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投降了。
沒有死社稷的君王,也沒有痛罵十四萬人無男兒的王妃,倒是有不少水太涼的讀書人。尤其是那個金煥前面高呼戰到一兵一卒,躍馬中原,轉頭就投降了,成了大明的走狗。
這也就罷了,他還騎著馬趾高氣揚,返回了漢城,面見樸友芳。
“樸大人,上國福國公讓下官給你帶個消息,趕快封存府庫,將錢糧交給大明。若是晚了,人家就要進城自取了。”
樸友芳看著得意洋洋,拽得二五八萬似的金煥,簡直氣得差點昏過去。
“金大人,數日之間你的變化還真大啊!”
金煥不以為意,欣然笑道:“君子豹變,如是而已!樸大人,你真的應該多讀讀上國的書啊!太博大精深,淵如深海啊!”
樸友芳直翻白眼,卻也徒呼奈何,誰讓這個賊搶了先機!
當真該死!
崔士林輕松拿了朝鮮的國庫。
這貨雖然不靠譜,但是卻不會干出把大頭兒揣進腰包的事情,他甚至連零頭兒都不會給自己留。因為他知道,這么多東西送回去,國內一定會亂套的。
朱厚熜肯定要發飆,群臣了一定會出丑,那可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熱鬧!
“怎么回事?爾等都裝了一肚子道理,號稱通曉古今之變,明白興衰治亂,要輔佐朕,開創盛朝,中興大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什么事情,歸結起來,都是錢!為什么大明的財稅這么虛弱,是我大明百姓太懶惰,還是大明的物產有限,又或者,是朕的官吏太廢物?你們總要告訴朕,到底原因何在吧?”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席書已經被逼到了墻角,他后背濕透,臉色蒼白,嘴唇甚至顫抖。
“啟奏陛下,確乎是下面官吏無能。臣等勢必督促地方官,將歷年的積欠,盡快交上來。”
朱厚熜如夢方醒,“對啊,還有積欠!也就是說,大明的稅本來就不高,結果還收不上來,這不是荒唐透頂嗎?”
問到了這里,誰也沒法裝傻。
終于張孚敬站了出來。
“啟奏陛下,臣這幾年的確做了一些探究,正有心得體會,想要上奏陛下!”
朱厚熜沉聲道:“講!”
“陛下,就拿朝鮮為例,根據臣的了解,朝鮮的稅率能達到三成以上。”
“什么?”朱厚熜大驚,“怎么會這么高?”
張孚敬苦笑,“其實還有更高的,那就是倭國,他們能超過一半!”
“不可能!”朱厚熜斷然搖頭,“朕不信,無論如何,朕也不信。如果征收一半稅賦,再有一些徭役,倭國上下應該民不聊生,烽煙遍地,他們還怎么維持?”
張孚敬笑道:“陛下,若是以大明的情況推測,倭國的確是壓榨盤剝到了極點,簡直是天怒人怨。可若是從倭國看大明,或許就有另一番解讀了。”
“講!”朱厚熜眼睛瞪圓,一副好奇的模樣。
“陛下,倭國普遍一半以上的田賦,這是交給當地藩主豪強的。”張孚敬不光是自己下功夫,也跟師父王岳,甚至是大師兄崔士林交流過…倭國很少存在自耕農,土地幾乎都掌握在大名手里,大名將土地租給百姓耕種,然后收取五成以上的田租。
有問題嗎?
貌似沒有啊!
就算以大明為例,北方的田租普遍在三成五以上,到了江南,甚至有七成的地租。
所以說,在男耕女織的農業條件下,百姓的勤勞程度,地方的物產多寡,或許有差別,但是絕不會夸張到無法理解的地步。
倭國的情況基本是農奴…大名…幕府將軍三級。
大名就相當于地方豪強,他們管理的地盤,還不如大名的一個縣大,收取田賦的壓力當然不大。
要不去大明各地問問,哪個大家族收不上田租?
至于幕府將軍…他們并不直接掌控地方,而是靠著強大的武力,威懾大名。說白了,就是個帶頭大哥。
實力強大,能鎮得住,自然能拿到稅收,鎮不住,那就開始打仗唄!
倭國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了明治維新。
他們搞廢藩置縣,雖然地方大名沒了,但是財稅體系依舊,國家可以征收高額的稅收,支持他們興建海軍,殖產興業,甚至賭國運。
假如單純從財政角度衡量,甲午戰爭之前,大清才是“小國”,能運用到戰爭的經費,不足倭國的三分之一…沒法集中全國的財力物力人力,不敗才怪呢!
