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突然又響起一聲凄厲慘淡的嘶鳴,蘊含著莫大的痛楚。
這,該是第三聲了。
霎時間,周遭樹枝噼啪作響,想來是又斷裂了無數。
“滋滋…”
紫色的電光跟著閃動,微微照亮了黑暗,勾勒出四下一個封閉的、逼仄的樹屋囚籠環境。
枯枝、枯枝、還是枯枝!
蜿蜒盤踞的黑色枯枝,將周遭包裹得密不透風,余下還留著能活動的空間,約莫只剩下挪一挪屁股那點了。
“怦怦!怦怦!”
紫電快速隱沒。
黑暗中,便響起了愈發急促的心跳聲。
陡然間,似是在抵抗恐懼,一道甕顫的聲音爆發,直接頂到破音: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紫電驟然迸濺。
周圍那黑暗樹枝內,突又重歸充盈的生命力被電焦,又被電成枯枝。
曹二柱在這樹屋囚籠中猛地抬起頭來,雙目噙著淚花,嘴皮子打著顫,視線似能透過屋外,以咆哮對抗內心恐懼: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侯將相,寧…”
刷刷刷。
黑色枯枝似給他瘋勁嚇到了,微微退后了一點,讓出了些許空間。
曹二柱本是盤膝打坐姿態,見狀欲得寸進尺,一邊吼著“王侯將相”,一邊就要起身,選擇打穿樹屋出去。
刷刷刷!
那枝條又逼來,嚇得他趕緊縮回打坐修煉姿態,聲音分貝又一拔高:
“寧有種乎?”
“你寧有種乎?”
“俺勸你不要進來,不然你寧有種乎!”
黑色樹枝的尖端對著他微微豎起,似在猶豫要不要進攻。
忽地,曹二柱還在發聲的喉間,出現了另一個聲音,低沉且嚴肅:
“滾。”
只一剎,全部樹枝失去了活性,摔在地上不敢動彈。
“種乎、種乎…呼呼!”
曹二柱氣喘吁吁,叫到嗓子冒煙,見這次祖樹枝條沒有發動進攻過來鞭笞自己,總算是放下了心來。
樹屋囚籠,是自己的囚籠,亦是一個保護籠――至少看不見外面,恐懼可以少些。
曹二柱來這第三十三重天許久了!
久到,他已全然忘記,外界到底過了幾天。
本來,聽他們說“羽升三境,得見真名”,自己信了、試了,也輕而易舉羽升了。
然來這里后,卻沒有見到什么斬神官染茗,更沒有得到的傳承。
相反,曹二柱見到了一個紫色的怪物,以及一個美艷的婦人,還有一個光頭大漢。
雙方大戰。
之后,他就被關進這樹屋里面了。
曹二柱根本不知道外界、下界這段時間在發生什么,他只曉得,每當外面那名為“邪神”的紫色怪物慘叫一次,這樹屋就要進攻自己一次。
樹屋是那美婦的,她應該是在保護紫色怪物。
當然,能對紫色怪物有威脅的,不是自己,而主要是…
“叔!”
曹二柱的心聲開始哀嚎:“俺到底要保持這個‘金石戰印’姿勢,到什么時候啊?”
“等。”大叔的聲音讓人心安。
“可具體要等到什么時候啊,俺走不出去,老爹會生氣的…不然你讓他們殺了俺吧,老爹會來救俺的,如果俺有生命危險的話。”
“別叫。”
“可是,俺總得知道他為什么會慘叫,那樹母為什么要攻擊俺們,還有這里不是第三十三重天嗎,斬神官怎么沒有保護俺們呢?在哪啊?”
叔沉默了。
曹二柱這次選擇打破砂鍋問到底:“告訴俺吧叔,俺不是小孩子了,俺想知道真相,俺能幫上忙的。”
叔的沉默,震耳欲聾。
足足隔了好半晌,曹二柱才聽到他這般回答道:
“你叔我,其實也不知道…”
大人不是想一下就能知道的嗎?
叔你想一下啊,跟小受哥那樣,腦子一轉就有很多點子的!
曹二柱張了張嘴,卻什么話沒能說出,該不會,叔和自己是一個類型的吧?
腦笨?
曹二柱突然就好想念小受哥。
沒想到當時在第一重天沒能和小受哥說上話的那一面,竟是最后一次見面…
果然告別就應該有個儀式,書上說,人生的每一次離別,都要隆重,都要當成最后一次離別來認真對待,這樣以后見不著了就不會后悔…
叔會不會有后悔的事情呢,他也遭遇了意外,他應該也有想告別的人吧,叔這么大,飽經滄桑,應該也有孩子吧,他的孩子如果知道叔被困在俺的身體里,應該很傷心吧…
到時候見面了,他孩子如果管俺叫老爹,那俺是要答應呢,還是答應…
“別叫。”
“叔,俺沒叫啊?”
