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遺跡。
桑老、水鬼趴在石頭上休憩,低低交流著,一同陪伴岑喬夫。
封天圣帝封于謹則像個繡娘,在拿到莫沫的最后一塊靈魂碎片后,總算是將魂體縫合完成。
他在這邊“煉制”著重生,另一邊曹二柱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了,正蹲著,嚴肅而感到疼痛地看他煉人。
“這樣重塑肉身,感覺很疼…”
二柱的自喃并未等來神亦大叔的回應,后者仿佛已經陷入沉睡,自戰后不肯再多出一聲。
“孩子,過來。”
石頭邊的桑老同水鬼不知聊到了什么,隔老遠對著曹二柱一招手。
“對,就是你!”
曹二柱于是放下指向自己的手,猶豫了下,起身走去。
到了現在,還能留在神之遺跡中的人,都是小受哥的好朋友,應該沒有外人?
哪怕這個戴草笠的老頭看起來面相不善,旁邊那個中年男人,則是冷如蝰蛇。
“大家活得都好有個性啊…”
曹二柱很羨慕這種一眼看過去就讓人感覺到他很強的氣質,有如老爹,是自己想成為的人。
“兩位前輩。”
來到石頭邊,二老坐端正了起來,曹二柱也很緊張。
這個戴草笠的應該是老年輩,年紀看上去比老爹大了幾輪,當自己爺爺都夠了。
叫水鬼的好些,中年輩,面相上比老爹年輕,或許可以叫親昵一點…叔?
“也不算什么前輩,都是和你爹一個時代的人,年紀大小不差幾歲,十尊座卻沒拿下,庸人罷了…桑老。”水鬼搖著頭自嘲,伸手先介紹了下旁邊的老頭,旋即指向自己,“叫我水鬼。”
一個時代的人?
曹二柱一驚,那你們…不,那你也太顯老了吧!他看向戴草笠的。
他很快反應過來這不禮貌,極有禮貌的挨個問候道:
“水鬼叔。”
“桑老叔。”
桑…老叔…
桑老頭嘴角抽扯著,瞪了眼正歪過頭去悶聲笑的水鬼,懶得搭理這坑貨。
他認真打量曹二柱,從頭到腳,目光在他粗碩的大臂肌肉上逗留許久,很快臉上擠出笑容:
“你是曹氏鐵匠鋪出來的?”
“嗯吶。”
曹二柱訥訥點頭,感覺桑老的笑有點滲人。
這要是沒防備一回頭看到這張臉,能給人當場嚇昏過去吧!
“他還好嗎?”桑老問。
曹二柱愣了一下,很快嘴角一苦,“老爹,好像死了…”
桑老知曉這事,擺擺手嗤笑道:
“曹一漢不喜言辭,說白了就是懶得多言,離別這種可能會涉及到煽情部分的,他最討厭。”
“他更討厭別人鼻涕一把淚一把哭唧唧的模樣…對,就你現在這樣。”
曹二柱抹了一把鼻涕,聞聲甩也不是,不甩耷在指目上也不是,扯著嘴角呲著大牙沒敢哭出聲,好不尷尬。
這個老頭,有點厲害。
他對老爹性格描述得好準,比我更像是他的兒子。
“所以桑老叔的意思是,老爹沒死?”曹二柱大大吸了一下鼻子,咕嚕一聲,吞咽下去。
水鬼庫庫又在笑,臉都笑歪了,笑聲有點徐小受的意思了,也不知道哪里學來的。
桑老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擺手道:“說起來老夫確實算你的前輩,你還是叫我前輩吧。”
“哦呢,桑老叔前輩。”
桑老叔的笑容僵住,眼角的褶皺高速抽顫著,能給蚊子夾成蚊渣。
撲通一下,水鬼一抽,從大石頭上跌倒,險些砸中還在昏迷的岑喬夫。
“小心,水鬼叔前輩!”
“呵…”莫名其妙,曹二柱聽到了第三道笑聲,好像是自己腦海里發出來的。
桑老放棄了掙扎,無奈道:“你爹沒死,他肯定還在原地出不來,因為道穹蒼想困他,他也樂意被困。”
曹二柱一急,噎唔著有好多問題想問,但人只有一張嘴,同時出不來多個問題。
比如為什么道穹蒼要困老爹,他不是和小受哥算朋友嗎?
比如為什么老爹樂意被困,他明明這么強,好像也可以出得來啊?
