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任豪便來到了蘇州城外的一處隱秘別院中。
在昨夜受傷的正派人士,大都被送到了墨家天機閣中,精通醫術的墨門中人負責醫治,但也有少數被送到了這處城外別院。
大都是一些受傷嚴重的,或者身份特殊的人。
其中就包括沈秋,還有...
黃無敵。
是的,泰山莽夫受了傷,而且還挺嚴重的。
“無敵道兄情況如何?”
任豪大步走來,對站在廂房門口,正揮舞著拂塵,教導云霽小道長功課的沖和老道問了一句。
后者擺了擺拂塵,對任豪行了個道家禮儀,回答說:
“掌門師弟已經不礙事了,別院主人為師弟清理了傷口。
傷勢并不嚴重,但師弟經絡受損,此番怕是要立刻回泰山玉皇宮,精心修養數載的時間了。”
“這般嚴重?”
任豪皺起眉頭,他看了看云霽小道士,又壓低聲音,問到:
“昨夜,是誰傷了無敵道兄?這蘇州城里,難道除了桃花老人之外,還有其他魔教高手?”
“這...”
沖和老道猶豫了一下,他說:
“我也詢問過掌門師弟,但他不愿回答,似是有隱情。”
“嗯,我去看看他。”
任豪低頭對看著他的云霽小道士笑了笑,便推開房門,走入廂房之中。
一股中藥味彌漫在廂房里,但受了傷的黃無敵并沒有躺在床鋪上,而是坐在椅子上,正用手帕擦拭手中威道太阿劍。
他臉色有些蒼白,換了一套藍色道袍。
原本很散亂的頭發和胡須,現在也被整理的非常妥帖,還扎了個道士髻。
黃無敵整個人的氣質,都和之前那莽夫的氣質截然不同。
看他擦劍的動作,還有一絲天人和諧的感覺,就好像眼前這個人,一舉一動都暗合自然道理一般。
“可是無慘道兄?”
任豪見狀,便輕聲問了一句。
眼前道人抬起頭,臉上是一副溫潤笑容,他對任豪輕輕點頭,卻不說話。
好吧。
這是散魂病暫時好轉了。
泰山莽夫黃無敵的人格隱入心中,主人格紫薇道人黃無慘又出現了。
任豪上前,坐在黃無慘身邊的椅子上,他沒有打擾黃無慘擦劍。
直到經過戰斗的太阿劍被擦拭干凈,又被歸入一個精巧劍匣里,眼看黃無慘起身在水盆中凈了手,擦干水漬之后,任豪這才開口問到:
“無慘道兄,昨夜,是誰傷了你?”
“是他。”
黃無慘轉過身,背著左手,右手輕捻胡須,臉色平靜,沒頭沒尾的說:
“我昨夜追擊七絕門妖人和曲邪,卻意外遇到了他。”
“他?”
任豪面色劇變。
他站起身,走到黃無慘身邊,壓低聲音問到:
“可能確認?”
“我見到他的臉,他并未遮掩,而且這江湖中,能在十招之內繳去太阿劍的人...也只有他一個了。”
黃無慘喟然長嘆。
這個主人格和黃無敵的人格幾乎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他不管做什么都是慢悠悠的,而且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正中平和,悠然物外的氣度,真正就如一心求道,心無旁騖的出家人。
他沉吟了片刻,又拿起手邊青玉拂塵,一邊微搖,一邊說:
“我不知他為何現身蘇州,與他交談也未有回應,他也不欲傷我...只是,在繳去太阿劍后,便用古怪功法,將‘我’喚醒。
我不知他為何要這么做,但...”
黃無慘眼中閃過一絲尷尬,他輕咳了一聲,對任豪說:
“多年不見,我也有些技癢,便試圖挑戰于他,結果被他打成這樣。那摧魂神爪留下的真氣桎梏,我竟一時半會也沖破不開。”
“呵呵”
紫薇道人苦笑了一聲,對任豪說:
“這大概是個警告,又像是提醒,我此番離了蘇州,便要在泰山玉皇宮閉關苦修了。
那人的武藝,我已無法向仁兄仔細描述。
他和我等,已經完全是兩個境界了。貧道恐怕天榜高手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對手。”
“嗯。”
任豪臉色凝重的點了點頭,他也長嘆一聲,說:
“他本就天縱奇才,橫壓武林一十三載,此番出世,卻又進展如此,這江湖,怕是要多事了。
只是,無慘道兄,你觀他與九年前,可有變化?”