“不要思考,你很吵。”
“哦,對不起啊叔。”
曹二柱飛遠的思緒一下子被歉意打斷。
在放空了一陣后,他又扛不住樹屋的壓抑環境了,問道:“叔,俺們現在,到底是什么關系啊?”
叔,很喜歡沉默呢…
這種寄在俺身上,又能聽到俺的心聲的關系,好像就是梅老神仙說過的鬼獸關系吧…
可叔是人類啊,怎么會變成鬼獸呢,唉,當時就不應該讓叔進俺身體的,要是被老爹知道了肯定要批評俺,他可是連那個怪叔叔的握手圖案都不讓俺碰…
“吵。”
“哦哦,不好意思叔,俺又…”
“七宿悟完了嗎,就胡思亂想,有這閑心情還不趕快修煉?”
“悟完了。”
“那就悟六道!”
“也悟完了。”
叔,又沉默了呢,他在想什么呢?
話說這樣對俺很不公平啊,他是鬼獸就能聽到俺的心聲,俺是寄體就聽不到?
“我不是鬼獸。”
“啊?叔,您又聽見了?俺不是那個意…”
“現在,是地獄道的靈魂共生模式,我主你輔,暫時借用你的肉身罷了,等出去了我吃點徐小受的藥恢復肉身,自會離開你…六道你都悟完了,不會自己發散一下思維,去思考你目前的狀態嗎?”
“哦哦,原來是這樣。”
好兇哦,跟老爹一樣,只要一談到修煉。
還有,叔,也認識小受哥?
小受哥的朋友好多啊…
“四舍,你見過我用了吧,就之前獻祭肉身打那祟陰邪神的那一術,名曰‘舍身’,所以,我現在才需要和你靈魂共生。”
“嗯嗯,叔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你悟得這么快,我將感悟渡給你,你一并悟下吧,關鍵時刻,指不定能派上用場。”
“好的呢叔。”
刷刷刷。
正值交流之時,逼仄樹屋前頭的枝條又一陣涌動,曹二柱嚇到睜開眼睛,一身紫電噼里啪啦炸蕩而開: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樹屋沒有攻擊,但也不再被嚇退。
這一次,前方的枝條化成一扇門打開,紫電耀燁下,照出了一個身著黑裙的美艷婦人的到來。
她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力,讓人忍不住想要懷孕:
“神亦,想清楚了嗎?”
“以你之戰斗力,只要點頭,歸順祟陰,立刻就能讓你出去,乃至扶持你成為新一代圣帝,新一代祖神,亦無不可。”
“當然,如果你還想要拒絕…”
美艷婦人的聲音很縹緲,身影也很虛幻,儼然只是一道靈體。
在微一沉頓后,又道:
“這里,你們將永遠都走不出去。”
叔,要答應她嗎?
叔,她在等你回答呢?
叔,這個樹妖在看著俺,您不說話俺有點慌,也不知道怎么回她…
“照舊。”
腦海里,叔的聲音一出現,曹二柱像是吞了定心丸,懟著那樹女的臉就大喝道: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黑裙婦人美目一含,旋即眉眼松釋而開:“不再考慮一下?”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小家伙,你可以勸勸你身上的那位,留給你們的時間,真不多…”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美艷婦人嘴角一抽,聲音終于變得無比冰冷:“小鬼,這句話,到底誰教你的!”
回應她的,依舊不是想要的回答,而是永恒不變的: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樹屋的禁閉門被狠狠甩上。
締嬰圣株之靈大踏步遠離囚籠,后槽牙幾乎咬碎,表情一陣扭曲。
“唳――”
她突然張口發出一聲咆哮,上半身碎裂,化作無數枝條,對著四周狂抽猛劈。
足足發泄了好一陣后才收回,重歸優雅知性美艷的人類靈身形象。
只一瞬移。
她閃到了第三十三重天的另一邊,對著紫色邪氣神座上的那道身影,單膝跪地,俯首道:
“祟陰在上,那人類神亦,尚不肯屈服。”
“妾身不敢肆意動手,他應有余力未發,不可將之逼至絕路。”
神座上的身影沒有半句回應,同樹屋里的兩個人類一樣氣人――全是無視!
