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為官的秦老漢直接拿下了淮安知府,不但如此,就連下面的小吏,也被抓了幾十人,等于一下子將知府衙門清空了。
如此手筆,也只有朱元璋的時期,才能看到。
這個姓秦的老農村漢,何來如此大的魄力?陛下又怎么會這么信任?別是這位出身不凡,是藏在民間的龍虎吧?
一時間各種流言蜚語,漫天都是,還有人專門跑過來,去向秦老漢鳴冤,請求他給百姓做主。
還有人遞上了血寫的狀子,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秦老漢身上。
可這一切,都讓秦老漢憂心忡忡,甚至睡不著覺…說實話,他剛當上官,基于義憤,帶著百姓跑到了淮安府,把曾鴻等人拿下了。
但話說回來,官官相護,他能扳倒這位知府大人嗎?
而且就算他辦成了,接下來的事情怎么辦?
還有那么多的神仙,天子的支持能到哪一步?
自己的下場又會怎么樣?
小老頭是真的發愁了。
三天前,他的夢想還是頓頓能吃上煮蠶豆,現在卻是可以決定一個地方父母官的生死,這其中的差距,讓人著迷,更讓人惶恐啊!
到底要怎么辦才好?
“秦本昌!”
老頭急忙抬頭,一眼認出,對方正是上一次跟著天子來的那位年輕大人,他已經知道這位是誰了,因此急忙躬身。
“王少保,下官有禮!”
王岳呵呵一笑,隨意坐下,然后扔給他一個小小的食盒,“瞧瞧吧!”
老頭連忙打開,里面放著一碟水煮蠶豆。
“這是陛下讓我送過來的,加了五香料,你嘗嘗比你家的味道如何?”
老頭也不顧熱氣,抓著連忙塞進嘴里一粒,用力點頭,“好吃,太好吃啊!”
“哈哈哈!”
王岳大笑,“你啊,當了官就不老實了。這功夫怕是山珍海味,都吃不出滋味了吧?”
一句話戳到了秦老漢的痛處,他頹然坐下,無奈嘆道:“大人,說實話,我到現在,還覺得是做夢哩!”
王岳頷首,很理解道:“我知道,所以我過來了,有些話要跟你說明白了…在洪武年間,淮安一府有八萬多戶,人口超過六十萬。而到了弘治年間,就落下了兩萬七千戶,人口也銳減到二十多萬…你是這的人,能告訴我淮安遭了什么劫難嗎?”
秦老漢連連苦笑,“大人,淮安挨著淮河,雖說不比江南,但也是不錯的地方,魚米之鄉,還有鹽場漕運,怎么就沒人了?兩萬多戶,也就是一個縣的人數罷了。”
王岳笑著點頭,“沒錯,淮安府領兩州九縣,按照常理推斷,人口至少在一兩百萬以上,朝廷掌握的數字,僅有十分之一!假如你是這個當家人,你打算怎么辦?”
秦老漢低著頭,思忖了半晌,才緩緩道:“這就是朝廷清丈田畝的用意嗎?”
王岳笑著點頭,“你也知道?”
“怎么不知道?”秦老漢呵呵道:“我聽說了,山東那邊為了清丈,把孔圣人的后代都給弄走了,可真是大手筆啊!”
王岳矜持一笑,盡在不言中。
秦老漢又思忖了片刻,才感嘆道:“山東能清丈,淮安卻是不容易啊!”
“為什么?”
“這個…大人可知道鳳陽?”
王岳笑道:“那是我大明祖陵所在,又是中都,豈能不知!”
秦老漢點頭,“大人,我早些年外出的時候,就聽人說,朝廷貶謫了不少官吏到中都來?”
