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紀的預感是很準確的,王岳把得到的情況告訴了朱厚熜。
把所謂海圖被毀的事情,歸罪于劉大夏,那是天大冤枉。試問七次下西洋,卷帙浩繁,有多少資料?
兵部,內廷,四夷館,詹事府,國子監,翰林院…哪個衙門沒有相關的記載?這么多東西,豈是一個兵部郎中能一手湮滅的!
可要說劉大夏無罪,更是昧著良心。
劉大夏代表的,正是龐大的官僚體系,他出面硬抗,有人在背后撐腰,他們彼此勾結,手拉著手,將海外貿易的一塊大餅,徹底獨吞。
“當年永樂朝,有鹽稅,有海外貿易,七下西洋,五征蒙古!花錢像流水一樣,也沒見國庫空虛!現在開中法廢了,下西洋停了,就連田賦都年年拖欠,土地兼并又這么嚴重,放眼天下,幾百萬的流民,九邊漏成了篩子,韃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們把朕的江山,糟蹋成什么樣子了?”
朱厚熜真是怒了,少年的五官都扭曲了,太陽穴上,青筋凸起,下一秒隨時就要殺人。廷杖已經不能滿足朱厚熜的需要了。
他都有點后悔,把毛紀送四夷館干什么?干脆直接剮了,你不是維護海商利益嗎?朕就把你做成火鍋肉片,看看那幫海商還會不會保你!
朱厚熜現在是越來越崇拜太祖爺,什么叫快意恩仇,太祖爺,真男人!
“小富貴,你說朕現在大開殺戒怎么樣?”
王岳忙道:“陛下干什么都是對的,臣無條件支持!”
朱厚熜翻了翻白眼,這該死的小富貴,又在忽悠人了。
“朕當下連楊廷和都沒徹底擺平,讓朕去對付東南的那些人,誰能替朕出手?可要說就這么放過他們,那也太便宜了!”
朱厚熜眼珠亂轉,突然對王岳道:“你說按照太祖的祖制,不是不許開海嗎?那好啊!朕就認真執行太祖祖訓!把東南的沿海全給禁了,片板不許下海!朕來個假戲真做,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王岳哭笑不得,他算是知道嘉靖朝倭寇是怎么來的了。
朱厚熜曾經派遣朱紈南下,果斷執行海禁,把沿海全都給封了。那些海商憋得哇哇亂叫,最后只能設計,弄死了朱紈,然后大肆走私,把東南弄得一團大亂。
總體來講,嘉靖年間的倭亂,嘉靖是一敗涂地,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打出來一批名將,算是為日后解決邊患,積累了將才。
不過又有什么關系呢!反正咱朱厚熜寶寶是個任性的人,不斗個你死我活,怎么會甘心!
“陛下,那個是掀翻狗食盆,讓他吃不成。咱,咱不能跟狗在一個盆子里吃飯啊!”
朱厚熜氣得瞪了王岳一眼,“小富貴,你別跟朕耍嘴皮子,你說吧!這事該怎么辦?”
“這個…臣有倆辦法,第一,就是像陛下所說,嚴厲海禁,同時宮里出錢,組建船隊,恢復當初永樂朝的做法!若是陛下同意,臣可以南下。”
朱厚熜想了想,沒有急著點頭,而是問道:“第二個辦法呢?趕快說了。”
“第二個辦法,就是要分化東南的商人,把生產商品的商人,負責金融的商人,同那些掌握船隊的超級海商分割開,給他們找個新的出海口。陛下可以暫時避開同這些人的正面沖突。等到實力積攢足夠了,再徹底摧毀東南的海商!”
朱厚熜深吸口氣,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個小富貴,明明有好主意,干什么不早點說!你想討打是吧?趕快的,跟我講講,具體要怎么辦才好?”
推行嚴格的海禁,當真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十二萬,完全是沒有辦法的賭氣之舉。
畢竟對于一個皇帝來說,首先想要得到的是海外利益,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朱厚熜是不愿意干的。
既然王岳有好主意,朱厚熜又怎么會蠻干呢!
“小富貴,你這個腦子是真的好用!”朱厚熜聽完之后,眉開眼笑,樂不可支,“朕一定要好好賞賜你。”
朱厚熜拍著胸脯保證,對于他的話,王岳并不怎么相信,畢竟這小子說了很多次了,也沒見他給自己什么像樣的好處,就連官職也僅僅是太常寺少卿,真是太低了!
不過謀劃海外的事情,貌似是穿越者永恒的使命,為了刷這個必刷的副本,他欣然找到了楊一清。
只不過此刻的楊老頭狀態很不好,他躺在床上,臉色蠟黃,無精打采,完全是廢了似的。
“我說天官大人,您老這是怎么了?”
楊一清見是王岳,根本懶得搭理他,老頭把臉扭到了一邊,只給王岳一個后腦勺看。
渾身上下都寫著不高興,哄不好那種。
“楊老大人,我沒得罪你啊!咱們可是朋友啊!”
