈秋點了點頭。
他又問到:
“魔君與我說一說唄,你要如何避開正派追索,也好讓我這沒見識的人開開眼。
其實我從入江湖起,便有疑惑。
這天榜中人,雖然大都行蹤詭秘,但其他人也有跡可循,唯獨魔君你,向來單打獨斗,不喜抱團。
卻很少被有心人追捕到。
但你也沒長千里遠順風耳,尋常人覺察不到也就罷了,像你潛回蘇州,那些正派人士,乃至墨家都尋你不得。
咱們這一路走來,也沒有被任何人覺察到,就像是提前避開了所有可能的隱患。
這等未仆先知的隱匿之術簡直通神了。”
沈秋眨了眨眼睛,他問到:
“魔君,你到底是如何避人耳目的?我真的很好奇呢。”
“嘿嘿。”
艾大差眼見沈秋盛贊于他,便有些洋洋得意,一度讓沈秋以為自己能知道這個秘密。
但只見那魔君在笑完之后,又臉色一冷,他說:
“你都說了,這乃是隱匿之術,老子又怎么會主動點破這一層?老子的神智確實有點問題。
但你真當老子蠢笨嗎?”
不過還沒等沈秋表情變化,這魔君又摩挲著下巴,開口說道:
“不過,你若真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隱秘之事。只是,你得幫老子做件事。”
“何事?”
沈秋問到,艾大差半邊臉上露出獰笑,咧開森森白牙,對沈秋說:
“殺人!”
“老子欲尋一些材料,做點你所說的‘降級版’武衛嘗試一二,但那五九老東西,給老子留下的傷勢,讓老子近期不得大動干戈。”
艾大差拍了拍自己的后腰,他坦然的說:
“老子要用心靜養,這殺人尋料之事,便由你來做了。”
“我不殺好人。”
沈秋說:
“若是行了惡事的賊人,那便殺就殺了,只是,魔君放心讓我一人行動,也不怕我偷偷溜走?
或者暗中勾結正派,來尋你晦氣。”
“老子不怕。”
青陽魔君撫摸著手邊天狼棍,他說:
“來了更好,老子說的不能動武,意思是不能和天榜高手,地榜好手交戰,那些小輩前來送好材料,老子高興還來不及呢。”
“行吧。”
沈秋思考片刻,他說:
“我應下來就是,反正魔君也不需要什么好料子,我去尋些匪盜土頑,殺了便是。這齊魯之地別樣東西少,這土匪可到處都是。”
“隨便你。”
艾大差站起身,走到窗戶邊,推開窗戶,他對沈秋說:
“雖然是降級版,但對材料依然有要求,你可別拿些廢材來糊弄老子!數量嘛,7,8個就馬馬虎虎足夠了。
反正也只是練練手。”
說完,魔君將手指放入嘴里,打了個長長的呼哨。
這個呼哨相當奇怪,前半段音調快速上升,到達某個節點后,沈秋竟聽不到口哨聲了、
真氣在艾大差聲帶中震蕩的頻率太快,已經超出人耳能聽到的頻段。
呼哨打完,片刻之后,便有一物飛掠入房間之中,快若閃電,又攏起翅膀,落在艾大差肩膀上。
沈秋定眼看去,便恍然大悟。
那是只鷂鷹,一身羽毛呈亮黑色,雙翼寬大,爪子鋒銳,在脖頸處有一圈漂亮的藍灰色羽毛,鷹鉤嘴,雙眼銳利。
且充滿了攻擊性。
很漂亮的鳥兒,而且沈秋認識這種鷂鷹。
這不就是墨家精銳弟子,人人都有的鳳頭鷹嘛。
但艾大差這只鳳頭鷹,卻和沈秋之前見過的五九鉅子和墨黑的鳳頭鷹不太一樣。
它個頭更大,雙爪上還套著精致的鐵爪,在燭光下閃著寒光,那一雙眼瞳深處,也有隱隱的紅斑、
眼中有惡毒之意,那鷹鉤嘴更銳利,氣勢更狂野兇狠。
就好像是異化了一些。
那陰狠惡毒的畜生和艾大差頗為親昵,在魔君伸出手時,它便激靈的跳到魔君手臂上,還用頭蹭了蹭魔君的肩膀。
“老子這‘穿云’異獸可還威武?”
