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對王岳的話,還是有些懷疑的。
“雖說咱們也有點天燈的酷刑,但自從大明立國以來,還沒有誰真正享受過…太祖年間,對貪官剝皮楦草,那也是懲戒貪官。后來最多也就砍頭,像劉瑾那種,千刀萬剮,都是極其少見的。”
朱厚熜總結道:“西夷就算十分野蠻,也不至于成天燒人,難道就沒有王法嗎?”
王岳無奈苦笑,“陛下,臣覺得咱最好還是別拿自己的經驗,揣度別人…臣就聽說西夷到了美洲之后,當地土人送給了他們許多禮物,包括豐富的食物,還有金銀財寶。而西夷則是回贈了許多毛氈布匹。”
朱厚熜眨巴了一下眼睛,“禮尚往來,這不是挺好嗎?”
“可問題是他們送的毛氈布匹是天花病人用過的。”
朱厚熜眉頭皺了皺,突然怪叫道:“他們想用天花對付土人?”
“沒錯,美洲土人長期與世隔絕,此前根本沒有遭遇過天花,結果就大批死亡。”
“卑鄙!無恥!”
朱厚熜切齒咬牙,罵了片刻,他又笑了。
“王岳,你還記得前些時候,你給我的那本書不?”
王岳想了想,道:“是君主論嗎?”
“沒錯!”朱厚熜啞然失笑,“我發現了西夷的一個優點,至少他們還算坦誠,真是說得出來,干得出來!土人可不是他們的對手!”
王岳笑道:“也不盡然…臣派人送去了牛痘之法。”
“哦?”朱厚熜失笑道:“你這給土人的恩情夠大的!”
“所以才換來了這么多的土豆煙草…”王岳笑道:“臣不太喜歡西夷凡事做絕的態度,而且西夷對美洲下手比我們早。我們只能拉攏土人,一起對付西夷。”
朱厚熜頷首,“這事你拿捏就好,不過西夷這么狡詐狠辣,咱們也不能不防…以前朕覺得解決了大明的事情,自然君臨天下,卻沒有料到,還有這么一群人,真是有點意思啊!”
皇帝陛下關心起西夷來,直接的后果就是嚴世蕃得到了三品冠帶,還順便弄了個王命旗牌。
這小子瞬間成了欽差大臣。
只不過這并不能抵消海上的苦悶,他是伴隨著商隊行動的,從天津出發一路南下,穿過馬六甲 到達天竺。
光是這一段航行就耗費了三個多月的時間…然后他們又沿著非洲南下,進入大西洋再北上,最終嚴世蕃花了十個月 才到達了歐洲的土地。
出發的時候這還是個小胖子等到了歐洲之后,嚴世蕃已經瘦了三圈,皮膚黝黑,胳膊上肌肉隆起如果掀起衣服 甚至還能看到六塊腹肌。
“早知道這么有效果,就該把黃錦帶來,讓他也減減肥!”
嚴世蕃氣呼呼想到…很快,有東方的商隊到達歐洲的消息傳開。
預想中萬民震動 爭相拜訪的場景,并沒有出現。
而是有不少船只 他們集結起來,試圖搶劫。
嚴世蕃沒有客氣,直接下令還擊,在擊沉二十艘船只,斃殺五百余人后,他們終于得到了當地人的尊重。
在當地官員的嘴里,那些冒犯大明的人都是窮兇極惡的海盜,他們作惡多端,罪孽滔天,多謝大明,幫助他們鏟除了威脅…
面對這一套拙劣的說辭,嚴世蕃只是微微一笑。
他半點都不信!
或許那些人是海盜,可誰說海盜背后就不能有國家了。
只能說這幾年大明的發展不錯,船只夠大,水手夠厲害,這幫人占不到便宜罷了…當然了,知道歸知道,嚴世蕃還是展現出大方的一面。
他拿出了一批精致的絲綢和瓷器,還有許多刺繡,書法,畫卷…總而言之,是展現大明風采的東西,當做禮物,送給了當地的官員,并且要求他們,轉贈國王。
并且嚴世蕃亮出了王命旗牌,表明了身份,歡迎任何國家的代表,前來交流。
一句話,他這次過來,就是交朋友的。
嚴世蕃沒有急著暴露自己的打算,他需要仔細觀察一下…面對一片完全陌生的大陸,他覺得還是要慎重一些為好。
只是他這么想,這塊土地的人卻不這么想。
就在嚴世蕃剛剛到來不久,就來了一位客人。
這是個禿頭的胖老頭,個子很矮,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整潔利落,但是在嚴世蕃看來,依舊很邋遢。
“尊貴的東方客人…我是一名神父,我叫馬丁路德。”
嚴世蕃對這個名字沒什么興趣,就算他師父王岳來了,也最多知道馬丁路德金,
但是不可否認,這位卻是個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我聽過一些商人說,在東方并不存在神明的統治。”馬丁路德斟酌道:“我想知道,你們是怎么樣管理國家…麻煩您了!”
