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的一句話,簡直比最鋒利的刀子,還要犀利十倍,楊廷和匍匐地上,撐著身軀的胳膊情不自禁顫抖起來…
事到如今,楊閣老真的怕了。
如此士人,不要也罷!
朱厚熜已經對整個士大夫集團失望了,而他這個首輔,正是士人的表率。百官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肩負著朝野之望。
別的不說,光是把君臣關系弄得徹底破裂,這一條就足以讓士大夫集團拋棄他了。
這一點似乎朱厚熜和王岳都沒有注意到。
他們只是一心想著削弱楊廷和的力量,然后讓這位楊閣老滾蛋。
但是他們忘了,士大夫并不是楊廷和的家奴,他們可不會無條件服從楊廷和,更不會跟著楊廷和一起送死。
你楊閣老能帶領著大家伙,撈到好處,不斷前進,蒸蒸日上,我們大家伙都捧著你,你要是本事不行,帶來不了足夠的利益,士大夫就會轉而支持更有前途的人。
可是像眼前的情況,天子整個拋棄士人集團,這可是官員們無法承受的結果,他們必然要拋棄楊廷和,換來天子息怒。
畢竟士大夫要和天子共天下,卻不曾想過徹底撕破臉皮。
大家都是體面人,何必鬧得你死我活呢?
至于楊廷和,一個招牌而已,扔就扔了,沒什么了不起的…雖然事實沒有說得這么簡單輕松,但是楊廷和已經嗅到了被拋棄的味道。
不是被皇帝,而是被那些支持他的士大夫!
“陛下,老臣無能,忝列首輔,上不能匡扶君道,下不能表率百官,致使朝政混亂,奸佞橫行…一切皆是老臣識人不明,昏聵無能。老臣有罪,懇請陛下罷免老臣,準許老臣回鄉,閉門贖罪!”
楊廷和再度請辭!
而且很可能是來真的!
說到底,首輔不管是官員和皇帝之間的橋梁,雙方要決裂。橋梁自然就沒用了。
朱厚熜默默注視著楊廷和,曾幾何時,這個老人就像是一座巍峨的泰山,擋在自己的面前。
朝野上下,皆是他的爪牙黨羽。
就連自己登基的法律根據…正德遺詔,也是他擬定的。
一切的一切,都掌控在他的手里。
而到了現在,他終于匍匐在自己的腳下,接受自己的裁決…只要一句話,這個老人就可以滾蛋了。
泰山崩塌,塊壘盡去!
朱厚熜只覺得渾身上下,難以形容的暢快…什么叫九五至尊,什么是乾綱獨斷…他終于有了那么一絲絲的感覺,這才是皇帝該有的滋味啊!
只不過心態一變,朱厚熜看待楊廷和的態度也不一樣了。
過去他把老頭視作心腹大患,雖然現在依舊是大患,但卻不那么可怕了,而且朱厚熜知道,只是把楊廷和趕回家里,算是便宜他了。
把老東西留在朝中,才能不斷折磨他,讓他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而且不光是一個楊廷和,還有他手下的勢力,朱厚熜打算一網打盡。
少年崢嶸,朱厚熜是越來越狠辣了。
“閣老,如今朝局動蕩,奸佞橫行,若是閣老離去,只怕宵小作祟,禍亂朝綱,知道的人會說閣老一心為公,可不知道的,難免會非議閣老,以為你跟那些人是一伙的,都是為了讓朕難堪…”
“陛下!”
楊廷和急了,磕頭作響,“陛下,老臣絕沒有此心,若是老臣不忠,情愿遭受極刑啊!”
朱厚熜呵呵道:“閣老誤會了,朕也說了,這是一些小人的猜測,朕信任閣老,朕早就說過,閣老是朕的諸葛武侯。難道閣老不愿意鞠躬盡瘁嗎?”