“變化,沒有。”
紫薇道人閉著眼睛,回憶昨夜相遇,他說:
“還如九年前那樣,甚至沒有變的蒼老一分,只是,他懷中不知為何...多了只肥碩貍貓。
而且觀他樣子,似乎對那慵懶貍貓頗為上心。”
“貍貓?”
任豪詫異的眨了眨眼睛,他說:
“就是婦人們養來解悶的貍貓?”
“是。”
黃無慘點了點頭,他說:
“很肥碩,皮毛順滑,慵懶不堪,但卻靈氣滿滿,若不是我知這方天地靈氣已斷,我恐會認為,那便是千年前存有的‘仙家靈獸’。”
“而且貧道有個猜測,仁兄。”
紫薇道人抓著拂塵,他瞇起眼睛,思索片刻后,對任豪說:
“仁兄可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太行仙門的舊事?
據說那太行仙門中人,忤逆上天,囚禁異獸,妄圖尋仙,結果導致山門破滅,太行遭劫。”
任豪點了點頭。
他說:
“道兄的意思是,那只被張莫邪抱在懷中的靈氣貍貓,便是當年那...天降異獸?”
“我也不敢確定。”
紫薇道人搖了搖頭,他說:
“但卻有可能,也許,也許...
張莫邪已經尋得通天之法,他此番現身,是想告訴我等,用心修行,莫管江湖事,以待天地大變之時。”
“貧道往日夜觀天象,便有種感覺,仁兄。這天地大變,怕是就在十數年之后了。”
沈秋也在這處別院中。
當然,他聽不到紫薇道人和武林盟主的密談,因為他這會很忙。
劍玉就在手中,這昏迷過去,自然是入了劍玉夢境。
之前那只剩下三人的夢境里,此番又是人頭攢動的景象,昨夜沈秋一路廝殺,到底殺了多少人?
這個已經很難考證了。
但在沈秋眼前,從那些幻影的數量來看,這絕對是個驚人的數目。
他此時正忙著,將那些無法給他提供更多武學經驗的劣質幻影,丟入夢境邊緣中,這不是個容易的活。
尤其是在沈秋赤手空拳的情況下。
他要一個一個的制服他們,再將他們丟入夢境邊緣。
沈秋忙活了好久,才總算是將人擠人的夢境清理了一些。
現在留在夢境里,就剩下了少數幾個幻影。
承影老道,林菀冬還有任豪、黃無敵、五九鉅子、墨黑、林慧音、張楚、憂無命、沈蘭、張嵐、天地玄黃四衛等等數人。
除了天地玄黃四衛,還有苦陀之外,大都是臨時幻影。
不過沈秋也知足了。
昨晚那一戰之后,他對秋風刀式的理解更上一層,而最后劈出那匹夫一刀,也對搖光刀的匹夫刀意有所領悟。
此時正是練刀的好時機。
可惜,他手里卻沒有一把刀。
便只能按耐住內心的心情,先用風雷指和攝魂爪,與實力最弱的苦陀糾纏了一番。
因為沒有趁手兵器,再加上苦陀善于用魔針暗器的緣故,還是用了九分舍身決,才堪堪擊破了那個幻影。
結果收獲一份“鬼影針法”。
相當高明的暗器手法,還能用于拷問逼供,正適合青青丫頭學。
沈秋也算是滿意了。
他感覺到夢境一陣搖晃,便知道自己該醒了。
下一瞬,沈秋睜開眼睛,眼前影影幢幢的,看東西看不真切,應該是昨夜受傷的后遺癥,休養幾天就會好。
但奇特的是,身上卻沒有太劇烈的痛苦傳來。
這讓沈秋嘖嘖稱奇。
雖然在夢境中,一直有用雪霽真氣溫養軀體,但只靠雪霽心法,還做不到這等迅捷的療傷效果。
所以,肯定是有人在外界幫了他。
“你醒了?”
就在沈秋茫然間,一個溫和的男人聲音從房間中響起。
沈秋感覺自己身體就像是生銹了一樣,活動時有些刺痛,但還是靠自己撐起身體,靠在床頭。
他喘著氣,看向剛才說話的人。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
身高大概在1.85以上,以這個時代的身高標準來看,已經是鶴立雞群了。
但這男人卻并沒有什么蠻橫的感覺。
相反,他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柔和,就好像是世間萬物都無法干擾到他誦經一般,
他穿著灰色僧袍,很樸素。
但卻又留著短短的頭發,并非一個頭陀行者的樣子。
應該是俗家居士。
這人臉上帶著笑容,眼睛瞇起,生的一張國字臉,留著灰白的胡須,但看樣子并不是十分蒼老。
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
在沈秋蘇醒時,這位居士正坐在蒲團上,雙手擺動檀木佛珠,似乎是在誦念經文,沈秋只能看到他半張臉。
但能如此敏銳的發現沈秋蘇醒,這位居士,應該也是個身懷武藝之人。
而且武藝應該還不低。
“莫要移動。”
那居士見沈秋想要站起身,急忙起身阻攔。
在他轉過臉的時候,沈秋愕然發現,那居士的半張臉上,布滿了交錯的傷痕,嚴重的破壞了他那溫和的氣質。
這應該是陳年舊傷,看上去頗為猙獰。
讓人忍不住聯想,這位居士年輕時遭遇了什么樣可怕的事情?