他深深一躬,還很有禮貌。
嚴世蕃撓了撓頭,“你問我怎么管理,我或許還想問你,為什么你們會覺得,高高在上的神明,會為了凡人大動干戈!無所不能的神,需要金銀,還是凡人的孝敬?”
嚴世蕃呵呵笑道:“在我們東方,有一種觀點,叫做敬鬼神而遠之。神明存在與否,跟我們有關系嗎?”
馬丁路德凝視著通譯,而通譯一再斟酌詞句,把嚴世蕃的意思告訴他。
在聽了三遍之后,馬丁路德突然興奮起來,他在地上來回轉動,手舞足蹈,臉上滿是興奮的神情,如果給他一對翅膀,這位都要飛起了。
太好了!
原來自己的主張,竟然和大明的看法這么相似!
莫非就是上帝的指點嗎?
一定是這樣的!
必須是這樣的!
嚴世蕃并不理解這老頭是中了什么邪…其實前面說過了,黑死病真的徹底改變了西方,這種改變,幾乎是方方面面的,所以永遠不要小瞧瘟疫的力量。
黑死病撼動了教廷的統治,人們的腦袋終于能想點人間的事情了。
生而為人,追逐財富,就是天經地義的。
所以有人冒險出海,開辟新的航路,去尋找財富。
而在另一邊,一些勢力也開始質疑教廷的權威。
這位馬丁路德神父,就是其中的領袖。
他發明了一套理論,就像東方皓首窮經的老儒一樣,這位鉆研經典之后,認為上帝的義不是對罪人的懲罰體現的,而是對信徒的賜予…簡單說,就是從負面表列,變成了正面表列。
不信會受到懲罰,變成了信能得到獎勵。
角度轉變之后,上帝就不再是黑著臉懲罰罪人的暴君,而是賜予人幸福的和藹大叔。
而且秉持雷霆雨露,皆是神恩的原則,上帝對待信徒的恩賜,不能靠著什么捐錢啊,購買贖罪券啊,來獲得救贖…
站在宗教的角度來說,這是個非常復雜的東西,遠不是幾句話能說清的。
可站在旁觀者來看,事情就簡單了,一切的矛盾不還是錢嗎!
給教廷捐錢交稅,購買贖罪券,全都不管用…咱們應該拋開教廷,自己供奉上帝就是了。
嚴世蕃的幾句話,恰恰觸碰到了馬丁路德的興奮點上。
神不需要普通人的金銀供奉,神高高在上,不會干涉凡人的生活…真是太有見地了。
“尊貴的東方智者…我完全贊同您的看法,我們現在正在面臨著教廷的壓力,我們需要您的幫助!”
“幫助?”嚴世蕃聳了聳肩,“我為什么要幫助你?”
馬丁路德傻了,“我們,我們的看法是一樣的,難道閣下不愿意將東方的主張,傳播到西方嗎?”
嚴世蕃忍不住大笑,“神明不干涉凡人,我們也對干涉你們沒有興趣,我們從來不會強迫任何人,去接受我們的東西。”
“我們東方有一句話,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嚴世蕃說著,轉身拿起了一個瓷瓶,正好上面就有這八個字。
“送給你了,很抱歉,我幫不上你們。”
馬丁路德帶著滿腔的狐疑離開了,他覺得東方人真是太奇怪了,他們為什么沒有興趣,去傳播自己的想法?難道讓整個西方接受他們,沒有半點吸引力嗎?
送走了馬丁路德,又一個老者站在了嚴世蕃的對面。
“閣下的態度讓我相信,你們不會去干涉思想,這真是太難得了。”
說話的人叫哥白尼。
“假如我再年輕二十歲,我真想立刻就動身。”
嚴世蕃沉吟道:“先生現在沒有興趣嗎?”
“不行了,我已經很老了,我只想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不過…我有兩個學生,還有一份我用了幾十年時間,寫成的書稿。如果先生能送去東方,并且刊印出來,那將是我的無上光榮!”
說完,哥白尼又一次躬身,秀了一下光禿禿的地中海。
嚴世蕃眼珠轉了轉,終于沒有在說什么。
要知道他漂洋過海,師父點名要的人,就是這個家伙!
僅僅是書稿就想打發我,你做夢去吧!
嚴世蕃很快找出了一百匹最好的綢緞,另外還有一些名貴禮品。他又找到了隨同自己過來的夷商。
“這些東西足夠買一個人了吧?”
夷商眉開眼笑,“別說一個人了,就算上帝都會感動得。尊貴的大人等著,很快哥白尼神父就會因為異端言論被教廷驅逐,甚至包括他們的朋友,學生,還有家人,您還滿意嗎?”
嚴世蕃微微頷首,“回頭我把羅馬周圍的東方商品代理權交給你,如果你還想要更多,該怎么辦,不用我多說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也要看情況啊,至少這個哥白尼就值得下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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