楊廷和哪敢反駁,只能磕頭作響,“老臣自然愿意為陛下盡忠,只是老臣年老體弱,昏聵無能,已經不堪重負,若是尸位素餐,老臣唯恐會辜負陛下的信任!”
“哈哈哈!”朱厚熜朗聲笑道:“閣老不必自謙,論起熟悉朝廷政務,無人能超過閣老。朕也要時時聆聽閣老的教誨。當然了,朝中政務的確是太多了,閣老也未必處理過來。這樣吧,從今往后,閣老只要進宮配朕聊天,給朕講課就好,讓梁儲梁閣老實領內閣之事!”
什么!
這幾為重臣都懵了,哪怕連楊一清都有點反應不過來。什么意思?楊廷和被罷免了?
不,不對!
不能說罷免,而是被架空了!
朱厚熜這個小皇帝,是真的不簡單啊!
從他登基算起,不到半年的功夫,就把不可一世的楊廷和給掀翻了,這戰斗力,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什么叫后生可畏?
王岳跟朱厚熜比起來,都差著太遠,沒準王岳的本事,還是跟朱厚熜學的呢!
很顯然,小皇帝的一招,徹底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把所有大臣都給震懵了。
“梁閣老,朕讓你處置內閣日常事務,凡是軍國大事,還要請楊閣老票擬,你可不要把自己當成首輔!朕只是讓你替楊閣老分擔政務。他有定策之功,乃是朕的恩人,也是大明朝的恩人,朕也沒有半點更換首輔的意思,誰要是敢胡亂猜測,并且到處散播流言,廷杖無情!可別怪朕沒有說明白!”
梁儲也是幾十年官場混出來的人物,哪里還不明白。
就像內閣和天子一般,閣老大學士也只能處理一些小事,真正的軍國大事必須御前商議,聚集六部九卿,共同拿出意見。
可事實上大家都清楚,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還不是內閣說了算,即便是御前會議,強勢閣老,也能把握全局。
梁儲能處理小事,就能處理大事,楊廷和離著被罷免,已經只剩下一步之遙了。
可他偏偏又沒有任何辦法拒絕。
楊廷和手上最大的兩張牌,一個是九卿重臣的擁戴,一個是言官支持。
如今九卿之中,已經有了好幾個朱厚熜的人,而言官還在外面打屁股呢!一個不掌握兵權的大學士,實在是構不成什么威脅。
或許從楊廷和排斥武夫開始,就注定了他的敗局。當然了,楊廷和還有一張牌,那就是張太后!
按照當初的預計,朱厚熜承認孝宗為父,張太后就是他的母后,以母親身份,約束兒子,順理成章。
可是從一開始,朱厚熜就不答應這個突如其來的母子情。
楊廷和果真是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相比起來,五十年之后,另一位首輔比楊廷和幸運多了,他不光和太后結盟,還拉攏到了司禮監幫忙,硬是充當了十年的攝政。
楊廷和面色灰白,幾乎在一瞬間,就被抽空了精氣神,失去了權柄加持,楊廷和也不過是年近古稀的老人罷了。
相比起他的昏朦暗淡,朱厚熜則宛如朝陽初升,光芒萬丈。
“走,去外面看看!”
朱厚熜說完之后,竟然沒有人反駁,諸位大臣老老實實跟著,他們在太監和侍衛的簇擁之下,到了午門。
此刻的午門外,已經是遍地鮮血。
幾十位言官趴在凳子上,后背,屁股,大腿,全都沒有一塊好肉,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有的人無力地哼哼著,剩下的人,干脆昏死過去,而在這些無聲的人之中,有不下十位御史,被活活打死了!
這還真不是王岳想要他們的命。
沒法子,說得太痛快了,掌刑的太監根本收不住手啊!
“王岳,你怎么打死了這么多人?朕讓你這么干了嗎?”朱厚熜黑著臉道。
王岳毫不畏懼,笑呵呵道:“臣不知打死了人,只知為國滅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