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自入神之遺跡以來,除了莽大道盤時有被動坐下來感悟過幾日。
余下的時間,全是在埋頭苦沖,不曾品悟過“力量”底色的變化。
就連身靈意三盤,數值上去了,運用也只是浮于表層。
但現在!
這一劍斬去!
徐小受深刻感受到的,不止是劍道盤各大第二境界的融匯貫通。
就連思路都被打開,他只覺煉靈、古武、劍術、巨人等力量體系,未必在戰時需要分得那么開。
它們,似乎也能融合?
“一個開始。”
“無欲妄為劍?”
已落于戰場后方的道穹蒼,眼底光芒出現翕動,仿是看到了十尊座時期的巔峰茍無月。
但很快,他緩緩搖頭。
“不,不像!”
“他用的,也不止是莫劍術…”
這一劍,確實沒有徐小受最常用的般若無、天棄之。
他反而把最熟悉的劍術拿來輔助,把尚有欠缺但正面攻擊號稱為最的莫劍術凸顯了出來,斬在了祟陰的面前。
隱隱的,卻還有點無劍術無有劍流的味道?
“說好的意念攻擊呢?”
道穹蒼剛想靈犀傳音,可又止了下來。
徐小受,真的沒有在用意念攻擊,去撕祟陰最大的傷疤嗎?
這一劍之復雜,絕非眼下所見那般簡單,更不是古劍術涇渭分明九大劍術的單一呈現。
它是一記“混劍術”,得觀其實時變化!
且自己作為一個旁觀者,所看到的,和祟陰當局所遭遇到的,必然也不一樣!
“他果然在藏!”
三十六刑神柱陣盤上,月宮離陰惻惻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很八尊諳!”
“你醒了?”道穹蒼圣念一垂。
“就沖這一劍,他怕不是各大劍術第二境界都已爐火純青…不,登峰造極!”月宮離難得的沒有插科打諢。
“怎么說?”道穹蒼當然知曉了解八尊諳的人不止月宮奴,他小舅子也算一個。
“那家伙曾說,不是誰都可以像他一樣的,大部分天才到最后只能是茍無月、饒妖妖、梅巳人之流,第二境界想融合都融合不起來,只能精修其一,它作輔佐。”
“嗯哼?”
“我姐問他,怎么才行?嗯,徐小受這種,就有點像他說的,‘把底子吃透就行’。”
吃透…
道穹蒼咀嚼著這詞,面無表情。
月宮離是古劍術的井底之蛙否?
他雖然學了不會,但眼光高到離譜。
梅巳人是他的啟蒙老師,饒妖妖、華長燈是他的同學,八尊諳算他姐夫。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他敢說出這句話,代表著徐小受對古劍術九大劍術,掌握了十之七八。
或許嚴謹一點,十分之八,乃至,靠近九!
“可怕的家伙…”
月宮離感慨了一句,不再多言。
至此,他可以十二分肯定的事是。
當時在締嬰圣株黑暗神庭里,徐小受的想法,跟自己一個損樣。
藏藏藏!
有什么用?
到最后,還不是要被我看到,哼哼!
“等等…”
月宮離忽而心頭一顫。
徐小受不蠢,假使這還是他刻意暴露給道穹蒼的表面實力?
思緒,終是被這一片填穢視野的黑色驚擾。
“何劍?”
“此為何劍?”
劍光對面的祟陰,分明見識過古劍術,更知曉第二境界各皆為何。
可月色下少年一劍染穢虛空之時,目中魔氣四溢,卻發現自己有些看不懂了。
“心劍術!”
此為心劍術。
他知自己意識有傷,必是先起心劍術,欲窮雪上加霜之舉。
可心劍術目下神佛傷不了自己。
般若無再怎么因人而異去變化,也不是眼下這般呈現形式。
“幻劍術!”
孤樓為幻,月色為幻,劍亦為幻。
所有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自身當下這般思緒紊亂的狀態…
區區少年,何以困得住自己?
他要逆虛為實,將自己的意念殺死在這片虛幻的假想之中?
“不!”
“是無劍術!”
此子骨齡不過二十左右,打從娘胎里修煉,也不足以在這短短時間內,精通多道劍術。
古今忘憂樓中,他既已一劍可傷圣帝,其他劍術,自該次之…
可是!