艾大差溫柔的伸手撫摸著肩膀上的鷂鷹,他的大小眼盯著沈秋,說:
“這便是老子‘未卜先知’的秘密了。
老子馴養‘穿云’十數年,與它心意相通,這靈獸飛的極高極快,眼神也很好,平日里便跟在老子身邊。
但凡老子所到之處,方圓百里的動靜便根本瞞不過老子。
這江湖大派里,都有諸如此般的手段,但尋常鳥類,又豈是穿云這等兇獸的對手?”
青陽魔君得意洋洋的拍了拍鷂鷹腦袋,一揮手,那兇狠鷂鷹便張開雙翼,又飛掠出窗戶之外,快若疾影,眨眼便消失不見。
“好了,你這撲街想知道都有了,過幾日便好生做事吧。”
艾大差拍了拍雙手,他指了指自己的大小眼,對沈秋說:
“現在你也知道,為何老子不怕你溜走了。
這穿云獸,便是老子的雙眼,除非你能在一息之間穿行百里,否則便逃不出老子的五指山!”
他威嚇了一通,便轉身要走。
待他走到門口時,沈秋突然說:
“那只鳳頭鷹,是你兒時加入墨門,由五九鉅子交予你的吧?
魔君,你也不要欺我見識少,墨門精銳,人人都有一只鳳頭鷹的事,我還是知道的。
這普天之下,也只有墨門中人,才知曉馴養鳳頭鷹的方法。
這等靈獸,旁人就算得了,也根本養不活。
魔君,你口口聲聲說恨極了五九鉅子,恨不得親手殺了他,但卻又把他贈予之物,長留身側,如此親昵。
這穿云異獸,也是你心愛之物吧?莫非是,愛屋及烏不成?”
“你這黃口小兒懂個屁!”
艾大差回過頭,惡狠狠的罵了一句,他滿臉橫肉的臉上盡是一抹冷漠。
他對沈秋說:
“再敢窺探本魔君心事,便掏了你的心腸,讓你和這秀禾丫頭,做對‘恩愛’的機關夫妻!”
“砰”
房門關上。
沈秋聳了聳肩,剛才真是兇險,這艾大差雖然一臉平靜,但大小眼中的殺意卻是掩飾不住的。
但他也沒虧什么。
沈秋伸出手,在眼前秀禾那張缺乏表情的臉上抹了抹,他對機關人說:
“他們之間的師生關系還真是惡劣,不過這鳳頭鷹除了送信之外,居然還有這等偵查索敵的用處,我卻是沒想到。
幸虧之前沒偷跑,要不這會腿估計都被打斷了。”
秀禾只是用無神的雙眼,盯著沈秋,等待著下一個命令,就如真正的工具人一般。
那雙無神的眼睛看的久了,也確實有些滲人。
“去吧,停機休息。”
沈秋擺了擺手,秀禾僵硬著站起身,走到房屋一角,豎起雙手,閉上眼睛,腦髓中的篡命蠱也降低了活動頻率,進入了休眠狀態。
沈秋洗了外衣,又把衣服搭在窗戶邊,抱著刀匣和衣而眠。
第二天一早,他起身收衣服的時候,便發現外衣上多了些東西,他氣急敗壞的沖進艾大差的房間。
就看到那青陽魔君,正在用肉條喂手臂上的穿云鷂鷹。
像極了前世擼貓的死肥宅一樣。
“解釋一下!”
沈秋將外衣丟在桌子上,指著衣服上的幾團刺鼻的鳥糞,他對艾大差說:
“你那只遭瘟的鳥,肯定是故意的,對吧?”
“哦?”
魔君慢條斯理的轉頭,看了看那被糟蹋掉的衣服,他面無表情的說:
“你一個大活人,和一只畜生置什么氣?不過看到你這撲街如此倒霉,本魔君還真是欣慰的緊...”
這腦子有些神經的家伙繃不住了,便哈哈大笑。
他手臂上那只該死的鷹也像是譏諷一樣,歪著腦袋,看著沈秋,發出了幾聲怪叫,氣得沈秋握緊了拳頭。
“哈哈哈哈,不裝了,不裝了,就是老子讓穿云做的!
你又要如何?要揍老子嗎?
來啊!
老子讓你兩手兩腳,碰到老子就算你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