這回,締嬰圣株之靈卻不敢置氣。
她邊揣度著堪堪蘇醒的祟陰邪神,在神亦的道嬰肉身被那徐小受斬后,究竟狀態該差到怎樣一個地步,邊道:
“妾身早有提及,這神亦并不簡單,第一重天那伙人亦不簡單,一個能古武四舍,一個能吞噬巨化。”
“依妾身愚見,這里一路人,第一重天一路人,或可放其中之一出去,畢竟您堪堪復蘇,貪多…”
紫色邪氣神座上,那側躺著的巨大身影,聞聲后輕一翻身,依舊瞧不見真容,只隱隱能聽見一聲已有慍怒之色的鼻音:
“嗯?”
締嬰圣株之靈腦袋一下匍倒在地,不住求饒:
“屬下該死,屬下失言。”
“這兩路人可以全吃,一定要全吃掉,如此才能加速您的力量恢…”
不見動作,紫氣一綻。
締嬰圣株之靈轟然倒飛而出,靈體崩裂,口噴魂血,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她顫著身體爬歸來,跪伏在地,依舊不住磕頭:
“屬下知錯,屬下知錯…”
前頭神座上邪氣翻涌,紫光愈發明亮。
不多時,那怪物直起了半身,流著像是膿水一般紫色粘稠液體的三頭六臂一陣舒展后,并沒有提及方才在第一重天發生的一切事情,只不見感情地吩咐道:
“備一道嬰,下境。”
下境?
還要去找他們?
締嬰圣株之靈有一瞬間是真不想伺候這祟陰邪神了!
頭一回下境,臉給戳爆。
第二回下境,依舊如此。
到最后用出獻祭大陣,用上神亦道嬰,結局更慘――不止肉身被毀,意識被誅,連部分靈魂體都被吃掉。
太慘了!
實在不行,就等下一次染茗遺址開放吧?
您才堪堪蘇醒,怎么就這么大胃口呢,非得把這一次進來的人全吞下才肯甘休?
現在,這已是恥辱了啊!
單是看著,人都覺得面上掛不住,您可是堂堂邪神,怎就拎不清輕重呢?
“好。”
締嬰圣株之靈卻是半句廢話不敢多說的,先行應聲后,才面露遲疑:“只是那道嬰…”
祟陰邪神沒有回應。
她只能誠惶誠恐解釋:“神亦舍身之后,已無法從他身上取得道嬰,我們得另想方法…”
依舊無視。
她齜了齜牙,無奈道:“只剩下樹屋那雷系人類的道嬰了,層次上,怕是有所不足…”
話音,戛然而止。
締嬰圣株之靈邊說著,只覺一股涼意涌上心頭,猛一抬眸。
祟陰邪神三個腦袋,三顆巨眼,盯了過來!
她趕忙匍倒在地:“怎、怎么…屬下,有、有何錯言…”
“道穹蒼?”
這三個字一出,樹母直接軟倒在地,意識到東窗事發的她方想要開口解釋。
“徐小受?”
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樹母渾身痙攣,不再敢解釋,拼盡全力只能喊出這么一聲:
“道嬰!”
“妾身,尚有一道嬰可用!”
祟陰邪神似是在笑,似是在哭,不曾言語。
實際上,三張臉上并沒有五官,各自只有一顆巨大的紫色眼珠子,不曾表達出任何情緒。
眼珠輕顫。
在以一種高頻、微小的幅度,止不住的狂顫。
其實從來都沒正眼瞧過締嬰圣株之靈,那三顆眼珠,也只時而聚焦道法本相,時而分散試圖看清過去、現在、未來三點,并無定形。
“嗡!”
締嬰圣株根本不敢遲疑,道完嘔出血色,力量作刀從自我靈體中剜出了什么。
很快,她雙手一呈,呈上了一個人頭大小的道嬰。
這道嬰無有陋相,左看右看,都是一個模樣――頭帶冠冕,身著華袍,端正肅穆,超凡脫俗!
“、是最后儲備了…”
此道嬰一出,整個第三十三重天都為之動蕩。
散在各地的樹根、樹枝噼啪碎裂,完全承受不住這般強悍威壓。
祟陰邪神終是正眼瞧向前方締嬰圣株之靈,嚴格點講,是瞧向她手上的道嬰。
這一刻,整個世界又開始歡欣,仿在恭賀新生命的即將誕生。
締嬰圣株跪伏在地,呈完道嬰后完全不敢抬頭。
遠遠的,樹屋囚籠中的曹二柱,在扛過那一瞬的強悍威壓后,也聽到了那一聲源于邪神的低語:
“許久不見,染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