一聽王岳這么說,楊一清終于炸了。
“朋友!狗屁!在你眼里,我楊一清從來都是擦腳的抹布,用過既丟!你說說你,你不是不知道老夫想什么?內閣的那幾張椅子,如何沒有我的位置?你連賈詠都放進去了,卻把老夫擋在外面,你,你想氣死我啊!”
楊老頭對于重返內閣,已經生出了心魔。
他原本想著自己入閣,十拿九穩,畢竟對付楊廷和,非他莫屬。
可現在眼見得一個接著一個入閣,王陽明又坐上了禮部尚書的位置,而在軍務方面,王瓊那個老鬼也回來了,
在朱厚熜的班底兒里面,他越發可有可無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一清非常憤怒,王岳這兔崽子,真不是好東西!
王岳輕嘆口氣,還能說什么呢!
“部堂,我對不起你,你入不了閣,當不成首輔,這輩子也就沒什么希望了。您老人家萬念俱灰,這賺錢的事情,還是讓別人來吧,您老也別摻和了。反正我爹也回來了…唉,你說我這不是犯賤嗎!明明親爹在身邊,還來煩您老干什么,晚生告辭了。”
王岳說完就要走,可楊一清卻以超出年紀的敏捷,從床上跳下來,一把揪住了王岳的胳膊。
“我的兒,你的心意,老夫如何不知,咱們倆比親父子還親哩!”楊一清的老臉,比菊花還燦爛。
面對突如其來的父子情,王岳簡直想給楊一清一個巴掌,別以為你老我就不抽你!王岳盯著他腳上的那雙千層底。
“您老不是病得要死嗎?怎么還穿著鞋躺著?您這是裝病給誰看?”
楊一清渾不在意,笑嘻嘻道:“都是自家人,別說兩家話,又有什么好事情,你趕快說說看。”
王岳是真佩服這位的臉皮,“簡單說吧,我的意思是在北邊找個港口開海!”
“開海?”楊一清大驚失色,嚇得向四周瞧瞧,而后壓低聲音道:“臭小子,你知道這倆字意味著什么不?老夫勸你一句,趁早打消這份心思,那些人你惹不起的。”
看著楊一清老生怕怕的樣子,王岳突然好奇了。
“部堂,你們晉商把兩淮的鹽給吞了,為什么不對海貿下手?是不是輸了?而且還輸得很慘?”
楊一清惡狠狠瞪著王岳,“不該你知道的事情,別問!問到了心里也是病!”
“哈哈哈!”
王岳朗聲大笑,能讓無往不利的晉商吃癟,東南的這幫人有點東西。
“部堂,你先別急,我跟你說說我的打算,首先了,在北方選一兩個條件好的港口,成立市舶司,然后呢,只要在市舶司完稅,商品就可以出口海外。稅率也不高,暫定二十抽一。朝廷只負責管理,并不會直接直接參與貿易。我就是想問問,您老人家會有興趣嗎?”
楊一清擰著眉頭,好奇道:“沒有了?”
“您還要什么?”
“那個…你不準備往外賣貨?比如茶葉,絲綢什么的?”
王岳哈哈大笑,“收稅是無本萬利的生意,我干嘛還費力氣啊!再說了,現在宮里拿得出錢采買商貨嗎?”
“哦!”
楊一清漸漸露出了不一樣的神情。
其實晉商跟大海也不是完全沒關系,比如向海商放貸,山西的錢莊就在做。但是海外貿易最核心的船隊,卻是把持在海商大族的手里。
由于官府表面上的海禁,使得正常貿易通道行不通,誰有船隊,誰的拳頭大,就要聽誰的。
因此不管是絲綢商人,還是瓷器商人,都要給掌握船隊的商人送禮,一句話花錢賣路!
而且這個買路錢還不便宜,足足是王岳提出的稅率的六倍之多!
晉商當然試圖組建船隊,甩開海商自己干,但是對不起,他們的船隊出了海,就再也沒回來。若干天之后,人家給送來了一套沾血的衣服…
什么都不用說了,無往不利的晉商,結結實實摔了個跟頭。
旱鴨子注定是旱鴨子,海里的事情,別想摻和了。
在那一刻,全體晉商的老臉,都被狠抽了一百八十下,個個腫得跟豬頭似的。
沒辦法,玩不過就是玩不過。
一度晉商已經徹底放棄了染指海洋的心思,偏偏王岳提出了新的方案,正好觸到了晉商最在意的地方。
“王岳,這事情太大了,老夫不能做主。不過你放心,很快就會有許多人登門。”楊一清頓了頓,沉吟道:“老夫能跟晉商走在一起,也是巧合。從此往后,老夫就把這些人都托付給你了。”
楊一清伸手按著王岳的肩頭,低聲道:“孩子,別仗著天子圣眷,就傻傻當個孤臣!人家給你的,到底不如自己抓著的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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