王岳又點頭,“不止如此,還有些年老的宦官,一些獲罪的宗室,還有些豪門大戶…畢竟當年中都的格局夠大,能安置下來。”
王岳倒是沒有說假話,論起城建水平,在后世名不見經傳的鳳陽,放在大明朝,穩穩的前三。能排在前面的之后南北二京。
這也沒什么奇怪的,因為最初的時候,朱元璋是希望定都老家鳳陽的,雖然半途而廢,但是卻給鳳陽留下了四十五里的城池。
里面的中軸線布局,內城外城…都被南北二京承襲。
可以說鳳陽就是大明都城建設的草稿。
在朱元璋在位期間,不斷向鳳陽遷居豪強,一些宗室子弟也會到鳳陽居住,比如朱棣在就藩之前,就曾經在鳳陽體驗了兩年生活,了解民間疾苦。
其后也不斷有官吏被貶到鳳陽,有宗室被送到鳳陽幽居,這幾十年,雖然這種事情少了,但是卻有好些大太監被派過來。
雖說他們在朝中失敗,但是到了地方上,還是有點影響力的。
“你是說淮安府有不少田地,都是鳳陽那邊兼并的?”
秦老漢沉吟道:“這個我可不敢說,有人打著旗號做事,也是有的。”
王岳眉頭微皺,點了點頭。
“說到了這里,你或許也能明白陛下的用意了。清理地方官吏,整頓吏治,歸結起來,還是為了均田均賦,這既是充實朝廷歲入,又是減輕百姓負擔。你為官做事,只要不違背這個,就沒人能動得了你!反過來,你要是糊涂了,也就沒人能救你了。”
秦本昌深吸口氣,雖說他出身貧寒,讀書也不多,但幾十年混下來,眼睛不揉沙子。
有些話是不需要說的,要你自己去悟。
王岳能點明了,就是對他的天大恩惠!
“大人!”
秦老漢起身,恭恭敬敬,跪在了王岳的面前。
“下官就是普通百姓,窮苦人一個…過去我除了受窮,就沒有別的。如今我還能替百姓做主,能做點好事,我已經死而無憾了。至于錢財什么的,我更是不會在乎,請大人放心就是!”
王岳點了點頭,指了指那一盤蠶豆,“這是陛下賞的,吃了吧!吃完了好做事!”
秦本昌連忙點頭,抓起蠶豆,不停往嘴里塞,干癟的腮幫鼓脹如倉鼠,盤子不大,他很快就吃完了。
這時候秦本昌才驚覺,這個盤子的中間,竟然是金的!
準確是這是個金盤子外面多了一圈陶瓷…秦本昌拿起來,稍微碰了碰,外面的瓷圈掉了,只剩下一個比拳頭大一點的金盤子,很壓手!
王岳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離去,秦本昌捏著金盤子,雙膝跪倒,老淚橫流。
“陛下,草民何德何能!值得陛下如此恩遇啊!”
金盤在手,秦老漢是再也不想其他。
王大人已經講清楚了,這幫可惡的東西,不光是欺壓百姓,更欺騙朝廷,都說官字兩個口,一口吃百姓,一口吃天子,要是放過他們,天理何存?
他反復思忖,打定了主意。
時間已經到了三更,他卻是半點不想休息。
“升堂!”
這下子可苦了那幫衙役,您老人家干了一輩子農活,身強體健,不在乎這些。我們可不行啊!
衙役們哈氣連天,困乏到了極點。
他們也不覺得一個村漢能玩出什么花樣,所以意興闌珊。
很快曾鴻被押上來,這位知府大人怎么也想不到,才幾天的功夫,他竟然會被治下的一個老農,坐在昔日他的位置上,審問他!
這是何等荒謬啊!
“我是科甲正途的官員,并未定罪,請你按照革員的待遇對待我!”
曾鴻挺著胸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氣勢洶洶。
秦本昌呵呵一笑,“曾鴻,你放心,我不但會按照革員的禮對待你,我還會按照大誥來招呼你!”
“大誥?”
曾鴻傻了,驚叫道:“那,那是太祖時候的,現在早就換了,你,你不能胡來!”
“是嗎?”秦本昌抓著為數不多的胡須,呵呵笑道:“我怎么覺得挺好啊!六十兩就剝皮!看看你夠剝幾層!來人,去找兩個手藝高超的皮匠伺候著!”
衙役們一聽,頓時就不困了,眼珠子都冒光了…這個莊稼漢,有這么大的膽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