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琦緊緊地攥著那100珠,她小跑著穿過了狹窄的巷子,躲過了那些幫派分子、流浪漢和拾荒者不懷好意的目光。
她矮身鉆過了掛在窗外電線上的衣服,跑進了那逼仄陰暗,散發著潮濕的臭氣的小樓之中。陰暗的樓道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沒有一點光,深綠色的苔蘚在墻角蜿蜒生長,仿佛地獄來的惡靈努力地擴張著他們的領域。
聽著耳邊的雜音,羅琦穿過了濕滑沾滿了油漬的地面,用鑰匙推開了家中的大門。
在那破破爛爛的木門內,是一個不過10平方米的狹小房間,而就是在這十平方米中,生活著他們一家四口。角落是木板床,躺著因為糖尿病而頭發稀疏的父親,他蒼老瘦弱,像是快要死掉一樣昏睡著。
剛剛踏進房門的腳步突然一頓,羅琦將雙手背到了身后,只因為那攤在屋子里的木椅上,像是過于臃腫的肥豬一樣的中年婦女。
那是個滿頭亂糟糟的棕發,滿臉橫肉,方鼻子,細眼睛的女人,她穿著寬大的臟污得看不清原本顏色的睡裙,踏著一雙破爛的塑料拖鞋,從法理上講,這是羅琦的母親,她的后媽。
一個本不應該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的女人。
“羅琦回來了。”看到了女孩,胖女人露出了貍貓一般的笑容,她用似男人般的粗嗓子說著極其溫柔的話,“又去賺錢了嗎?真辛苦,來讓媽媽看看,你又賺了多少!”
羅琦退到了門外,她沉默地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沒有賺到錢。”
“不會吧,爸爸可還躺在床上,你如果出去一早上都沒有賺到錢的話,那爸爸可就沒有藥吃,要死了哦。”胖女人像是一座山一樣站了起來,她渾身上下的肥肉宛如波浪一樣顫抖,粗壯的嗓門越發得不耐煩,但她還是笑著,向著羅琦靠近。
“你賺到了吧!絕對賺到錢了吧,就給媽媽一點好嗎?媽媽已經身無分文,三天沒有吃飯了,羅琦,你行行好,好不好我不要多,只要你給我一點點!等媽媽賺了大錢,我們家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胖女人一步一步地前進,羅琦則身子發抖,一步一步地后退。
很快羅琦便退到了對門那長滿了苔蘚的冰涼墻壁上,她已經身處最深處的陰暗之中,退無可退。
緊繃的精神終于無法在忍受,她滿臉憤怒,像個幼獅一樣怒吼:“不可能的,我不會給你的!就算我賺到錢了也不會給你一分一毫!因為你絕對會拿去賭,然后全部輸光!這是爸爸的藥費!我絕對,絕對不可能的給你!”
胖女人臉上那夸張且虛偽的笑容消失了,她那幾乎瞇成一條線的眼睛徒然睜大,惱怒地吼道:“你以為是誰把你養到了這么大?白眼狼,還敢頂嘴了!狗東西,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好言好語跟你說,你就是不聽是吧!拿來!把錢拿來!”
喘著粗氣,胖女人像座大山一樣,向著羅琦壓了過來,雙手伸出,就要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將羅琦擒住。
羅琦的心臟怦怦直跳,她感覺到了強烈的無助和恐懼,那是比起面對貨車時還要強烈的恐懼,但她卻必須要反抗,因為唯獨這手里的這些錢,唯獨這份希望,是決不能落到那個女人的手上!