“嗡――”
當黑色的兇劍劍光攜起劍念,附以諸境之力,瞬息斬上退不欲退去,進不想加防的祟陰身前的滄龍飲月圖上之時。
沒有巨響爆鳴。
蕩漾開的,反是一道詭異的力量融合的波動聲。
咔嚓一下,祟陰只覺那困住自己思緒的魔性囚籠破開,眼前臆想出來的虛假畫面也統統粉碎。
所見的…
那劍光斬中滄龍飲月圖后,竟激發了后者的風系大道圖紋。
可不曾發生接觸。
劍光隱去,化作空無,如是滲進了滄龍飲月圖中,與其融為一體。
接著,又從圖后方穿了過來!
百分之百的力量,毫無保留的越過了這一層阻礙,欺近自身!
“果然是無劍術!”
“就是以實轉虛,穿過了滄龍飲月圖的防御!”
祟陰心下大凜,當注意力全部被劍光奪走之時,駁亂的思緒絲毫不曾思及到:
風,也可以是無形的防御。
毅然決然將手上風厘經甩出掌心,不再大意,多防了一手:
“術星解虛構!”
身周三丈風界,隨聲也往身前折疊,化作三層風門。
劍光嗡嗡嗡融入、穿過,視風門如無物。
但在即將斬中妄則圣帝此身之時,高高甩起的風厘經上,有一頁翻開。
一道青光流射過虛空。
這一次,卻不是風系的力量出現,而是在飛躍的途中被風系力量被解構,化作漫天星光灑下。
“引!”
祟陰寸步未動,是不可能退的,神不可退。
手中印決一掐,從眉心處拉至胸前。
那星光便從天墜,輕輕灑向這黑色的劍光,以詭異的星點落點布局作以星辰陣勢。
陣起!
神之遺跡外星空一亮…不,似有兩亮?
無礙,總之是與劍光上的星辰陣勢交相輝映,借來力量了。
“轟!”
恢弘夜色一劍,硬生生定格在了祟陰的面前。
劍光便是抗拒再劇烈,亦無法撼動星辰陣勢分毫,無法突破這一術法的防御。
“嗤…”
星光解構。
那黑色劍光便在祟陰鼻尖之前,如云雨消弭。
微風拂面,心弦一松。
祟陰唇角掀起,跳到嗓子眼的心也就放回了胸膛里頭,呵了一聲:
“不過如此。”
啪嗒。
徐小受手中劍花一抖,有四劍歸鞘,也笑了。
“僅僅如此的話,這第一劍,你輸了。”
祟陰臉色一僵,凝眸盯著徐小受,不明何意。
“你輸了,我說的。”
這重復的一句,堅決如鐵。
轟隆!
神之遺跡突爾一震。
這震蕩之力,不自大地來,不自此間交戰的第十八重天來。
它震蕩范圍,太廣了。
從第一重天來,第三十三重天也有…
不止,整個神之遺跡都被覆蓋,它自遺跡之外來!
“時空碎流?”
“位面之外?”
祟陰終有所悟,祖神一念,觀遍此間位面。
但見三角天境之外的黯淡星空,有彌世劍影過境的殘痕,那痕分錯碎流,斬斷星河,甚為駭人。
然欲覓劍光,卻不知所蹤。
“怎會?”
祟陰大驚,分明已經擋住了此劍,甚至將之在眼皮子底下生生解構、粉碎。
三顆眼珠子,是擺設嗎?
可事實是星河之外確有痕跡留存,如是劍光如此斬去,自己在攻擊路線上,這會兒當是都被劈成兩半了…
且慢!
祟陰察覺到了什么,神識一定。
星河外那痕跡,不是從神之遺跡斬出去的,而是從外邊斬過來的!
祟陰猛然轉身,看向身后。
神之遺跡,身后方紅梅翩落。
不針對人,只針對環境的幻劍術,在祖神真實視線下,如鏡般破碎。
那從神之遺跡外斬來的劍光,自是不得遮掩,當然此時亦不必再行遮掩。
撕天的青色莫劍!
從祟陰此身,從妄則圣帝的臉上,悍然犁過!
“不可能!”
當圣帝之身血肉撕裂,三顆眼珠子六條手臂,跟著從中間斜著給切成兩半之時。
整個神之遺跡的天與地,都響徹起了這一道失控的嘶鳴。
道穹蒼雞皮疙瘩都給叫立了。
不是般若無、不是天棄之、不是第二世界、不是歸一極劍…
打掉一把正面的劍,還有一柄莫劍藏在后面…
“莫劍術無欲妄為劍!”
“沒錯,我還以為我這個局外人,方才都看錯、聽錯了,原來真的還有一把莫劍!”
我為祖神!