“我用涅槃真氣助你溫養經絡,內傷已經除去,但施主搏命死戰,卻已傷了根本,不可貿然行動。”
那居士用溫和的語氣對沈秋說:
“之后半年,施主最好別和他人動手。”
沈秋點了點頭。
他能感覺到,這居士撫著他肩膀的手心里,源源不斷的送出一股溫和真氣。
那真氣和雪霽真氣很像,都是那種正中平和的法門,但這居士的佛家真氣,卻更顯綿長,更偏向于療傷治愈的功效。
這應該是不善戰斗,但重溫養愈傷的神奇內功。
“感謝大師了。”
沈秋靠在床頭,對眼前這位半面佛陀,半面厲鬼的居士雙手合十,他感謝說:
“此番全靠大師救助,否則我沈秋這條命就沒了,此乃救命大恩,我沒齒難忘。”
“少俠何須如此多禮。”
那居士呵呵笑著,他坐在沈秋床邊,把玩著手中佛珠,輕聲說:
“少俠身懷正宗道家真氣,最重溫養暗傷,就算沒有我相助,也無非是多將養些時日罷了。
只是少俠,聽我一句勸說。”
居士表情變得嚴肅,他對沈秋說:
“我也知這江湖恩怨難解難分,行走江湖必要有手段,但施主,我勸你,以后別再用那舍命功夫。
你雖有道家真氣溫養暗傷,但若用的多了,那功夫對經絡的壓迫,可是無法彌補的。”
沈秋眨了眨眼睛。
他知道這居士說的是那套舍身決功夫,他沒有反駁,只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好,那施主便休息吧。”
居士笑瞇瞇的站起身,他說:
“我先去看看其他傷者。”
“還沒問大師姓名?”
沈秋追問道:
“大師可否告知。”
“旁人都叫我芥子僧。”
那居士回過頭,喚了聲佛號,對沈秋說:
“我雖一心遁入空門,但師父說我六根未凈,紅塵未了,還不到剃度之時,因此少俠,也不必稱我為大師了。”
這話說的婉轉,但聽聽就行了。
這般高手,你若直呼姓名,那才是在找死了。
沒看任豪身為武林盟主,稱呼黃無敵也不是一口一個道兄?
行走江湖,這面子問題...TV//
真的很重要。
“再次感謝芥子大師救護之恩。”
沈秋躺在床鋪上,對芥子僧低頭行禮,他突然想起一事,便又問道:
“大師,請問是誰送我來此處的?我那親人,可還在蘇州?”
“這個,我倒是不知了。”
芥子僧如實回答說:
“送少俠過來的,是一位公子,他此刻就在外廂房休息,不過我聽聞他與魔教之事有關。
所以,可能今日下午時分,就要有人來詢問于他了。”
說到這里,芥子僧輕笑了一聲,這半邊臉像厲鬼的居士,笑起來著實可怕。
但眼中卻是一片善意與溫和,讓人忍不住親近。
他轉動手中佛珠,對沈秋說:
“我觀那張嵐公子,卻不像是個壞心腸的人,雖出生魔教,也不甚喜正派人士,但心思還算純良,又有向善之心。
少俠不用擔憂親友,張嵐公子自是可以逢兇化吉的。”
沈秋想說的其實是,張嵐死不死和他沒關系,他也不關心。
他更關心山鬼的處境。
但從芥子僧的話里,他能猜到,山鬼應該根本沒來蘇州。
搖光刀也應該是山鬼拿走的,這便讓沈秋大大放下心來。
芥子僧走后,鬼鬼祟祟的張嵐就帶著一樣東西,進來了廂房。
他趾高氣揚的走到沈秋眼前,唰的一聲打開自己那折扇,一邊搖晃,一邊對沈秋說:
“這扇子,現在物歸原主,歸我了。
先別急...
本少爺用好東西和你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