還比如為什么老爹沒死,卻硬要把腦袋裝在酒桶里,跟自己開這么大的玩笑…
“別問,很復雜,一時半會解釋不清,叫你來也不是來幫你解惑的。”桑老止了這孩子的欲言。
小受哥的師父,果然也很厲害…
曹二柱有種不明覺厲的感覺,只覺小受哥那么厲害,應該都是桑老叔教的好。
他認真說道:“桑老叔前輩有什么需要俺幫忙的嗎?”
“桑老叔去掉。”桑老終究憋不住,但快速切入正題道,“你從鐵匠鋪出來,應該會打鐵吧?”
“嗯吶。”曹二柱重重點頭,打鐵老本行了,不是應該會,是很會,這點自信他有。
“你會修名劍嗎?”
“那當然…呃?”
曹二柱突然語塞。
什么跟什么啊,小受哥師父也這么跳嗎?
很會打鐵,怎么就跟會修名劍牽扯到一塊去了,這能是一碼事嗎?
俺會干飯。
俺老爹也會干飯。
那俺能跟俺老爹比嗎?
“不會…”
“‘不會’的意思是‘篤定不會’,還是說你并不知道你自己會不會?”桑老身子俯前,“你打過名劍嗎?小孩子不可以說謊。”
曹二柱給問懵了,迎面是滿滿的壓迫感,他撓著頭,聲音都飄了:
“俺不造哇…”
桑老沒有說話了。
他伸出手指向前方空地,嘴巴一努,不言而喻。
這一瞬間,曹二柱莫名從他身上看到了老爹的影子。
話都不待多說半句的,就一個字:
“打?”
曹二柱生怕自己誤會,畢竟這事兒來得太過突然,也沒有街坊鄰里來家里做客啊,這也不是老爹突然會故作溫馨的家里啊,怎么就要自己表演節目了?
水鬼趴在大石頭上,瞪著眼煞為好奇的也看了過來。
桑老一笑,拿捏著口吻:“老夫想看看你的拿手好戲,小家伙,露一手?”
不知為何,曹二柱感覺屁股給人用火燎了一下,整個人滋一下血就熱了。
他人都挺得筆直,這可是為數不多拿得出手的節目了!
“真打?”
“真打。”
“就在這?”
“就在這!”
曹二柱哈哈大笑,身上都有了豪氣,刷一下從戒指中摔出巨大的鍛造臺和工具錘,再倒出了一山的礦。
一切準備周全后,他放好大石桶,卻開始遲疑該從何處取水…
“汩汩,汩汩”
便這時,石桶水自溢,汩汩涌出,內里能量精純,用來淬火感覺比老爹鐵匠鋪里用的水還好!
“夠了嗎?”
水鬼瞇著眼,笑吟吟望著這孩子。
“夠了,夠了!”
曹二柱重重點頭,有一種自己學了十幾二十來年,不知道正不正的東西,被老前輩們肯定了的感覺。
他們,都在看著俺。
他們,都喜歡打鐵。
喜歡打鐵,就是男子漢!
“俺來一把最擅長的。”
曹二柱重重一喝,褪下上身衣裳,掄起大錘,取來精鐵開始鍛打。
他動作嫻熟規整,每一步都經過千錘百煉,完美得像是一具專精打鐵的天機傀儡。
“咣!咣!咣!”
取材、大敲、精鍛、塑形、淬火…
安靜了許久的神之遺跡,響起富含節奏韻律美的敲鐵聲,桑老、水鬼漸漸看入迷了。
封于謹回頭瞄了一眼,不敢茍同這群人無聊時的離譜消遣,繼續煉制莫沫。
很快,桑水二老抽離神來,對視一眼,各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天人合一!
這個大塊頭小孩,單是敲鐵的專注,也能給他敲出天人合一的境界來!
“這天賦,嘖,難怪他們家隨地大小悟。”
“不,不止天賦,魁雷漢也許養的就是他這一份專注,二十年如一日,他的成功并不是沒有道理。”桑老看得更多。
人在特定環境里,當然會養出特定的性格。
他無法為魁雷漢對曹二柱的培養方案打出高分,卻知曉這是那環境中他和他兒子能做到的極限。
規矩之中,臻至完美。
這已經很變態了,不是誰都能養出這份專注來的。
咣咣的打鐵聲持續了小半天時間,加起來磨盤大小的精鐵,給曹二柱轟到了一塊去。
全程沒有動用半分靈元,全靠莽力。
就連精鐵拼接鍛造,靠的也是純粹的火石引出的高溫——哪怕用雷咔嚓一下,精鐵可以直接熔化。
曹二柱沒有這么做。
興許是魁雷漢不允許他做。
而現在沒人監督,他已經僅憑一把工具錘,一張鍛造臺,將精鐵砸成了武器。
“硬敲嗎…”
水鬼有點震撼。
沒有什么冗雜的熔鑄程序,就是全靠蠻力把巨大的鐵胚砸成一把小刀。
塑形什么的,更沒有額外的工具加持,全看手上錘子功力,控制著鐵塊變成二柱想要的形狀。
“速度控制、力量控制、反應控制…”
桑老低聲喃念著,目中閃爍精光:“如果鐵胚是他的敵人,僅靠錘法,他就能牽制住對方,重點是用這法在鍛煉戰斗意識。”
“可鐵胚沒有生命…”水鬼視線偏來。
桑老搖頭:“鐵胚是沒有生命,可從第一次錘鐵撞擊的不定變數開始,鐵胚接下來的每一次彈射,都是生命,而掌控這股生命的錘法,歸根到底正是因勢利導…因勢利導,不正是戰斗意識的最好詮釋嗎?”