我怎么可能沒意識到!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只是個廢物,我不服,本祖不服…
徐小受笑意淺淺望去時,幾乎能想象到祟陰此刻腦中癲亂之想。
他所料不差。
但卻是小覷了祟陰。
外人若真被斬,高呼不可能后是不理解,祟陰痛過之后,全然理解了:
莫劍術,古又稱真劍術。
既指它可以造成真實傷害,又是對真劍、莫劍雙劍并存的兩種稱呼。
無欲妄為劍的劍,有兩把。
上為真劍,乃此前解構過了的有四劍那黑色劍光。
下位莫劍,莫劍顏色除了以幻劍術等遮掩,必為青色難改。
可怪就怪在徐小受一劍當中,蘊含的意境,太多了!
它多到那一柄真劍劍光,從開始到最后,沒露出過半點莫劍術的味道,藏得完美。
真劍劍光是以無有劍流的方式穿過攻擊的,有古今忘憂樓天棄之的珠玉在前,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他徐小受專修無劍術。
最后劍光又被祟陰親手締造的一術解構――我這么努力擋下的東西,我不信別人就算了,我還能不信我?
可它又真真實實只是一把真劍!
誠然,其中蘊含了各大劍境之力,這卻不代表,不能再攜一柄莫劍。
可問題又來了。
莫劍,如何能脫離真劍之下,在一劍斬出之時,從天外而來?
“無欲妄為…”
無需解釋,祟陰自己有了答案。
心意跟著崩潰的同時,已回憶起了塵封記憶中,莫劍術第二境界的特性。
不受規矩束縛,不受大道制約;
不被主觀局限,不被外物影響。
簡而言之,天馬行空!
越是天馬行空之人,越能超脫自我,行天馬行空之一劍!
“所有的劍術,都必須在劍術中走,獨獨無欲妄為劍,就不能在規矩中走!”
劍光,就不能從劍上出發;
劍意,就不是越烈者越強;
劍勢,就得于無聲處驚雷!
“它就該從心上來,處天外至,于外我發,沒有固定形式,走出思維慣性,從任何人包括自我在出劍前都無法考慮到的一個角度,斬出來――這就是無欲妄為劍。”
道穹蒼略有失神地望著分成兩半的妄則祟陰,腦海里回憶出茍無月的話。
彼時,那家伙還沒有猖狂到想在劍神的無欲妄為劍上,越過“無欲妄為”這一層“規矩”,達到他想要的返璞歸真的想法:
“就從劍上來,就從自我發,就以驚雷勢,作一鳴驚人舉!”
很偉大的想法,不是嗎?
跳過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的境界,來到了第三層…
墜崖茍無月,于是誕生。
三十年了,還在墜,還在狂飆。
苦海里的獨臂茍無月,是否在圣神殿堂的束縛中,找到了他的第三境無欲妄為劍,撞到了墜崖中途那棵阻勢的樹,迄今道穹蒼無法作出十二分的肯定判斷。
但當年十尊座、七劍仙時代按部就班修劍的茍無月,他的天資、他的話,道穹蒼深信不疑。
就單論莫劍術的造詣…
從昔日最喜以彼之法斷彼兵、以爾之道折爾劍的八尊諳,都不純以莫劍術跟茍無月拼莫劍術這點上看,可見一斑。
“不像八尊諳了,說實話。”
神刑柱陣盤中,月宮離低低地說道:“他的劍,有點…婉轉。”
“鐺――”
大乖鐘鼓在滌人心魂的鐘聲中出現。
什么只用兩物防御,多出一術都是給了徐小受面子。
這種會讓自我受限的自己給自己訂下的規矩,在此刻連妄則圣帝此身都給斬成兩半了的祟陰看來…
該死!
徐小受,不止你該死!
方才之我,也都萬惡不赦!
這是最后一具肉身了,且還是風系圣帝肉身,方才大戰時其他的沒顧,就肉身寶貝得緊。
哪曾想…
一個大意,兩半圣帝。
祟陰裂開了。
喚出大乖鐘鼓,想要直接鎮下此劍余勢。
可劍光犁過,莫劍無視大乖鐘鼓的防御,力量以介于真實與虛幻之間的形態滲進內里,帶著的兩半殘軀,生生將大乖鐘鼓也拖向了徐小受所在的方位。
停下!
我!快給本祖停下!
徐小受持劍佇立半空,并沒有如祟陰所料般落井下石,再出兩劍。
事實是這一劍幾乎將他全部力量都掏空,連一身被動技加吞噬之力及龍珠內天祖之力的轉化,都需要時間。
這不妨礙他冷冷地看:
“怕了?”