弄清楚了倭國的情況,回過頭看大明,就不得不感嘆一句,大明實在是太復雜了!
就拿農戶來說,大明存在相當的自耕農,也有不少富農,即便是佃農,也不全是租種土地,比如某家有五畝田,覺得不夠,就從地主那里租十畝來種,這個稅該怎么收?
而且大明還廣泛存在隱戶,這些人并不存在于朝廷的黃冊上面,他們耕種大戶的土地,向大戶交租,完全游離在國家體系之外。
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們算作大明的人。
“陛下,情況大體如此,如果不進行變法,只是提高稅賦,像倭國那么征稅,大明朝一時三刻就亂套了,是絕對行不通的。這也是臣一直以來,希望推行清丈的原因所在,只要清丈之后,藏匿的隱戶沒有了,巨室大族的土地收回來,無地少地的百姓得到了田畝,大家伙的田都差不多。這時候朝廷不但征稅容易,甚至可以提高一些稅收,十稅一是完全可以的。”
“朝廷的錢多了起來,做事就容易了。像現在這樣,集中兵力,覆滅蒙古,攻掠朝鮮,討伐倭國…每一次用兵,朝廷都能有收益,這樣一來,大明才能越打越打,越打越強。”張孚敬深深嘆息道:“畢竟我們坐擁數十倍的子民,有著百倍遼闊疆域,所產茶葉,絲綢,瓷器,更是行銷四夷…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歲入只是四夷的寥寥幾倍,怎么也說不過去啊!”
“鏟除豪強,消除巨室,取消中間這些免稅免役的士紳官僚,實在是當務之急!陛下,順天清丈已經取得成果,繼續推動,刻不容緩,請陛下恩準!”
張孚敬說完,跪倒地上,緊隨其后,賈詠也跪了下來,“陛下,內閣以為治國務必公平,財稅務必合理。若只是順天清丈,其他百姓心中不滿,也會生亂,既然是對的事情,就不要猶豫了!”
“臣也贊同!”
吏部尚書桂萼站出來,緊隨其后,方獻夫,嚴嵩,夏言,悉數表示贊同。
最后大家伙的目光就落在了席書身上。
作為戶部尚書,清丈跟戶部的關系非常大,他究竟是什么態度呢?
“陛下,戶部,戶部理所當然,支持清丈,只是,只是戶部人手有限,戶部又沒有干預地方衙門,若是下面胡作非為,借著清丈的機會,欺壓百姓,中飽私囊,這筆賬該怎么算?”
“由內閣來算!”
張孚敬道:“從戶部十三清吏司調撥人手,協助地方清丈,都察院派遣御史,負責監督。吏部要針對地方官吏在清丈之中的表現,進行考評,內閣總攬清丈事宜。有功賞,有過罰!首先就是山東和河南,由北向南,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伴隨著張孚敬的這一番表態,偌大的大明朝,終于全面動了起來。
所有山東地方官,被叫到了京城,張孚敬親自給他們訓話,講解清丈要領,布置任務,吏部那邊拿出了考評的標準。
在他們之前,錦衣衛的人就下去了,至于東廠動沒動,那就只有黃錦知道了。
再不行動,連朝鮮都不如了,真是沒臉活了。
大明這邊折騰,王岳倒是挺清閑的,他現在所有的事情,就是養養小熊,順便逗逗媳婦。
王岳自然不是身體有問題,他只是覺得兩個陌生人,從毫不認識,到相濡以沫,共度一生,總需要一個熟悉的了解的過程,才幾個月的功夫,根本不算什么。
只不過在孫毓看來,卻是有病!
十足的有病!
“老爺,你很喜歡小熊嗎?”
“嗯,多可愛的小東西,奶萌奶萌的!尤其是還是你撿到的,簡直就是咱們的兒子啊!”
“是嗎?”孫毓眉頭上挑,突然質問道:“你有了熊兒子,就不要親兒子了唄?”
“親兒子?哪有啊?”
王岳還在犯傻,孫毓的兩根手指已經戳到了他的腦門,惡狠狠道:“你要是還糊涂著,就這輩子也沒有兒子!”
王岳大窘,我這是被媳婦鄙視了嗎?
夫綱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