“以錘鍛鐵,以鐵鍛人。”水鬼點點頭,帶著贊許口吻,“魁雷漢,有點東西。”
桑老叔瞄了水鬼叔一眼。
魁雷漢有點東西?
你又是什么東西,敢說出這句話來?
“成!”
伴隨最后嗤啦一聲淬火響,曹二柱小心翼翼將刀刃漸次淬好了的短刀取出,遞兩位叔前輩。
水鬼接來,左右瞧不出其上有半分靈氣,難道是返璞歸真?
“這是什么刀?”
“殺豬刀,俺看家本領,嘿嘿。”二柱撓頭。
殺、殺豬?
水鬼愣了一下,眼皮掀起看去:“字面意思?”
“什么字面意思…”
曹二柱嘀咕一句,指著刀道:“俺鍛的刀,殺豬賊厲害,楊大叔最喜歡了…哦對,楊叔是鎮上的殺豬戶,全鎮的豬都歸他殺,狼也是,還有牛,哦,還有羊…好多,好多。”
水鬼傻眼,所以真就只是一把殺豬刀,連十品靈器都談不上?
“這可比不比十品差。”
桑老抄過殺豬刀,左手一翻,翻出一把十品靈劍。
靈劍砍在殺豬刀上,殺豬刀卷刃,靈劍亦然。
細細觀瞧,烙在靈劍劍身上的一些陣紋,也都花了,明顯半廢。
再咣咣砍了幾下。
斷的不是殺豬刀,斷的是十品靈劍。
曹二柱臉色不是很好看了,有些悶悶不樂,因為他辛辛苦苦打造出來的殺豬刀,桑老叔幾個呼吸就糟蹋了。
“你…”
“抱歉,沒經過你同意,拿來試了。”桑老對他呵呵歉意一笑。
曹二柱連忙擺手,有些局促:“沒關系的,沒有關系,桑老叔拿去玩就是了。”
桑老摸著全邊卷刃的殺豬刀,看得專注,不知在想些什么。
殺豬刀刀長一尺,小臂長,巴掌寬,比正常殺豬刀的尺寸大了一些,像為特殊人士訂制。
“除了那位楊叔,還有誰去你們鐵匠鋪訂刀,或者別的武器?”
“很少…”
曹二柱撓撓后腦勺,回憶了一下,“鎮上的需求質量不高,后來俺隨隨便便就能完成,除了量大沒什么特殊的。”
二柱知道桑老叔肯定要問那些特殊的,末了道:“倒是老爹偶爾會給俺派一些特殊訂單,他總在俺不知道的時候去見一些客人。”
客人…
真的存在客人,或者客人是人嗎?
桑老一笑,沒有多問“特殊訂單”是什么。
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曹二柱解釋起來會很麻煩,估摸著自己也聽不懂。
且大概率,這就是魁雷漢真正鍛煉曹二柱的時候了,他單刀直入問道:
“會用到罰神刑劫嗎?”
曹二柱驚得張嘴,如見神人:“會用到的…”
“不能全力?”
曹二柱眼睛瞪得有如銅鈴,像是見鬼:“老爹說用修煉罰神刑劫的方式來鑄,但不能將罰神刑劫發泄出來…”
水鬼看著曹二柱,再看看桑老頭,饒有興趣摸起了下巴,演我呢吧?
桑老像是背后張眼,哼唧唧笑著回頭瞄了一眼水鬼,最后道:
“你用靈元鑄器,同時修煉罰神刑劫時候鑄的刀什么的,全部沒有成功過一次,就給你老爹提前收走了?”
“也許是卡在最后一個步驟,你覺得明明都快要成了的時候,他會站出來否定你?”
咣當!