一個矮身,羅琦躲過了胖女人那不怎么靈敏的抓捕,朝著樓梯的方向邁開了雙腿,像風一樣奔跑。
感受著那迎面撲來的冰涼的空氣和猛烈風壓,羅琦劇烈地喘息著,她感覺自己跑得比平時還要快,無論是胸口還是肩膀都發出了酸痛的指令,但她不能停下,因為身后沉重的腳步步步緊逼,那個女人還肆意地大喊著,回身在狹長的樓道中清晰可聞:
“你跑啊,你跑得到哪兒去?我警告你,羅琦,小孩子拿那么多錢可沒好處,你給我滾回來!快點…”
聽著那惡鬼一樣的聲音,羅琦甚至一時都沒有發現,淚花從眼角順著風壓遠去,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她只是奔跑著,跳躍著沖下了樓梯,像是在逃離這悲慘的命運。
羅琦的父親曾經是一個軍人,在退役之后雖然因為殘疾找不到工作,但卻能領取帝國的補助,而且還能讓一個子女獲得免費上公立學校的特權,享受總計15年的免費教育。
在羅琦的眼中,父親是一個正直,風趣,充滿陽光和勇氣的男子漢,就算身體殘疾,依舊通過做打字員,幫人洗衣服等工作,艱難地生活著。
自從父親得了糖尿病,她們家就每況愈下,后媽迷上了賭博,她也不得不讓出了免費教育的名額,讓妹妹能夠有學上,自己則是做些苦工,湊些生活費。
靠著每個月社會福利發放給退伍軍人的醫療補助,他們的生活雖然清貧,但卻還能維持,因為占據支出大頭的醫藥費被大幅減免,只要支撐到妹妹讀完大學,這樣的生活總有個盡頭,總能看到希望。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那時的羅琦牢記著父親的這句話,雖然童工的生活極為艱苦,卻依舊能鼓起勇氣繼續工作,那時支撐著她繼續努力的精神力量,是每晚與妹妹和父親聊天的片刻,親人的鼓勵和笑容讓她的肌肉仿佛忘卻了疲憊。
但好景不長,或許個人的努力真的無法對抗時代的變化,汐皇死了,沒過兩天,上議會便廢除了帝國國民醫療保險法案,同時也取消了對于貧困人口的醫藥福利補助。
這意味這生命與希望同時死去。
羅琦近乎崩潰,首先是父親的醫藥費,如果父親死了,妹妹將不再能享受免費的教育。在這個時代,憑羅琦一個人是不可能通過在織布廠的幫工賺到足夠的學費的,那意味著通過教育改變命運的希望也將湮滅。
所以,父親不能死,妹妹也必須繼續上學,為此,無論做什么,無論面對什么樣的困難,羅琦都會堅定地闖過去。
“要做個有骨氣的人,無論面對什么樣的困境,都不能輕易放棄!”
她的腦海中回想著父親的教導,用力地邁著酸痛疲憊的雙腿,現在,她只需要奔跑就好了。
看著一樓洞口那刺眼的陽光,羅琦的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但也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黑影擋住了她的去路,那堅實的身軀將她直接撞得停了下來,并且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奪走了她手上的一百珠。
“放開我!放開!快放開!”羅琦尖叫著,她瞪大了眼睛,眼角淚珠滴落,本來喜悅的心情跌進了低谷,她用力地掙扎著,但一個小女孩,要怎么對抗成年男人呢?
更何況,這個男人還是幫派的收賬人,他面無表情,豎著只有半邊的古怪發型,穿著又短又緊的廉價西裝,腰間鼓鼓得裝滿了武器,臉上則橫著刺了紋身,加上那嘴角叼著的煙,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人。
羅琦掙扎得更加厲害,但她就像是小雞仔一樣,被那個男人拽著胳膊,從地上拖著,一步一步地上了樓梯,再次回到了那熟悉的樓道。
“你逃得到哪兒去?”羅琦絕望地聽著那熟悉的女人的粗獷嗓音,心中的恐懼和絕望越來越多。
“啪!”她的右臉被胖女人用力一扇,扇出了紅腫的指印。
“唔!”羅琦痛不欲生,但她死死地咬著牙,甚至嘴巴里滲出了血,但她依舊一聲不吭,只是死死地抬頭,看著那胖女人。
“你跑啊!跑啊,我看你往哪跑!”胖女人看著羅琦的眼神,心頭憑空又多出一份怒,她抬起了左手,對著羅琦的右臉又狠狠地扇了下去。
“砰!”
這一擊被那個收賬人擋了下來,男人結實的臂膀,鎖住了胖女人蓮藕一般的臃腫手臂。
“夠了!”收賬人低沉地開口,陰戾的眼神盯著胖女人,“你確定要賣了你的女兒嗎?如果確定的話,她現在就是我們的商品了!”
“哦,是,是是!”胖女人嚇了一跳,氣焰頓時弱了幾分,她說道,“雖然這丫頭看起來臟了點,但她可是個瓜子臉,美人胚子,你們好好調教,不管用在什么地方,都能賺大錢,就用這個抵我借的,行不行?”