祟陰炸了,心態炸了。
在拖行拖中,兩個字點來,如魔咒一般,直接將兩半殘軀炸開了濃烈的魔氣。
可那少年的譏諷聲還在:
“這只是開始,不是結束,既無法反抗,便好好享受此劍。”
何意?
此話何意?
道穹蒼、月宮離都為之色變,再行卻步,挪出戰場外的戰場。
祟陰更不必說。
可沒等反應過來,轟的一聲,那莫劍斬完,全部力量在拖行途中化作劍念炸開。
有如跗骨之蛆的劍念,黏在一身的傷口之上,像撕開了人的疤痕后再給灑上巖漿。
陡然那巖漿又一震,每一粒原子都開始碰撞,繼而每一滴巖漿,再行火山爆發。
“嗤嗤嗤嗤嗤…”
劍念炸射,無欲妄為劍附帶的莫劍之力,以青河劍界的方式,在妄則圣帝兩半殘軀間不留情面的穿梭。
“不――”
祟陰連魂音都在撕裂。
魂音?
一怔。
不錯,以靈魂姿態視下,所見只剩妄則圣帝那具“脆弱”的肉身,在劍念下給斬成了碎肉末,化作齏粉隨風而揚。
挫骨揚灰。
剛奪舍的寶貝,給毀了?
“術逆式翻轉!”
“術百越仙巫!”
“術常青之悔!”
祟陰之魂瘋了似的掐動印決,絲毫忘了掩藏的靈魂體,忘了眼下瘋魔的自身之意,更忘了維持自己神座之上邪神之高的偉大姿態。
想讓那妄則圣帝的肉身回來。
劍念之力毀體,祟陰千術難回。
徐小受一眼望去,瞅著魔祖之力對祟陰的入侵愈漸加深,不由微微皺眉。
魔祖…
這么恐怖?
傲慢虛的作用,有點超乎此前想象了。
祟陰終末無果,固然可以喚回妄則圣帝的殘軀來,也能拼湊成一個具體的形狀。
但那是玩偶。
它已被毀,短時間內真難凝聚回來,除非…
滅了徐小受!
祟陰三顆紅眼珠子,灼灼盯向了徐小受,目中兇光畢露,三條魂體之手高揚。
那提劍的少年置若罔聞,連避都不想避,似乎放棄了掙扎,只不咸不淡開口道:
“祟陰,因由你的大意,你失去了身體。”
“而現下之你,余下魂體與意,不配與我過招交手,我徐小受也不欺負神,給你一個面子。”
“你可以收回方才的話,不是‘退一步輸’,也不是‘被傷了輸’,更不再有‘三劍之約’。”他在某些地方,加重了語氣,末了又放輕回來:
“因為你和我所想一般,直接被我斬了。”
祟陰靈魂體腦袋肉眼可見的漲大了,連三顆眼珠子都像是要迸出來一樣。
可的動作,卻停在了半空,只剩化作三丈青煙的怒火,在頭頂騰騰而蒸。
徐小受將有四劍別到了腰后,悍然赴死態,再道:
“祟陰,你大可對我隨意出手,這不算毀諾,也不算以大欺小,我更不會反抗。”
“但殺完我,你要記住,你后半輩子一萬年,一千萬年,都不要忘了這件事。”
“我,徐小受,今年剛滿二十歲。”
祟陰目中魔氣爆涌,整個靈魂體都被覆蓋,可眼中此刻除了那少年,再無他物。
無天。
無地。
更無自我。
一頓,徐小受深深吸了一口氣,居然還有話說:
“虛歲。”
“實歲十九。”
“來!!!”
“戰!!!”
望著天邊退到原地去的靈魂體。
望著那對著徐小受,憋盡了萬般火氣,喊出了“尚有兩劍”的祟陰。
整個世界,都沉默了…
“我收回方才的話。”
“一點都不像八尊諳。”
神刑柱陣盤中,月宮離都已是咬牙切齒地說話:“他的劍,不是婉轉,太臟了!”
不不不!
這哪里是臟?
若問天驕何為最?少年二十斬祟陰!
瞅著肉身被毀的祟陰…
瞅著神之遺跡外封鎖之力都被破了,卻無有察覺的祟陰…
道穹蒼是英雄惜英雄,無意識地搖頭感嘆著,最后給出了一個極為中肯的評價:
“環環相扣。”
“是個奸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