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見到了自己的臣子,他的臣子也看到了君父…這是一次歷史性的會面,這是一場讓雙方都抓狂的遭遇。
王岳并不在場,但是依舊能感覺到愉快的氣息…比如戶部尚書席書,捏著一個土豆,目瞪口呆,感嘆造物神奇,居然有天生的金丹,上面還有七竅,能吸納天地靈氣…王岳實在是無法想象,這要多大的腦洞,才能把土豆上面的坑坑洼洼,當成七竅,這要是金丹,只怕仙界都要人滿為患了。
更有趣的還是夏言,這位夏大人圓睜怒目,突然張口,狂啃生土豆,還叫嚷著君父不能棄了天下萬民,他愿意為陛下試藥,證明仙丹是假的…
朱厚熜拿白眼盯著他,這貨說的好聽,不會是想搶了自己的飛升機會吧?
無恥!
于是朱厚熜就對百官放大招了。
“諸位愛卿,你們還真說對了…這就是神丹仙藥,不光要朕親手種植,還要你們一起動手,來吧,別客氣了,都動手吧!”
群臣都陷入了慌亂,唯獨首輔張璁,他倒是十分從容地拿起了鋤頭,在松軟的土地鋤一溜兒淺淺的溝槽,然后將一塊一塊的土豆均勻碼放,然后再用土蓋起來就是了。
種土豆其實是個很好玩的事情,只要把土豆切成若干塊就可以,每一塊都能充當種子,但是務必要有一個凹陷…因為土豆表面的凹陷就是出芽的地方…
“席尚書,夏大人,你們說這兩處是天生七竅,也是有道理的。”
張璁還夸獎這兩位呢!
可席書和夏言也不是傻子啊!
當一筐一筐的土豆抬來,誰都明白了,這東西怎么可能是仙丹?仙丹又怎么可能這么不值錢?
如此種植方法,分明是一種農作物啊!
“陛下,臣等惶恐,請陛下治罪?”
朱厚熜冷哼,“你們有什么罪?在你們的眼里,朕一向是胡來的,天子都是荒唐的,你們都是一肚子大道理,你們幾時錯過?”
席書嚇得渾身顫抖,一向豪邁耿直的夏言也趴下了。
“臣有罪!”
“罪?你們的罪就是無知,不知道在大明之外,還有多少神奇得到東西,也不肯用心研究,不愿意伏下身,去關心時代的變化…告訴你們,報紙上早就說到過來,在海外,我們發現了不少的新動物,新植物…你們關心過嗎?”
“前些時候,讓那些小吏跟西山學院的學生比試,紛紛落敗,如果換成你們,換成滿腹經綸的朝廷棟梁,你們又能怎么樣?你們讀了一輩子的書,能不能解釋蒸汽錘的原理?能不能告訴朕,軌道馬車的優勢所在?能不能給朕講清楚,人口爆炸要怎么應付…”
朱厚熜滔滔不斷,這些問題直戳在場官員的五臟六腑,完全是殺人不見血的那種。
這些大臣里面,也就是張璁等寥寥幾人,還有興趣,大多數臣子還都把新東西視作奇技淫巧。
沒有辦法,這是根深蒂固的觀念,讓他們改變,簡直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而今天,朱厚熜要干的就是殺人誅心的勾當。
“朕告訴你們,這個土豆,就是仙丹靈藥,能治療貧窮,治療饑餓,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大明!是千千萬萬的百姓。要讓大家伙吃飽肚子,不至于挨餓。朕親自耕田,爾等不是一直諫言,要朕重視農事嗎?朕現在耕種田畝,難道不對嗎?爾等煞有介事跑來勸諫,又是什么道理?”
朱厚熜連珠炮一般,將這些朝臣的老臉,扒了一層又一層,簡直無地自容。
席書汗流如漿,渾身顫抖。
“陛下,臣無知,臣情愿致仕回鄉,還望陛下恩準?”
“恩準什么?”