“你要賣了我?”還沒等收賬人開口,羅琦率先驚詫地大喊道,“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她鼓起了心中的一口氣,用力地掙扎著,但她甚至把胳膊都扭紅了,那收賬人的手依舊像是鉗子一樣,牢牢地扣著她的手腕。
“你是我的女兒,就是我的所有物,我把你賣了又如何?”那胖女人歪嘴笑著,不屑地說道,“早跟你說過不要再救那個廢人,你非要死犟,哈,搞得家里負債這么高,那可不就是得拿你抵債?你也別急,我肯定不只是賣你一個。等老二回來,你路上也能有個伴!”
“你!”羅琦氣得說不出話,她感覺自己的胸口火辣辣得疼,但心中的痛苦和絕望比這份肉體的疼痛還要深沉。
“我就在這最后一面多教你一點吧!羅琦,這個世界是有錢人的世界,不是窮人的世界,如果想要憑借辛苦的勞作,你是永遠不可能攀上金字塔的尖端!永遠不可能享受幸福的,而我,絕不會和你們同流合污!在這貧民窟中像蟑螂一般活著!”
看著胖女人那冷漠至極的眼神,羅琦絕望了。
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向著無光的深海緩緩墜落,她感覺自己的肌膚被深海的壓強碾碎,冰冷的海水甚至滲入了骨頭里,擠出了肺部的最后一點空氣。
為什么?為什么命運總是如此?難道她們就不配擁有幸福嗎?
羅琦幾乎能想到自己未來的命運,她會被賣到女支院或是賣給貴族,又或是登上遠洋的船隊,去往駝山帝國挖掘銀礦…從小到大,她聽了太多這樣的故事,她知道自己的未來黑暗無光,她知道自己無路可逃。
但為什么,妹妹她也要承受這如此不公的命運?她還那么小,還沒有準備好迎接這個世界的殘酷!爸爸呢?我如果走了,誰能照顧他,他活得過這個晚上嗎?
可惡!
可惡!
羅琦淚流滿面,她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要碎掉一般,那些無法遏制的恐懼和絕望已經支配了她,她已經不打算反抗了!
反抗又有什么意義呢?她不可能打得過眼前的收賬人,也不可能逃離著悲慘的命運,無論她能跑得多快!
“我說,曲哥,你在抓到她的時候,有沒有見到鈔票啊!那是我們家的錢,不過是被這丫頭偷出來的罷了!”確定了羅琦的歸屬,成功將女兒賣掉之后,胖女人又想起了自己的錢,準確地說,是羅琦的錢。
收賬人確實拿到了那100珠,但他只是搖了搖頭,說道:“沒見到,哪有什么錢!”
“他搶走了,搶走了我的100珠!”羅琦仿佛條件反射一般,察覺了這最后的希望,用力地大喊道,她希望兩人能夠內訌,給她逃離這里的機會。
但,收賬人只是冷冷地看著胖女人,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說,我沒有看到,你信嗎?”
胖女人打了個冷顫,訕笑道:“信,當然,曲哥這樣的人一定是信義為先的!”
“對,我也教你一件事吧!”收賬人看向了手中的女孩,殘酷地笑了起來,“這個世界是強者的世界,不是弱者的世界,只有掌握著力量的人才能支配他人,而像你這樣的孩子,雖然可憐,但同樣是被支配的目標!這就是你們的命運!接受它,好好得做個商品,不要在半路上給老子死了!”
羅琦聽到了這個字眼,她不由得想到,或許對于現在的她來說,死亡確實是一種解脫。
但憑什么?憑什么她就必須死?憑什么這個命運如此不公?
難道命運就是注定的嗎?
就在這個瞬間,羅琦的精神卻突然有所成長,她戰勝了那份絕望和恐懼,滿臉平靜地說道:“就算是死,我也要站著死!啊啊啊啊啊!”
她怒吼著,揮起了那纖弱無力地拳頭,狠狠地砸向了收賬人的肚子。
那收賬人嗤笑了兩聲,說道:“你是在給我撓癢癢嗎?小東西,還敢反抗?”
收賬人抬起了他的拳頭,但就在那揮舞出勁風的拳頭即將砸到羅琦身上的時候,他的身軀突然像是鏡子一樣開裂,噴出了溫熱的血泉。
“啊啊啊啊!”胖女人的尖叫剛剛響起,又戛然而止,同樣被莫名的力量切成了碎肉。
羅琦愣愣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在黑暗中崩塌的人體,腦袋還沒有轉過彎來。
這是怎么回事?
在這樣的疑問中,她看到了從黑暗里走出的謝莊,看到了那漆黑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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