鐵錘砸地。
曹二柱雙手陡然縮到肋邊,嚇得蹭蹭后退,像一頭受驚了的大笨熊。
他嘴巴張成了“O”型,只覺有一股氣滋的從腳底涌上天靈蓋,再也遏制不住,揮著雙手,爆吼了一句: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不遠處封于謹手一抖,險些將莫沫肉身煉廢,不可置信轉過頭來。
打個鐵而已,搞得這么澎湃?
鍛造臺這邊,一臉自得的桑老,看好戲表情的水鬼,同樣齊齊怔滯。
二人艱難吞咽了一口唾沫后,水鬼忍不住率先開口:
“這話誰教你的?”
“小受哥。”
“我意思,誰教你這么用的?”
“小受哥。”
徐小受你是瘋了嗎?
水鬼感覺徐小受不像是這種人啊,這是在耍孩子玩呢吧,你要給他老爹知道…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不是用來表達震驚的。”桑老默默啃了一句后,提向別處:
“回爐重造,會嗎?”
曹二柱眼里,桑老叔已經是比天機術士道穹蒼還要厲害的神人了。
他就是會幾句話被別人折服的人。
小受哥做到了,小受哥的師父也做到了。
這當然不代表自己是一個廉價到隨隨便便會被折服的男人,而是因為他們是真的厲害!
“會!”
二柱感覺前輩要考驗自己了。
他肯定會,打鐵打二十年,他什么不會?
回爐重造,即已是完成品的武器因由某些工藝上的瑕疵或者兵器因戰斗而殘損,需要重新回爐鍛打,精益求精。
這沒什么困難的,曹二柱練過數不勝數次。
他的目光投向了卷刃的殺豬刀,躍躍欲試,渴求表揚。
桑老含笑搖搖頭,將卷刃的殺豬刀收起來,收好:“不是這種。”
將斷折的十品靈劍劍身拾起,將劍疊著呈出:“是這種。”
曹二柱張張嘴,有些為難:“這,俺…”
“不會?”
“啊,不是,也不是不會…”
“沒試過?”
“唔,也不是沒試過…”
“沒成功過,所以沒那個自信,怕自己在亂夸海口?”
“啊!對!”
曹二柱有一種難言的難受被人成功用語言形容出來了的特殊快感,很快這快感繼續變得難受。
他嘟囔著道:“也不是沒有自信…”
剛要接過斷了的十品靈劍,打算為自己證明一下,也給老爹證明一下。
桑老手一翻,將斷劍收回,反手掏出了另一把劍:“不是那個,是這個。”
曹二柱目光一下被吸引住了。
這劍太瑰美,劍長三尺一寸,通體玉白,劍身浮躍一層金鱗,通透得像是有上下兩層顏色,極盡漂亮。
它的護手形似白色象牙,往兩邊微微翹起,風格造型十分大膽,又不失護手本身的功能,看得出鑄劍者思維天馬行空,卻是務實的。
不論是從鍛造工藝上,還是煉靈氣質層面,這劍都可稱得上是完美。
曹二柱眼中的“完美”!
桑老瞄了他一眼,見此反應,含笑說道:
“象龍,原六品靈劍,回爐重造過后,成功晉升一品。”
什么?
水鬼一臉震撼。
曹二柱兩顆眼珠子也差點掉出來。
他是沒成功過靈器的鍛造、回爐重造,但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
凡是需要回爐重造的兵器,大抵都是有瑕疵的,若能經大師之手,可以保住品級。
厲害點,可以從六品下級,晉升到上級。
能夠越品質,哪怕是越一品,說明此劍太具靈性,鑄劍師的工藝也爐火純青,重造的過程沒有出現過任何錯誤。
但是…
跳兩品,曹二柱都沒聽過。
何況是從六品宗師靈劍,直接跳到一品靈劍,有了成為名劍的資格?
桑老叔在開玩笑嗎?
三品王座之劍。
再往上,二品、一品,全看靈器器靈靈性如何。
于此階之劍,經名氣滋養,都有成為名劍的資格。
當然,也只是資格。
星月歌者到死也沒有成名,而是被主人雪藏。
青居名滿天下,最終結局也是折斷,歸入葬劍冢后無人問津。
這“象龍”…
聽都沒聽說過!
桑老明顯沒有說完,刻意頓了一下后,才道:
“十尊座時,魁雷漢悟徹神念,后八尊諳求念,曹以象龍渡八,曰:‘道不同,不可求,念在此劍,成敗看天。’”
“八尊諳觀象龍,象龍廢,跌十品。”
“八尊諳再觀象龍,象龍生靈,回六品。”
“魁雷漢于是回爐重造象龍,象龍升三品,此劍贈予八尊諳,后入我手。”
“二十年后,象龍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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