朱厚熜更生氣了。
“怎么?說兩句不好聽的,就跟朕耍脾氣,要回鄉?朕這些年,受到的非議還少了?你們胡子一把,脾氣比誰都大,動不動就在朕面前,為邀直名,撒潑打滾,什么話都敢說,朕也只有受著,朕怎么就這么倒霉,要當這個皇帝?”
這幫朝臣都懵了,貌似他們才是氣勢洶洶,想要找皇帝算賬的那一個,怎么現在變成了皇帝教訓他們了?
誰能告訴我們,到底是怎么了?
“別動不動就想著辭官,你們若是覺得辭官能解決一切問題,那明天朕也退位,好讓天下太平,你們覺得行不?”
“臣等惶恐!”
“呵呵…該惶恐的是朕才對,朕肩負祖宗江山,執掌萬民生死福禍。朕以爾等為臂膀腹心,指望著你們治理天下,要都是這樣,朕的江山就要完蛋了!”
朱厚熜吸了口氣,凝視著天空,根本沒有看這幫跪在地上顫抖的群臣,什么叫九五至尊啊!
“朕也不廢話了,想辭官逃跑,那是不行的,一無所知,也是不行的。朕要學種田,學習農耕,你們也不能閑著…席書,朕給你的任務就是去北境,推行土豆種植,朕給你個目標,只要畝產五石,你就可以回京,繼續執掌戶部,要是做不到,你就再也別回來了!”
“啊!”
席書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北境苦寒之地,就算是最好的農田,也產不了一兩石糧食,這個還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土豆,居然要產出五石,這不是擺明要讓他死在北境嗎?
陛下啊!你要殺人就是,何必這么費事啊?
“席尚書,土豆這個東西,和糧食不一樣,只要適應了氣候,畝產極高,漫說五石,就算是十石,也是有希望的。若非如此,陛下又怎么會親自耕種?陛下的一片苦心,都是為了我大明的黎民蒼生啊!”張璁沉聲說道。
總算有個替天子說公道話的了。
“夏言,席書去了北境,朕也不為難你,你就去河南,推行土豆種植。還有朕想要你拿點有用的東西出來…河南是中原腹地,清丈田畝之后,是不是就一片太平盛世了?還有什么問題,該如何治理,朕要這個結果。”
朱厚熜說完這倆人,又掃視了一下其他人。
“你們也都聽著,別以為成了閣老尚書,大九卿小九卿,就可以舒舒服服,什么都不用干了,朕告訴你們,這不行!咱們大明還遠遠沒有到天下太平,物阜民豐的時候。身為朝臣,更是要無時無刻,不為君父解憂,不為百姓請命!”
“朕別的不說了,你們每人種一壟土豆,什么時候種完了,就回去好好想想,如果往后還是這樣,可就不只是種點土豆這么簡單了!”
說完,朱厚熜一甩袖子,轉身離去。
這個感覺實在是太妙了。
他可以義正詞嚴,訓斥這幫朝臣了。
說得痛痛快快,酣暢淋漓,說得義正詞嚴,擲地有聲!
這是怎么做到的?
朱厚熜捫心自問,他找到了個一個答案,那就是他們朱家人原本就是農民…祖祖輩輩都是,直到朱重八,想當農民而不得,這才投身義軍的。
換句話說,他們的本性是農夫才對。
當農夫沒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比只會玩弄筆桿子的讀書人要強多了。
朱厚熜涌出來一個強烈的念頭,他終于有辦法了。
“師父,父皇下旨了,所有宗室子弟,不管年齡大小,一律要學習務農。等學成之后,朝廷會提供田地,供其耕種。父皇打算以此來徹底解決宗室的問題。”
朱載基向王岳匯報了他爹的計劃…王岳的臉很黑,“你爹已經給為師塞了個席書了,現在又塞了一群宗室子弟,你爹根本是把我這里當成了收破爛的!他也不想想,那些宗室子弟,根本都是一群不可回收垃圾!”
朱載基笑嘻嘻道:“師父,我問師兄們了,他們說咱照著國子監來就是了…十五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每個學期來一次,咱西山學院的開銷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