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練功房鋪陳著棕色的泡沫軟墊。
隨著日落,屋內的一切都染上了鮮艷的夕陽紅,自然也包括靜坐在練功房正中的謝明碧。
光暈涂抹著她白色的武道服,最后躍動的光點,爬上那高挺的鼻梁和緊閉的雙眸。
她在正念。
或者說,訓練著她的靈性,讓那些調皮得無法被精神控制的潛意識,對體內的靈力和肉身施加影響。
這一切寂然無聲,最終化為一聲輕咳。
“咳。”
額頭冒出汗珠,感受著自己口腔中的咸甜味,她知道那是血的味道。
凝聚鉛花果然沒有想象的那么容易,謝明碧每次都卡在了這最后一步,就算她將煉體篇的動作做得分毫不差,但靈性和靈力控制力依舊限制著她為自身身軀鍍上超凡信息的效率,而凝聚鉛花的最后一步,則需要在很短的時間內,將大量的邏輯緊密相連的超凡信息鐫刻在肉身之上。
抿了抿嘴,神情帶著微微的不服氣,謝明碧將手放在了漂浮在身前的秘銀球之上。
她知道這是自家弟弟的分身,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原理,但她可以跟秘銀球對話,并從其上獲取到用于修煉的無主靈力。
唯一的問題是,這個秘銀球有些呆板。
那是當然的,為了防止出現精神分裂的問題,謝莊對自己分散的神識做了機械化的處理,這是個絕對理性不存在感情的分身。
“姐你已經嘗試了三次了,體內已經出現了輕微的損傷,今日不宜再試。”
謝莊熟悉的聲音從秘銀球上響起,而謝明碧也沒有獲取到任何的靈力。
“我還可以再試一試!”謝明碧眨著眼睛,認真地說道,“我感覺今天要成功了!我有強烈的預感!”
但回應她的,只有堅決的兩個字:“不行。”
“…唉!”她嘆了口氣,想到了今天下午看到的電視直播,心緒浮動。
尤其是直播中斷后浮上心頭的擔憂,更是讓她想起了在貝城憋屈的經歷。
“他應對的是那樣強大的敵人,難道我還要拖后腿嗎?”
“這一次沒有受傷,但那又何嘗不是幸運,這個世界太危險了,我多希望我能快點變強,去幫小莊的忙?至少要能不負爸媽所托,看到小莊結婚生子,成家立業才行!”
“加油!你能行的!要做個可靠的好姐姐!”
這樣想著,謝明碧從失落中恢復了斗志,她站了起來,雙腿開出馬步,雙手動若游龍,單掌拍出,便是脊柱扭轉,全身而動。
她竟是又開始修煉起那無比熟練的煉體篇。
一個動作接一個動作,一聲空響接一聲空響。
她的動作一絲不茍,黑發翩若蝴蝶,腰身動如楊柳。
一遍,兩遍,三遍…
那模擬自詭異的怪異動作,竟是越發協調妖魅,有了一種超凡的美。
腦海中思考著靈力的軌跡和作用,靈性模擬著應該執行的操作,謝明碧一時恍惚,進入忘我之境。
而一直靜默旁觀的秘銀球,似乎也察覺到了謝明碧的變化,將一點點靈力,隔空輸入到了她的身軀之中。
靈力像無形的氣流蝕刻著肉身,改造著平凡的細胞,一點點光華從全身匯聚,凝成了鉛色的花苞。
“啊!!”
但還未等到花苞盛開,這頓悟,便被一聲凄厲的慘叫打斷。
謝明碧身子一抖,無形的鉛花煙消云散,她宛如墜入冰窖,渾身肌肉麻木又酸軟。
這短暫的疼痛反應,讓她的意識極為清醒,眉頭蹙緊,發出了悶哼。
“唔!”
忍著疼痛過去,謝明碧才發現,夕陽早已落下,漆黑森冷的夜幕籠罩了整個房間。
而在屋外,大霧彌漫,將周遭的房屋和街道都覆蓋了進去,縱使以謝明碧勤加修煉后的目力,一時也難以看清樓下的街道發生了什么,只有閃爍的蒼白街燈,不時在大霧里露出了頭來。
那濕冷的,仿佛黏在衣服上的霧氣,讓謝明碧感到極為不適,她的皮膚上激起雞皮疙瘩,內心則有了不詳的預感。
“難道說…”關上了陽臺的窗戶,謝明碧回望向那依舊靜靜懸浮在房間中央的秘銀球。
“方圓兩公里內出現詭異,等階:道級,靈力反應:弱。姐,請暫時不要出門。”秘銀球仿佛某度導航一樣,用謝莊的聲音平淡地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但那聲慘叫。”謝明碧依舊靠在窗邊,不安地凝視著窗外的昏暗街道。
如果不算利威耶倫那一次的全城大危機的話,這還是謝明碧第一次遇到真正的詭異,而那人類的慘叫是如此清晰,仿佛包含了極大的驚懼和痛苦。
“無須在意。”秘銀球再次說道,“那個人已經死了,你救不了。”
“那這個人呢?”謝明碧咬了咬牙,問道,她聽到了樓下的腳步聲,從晃動的霧氣之中,一個人影狼狽地跑到了路燈之下。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衣裙的上班族女士,本來打理精致的卷發和領帶都在狂奔中歪到了一邊,她撫著燈柱,極為驚惶地左顧右盼,似乎那濃霧之中有什么怪物。
“這是個普通人,不過,不建議你把她救到家里。”秘銀球作為完全理智思考的存在,給出了這樣的建議。
“為什么?”謝明碧有些不解。
“因為她已經被盯上了。”
隨著這一聲話語落下,自迷霧之中,響起了微弱的腳步聲,還有空靈而調子詭異的歌謠。
“啊~蝗蟲吃掉了我的母親!”
“田地吃掉了我的父親!”
“當我如此饑餓,我又該吃掉誰?”
“吃掉我,虔誠的神父如此說!”
“吃掉我,肥大的地主如此說!”
“吃掉我,布施的修女如此說!”
“我太餓了,他們吃掉了我。”
謝明碧善良,但更不愿給謝莊添麻煩,這世上沒有什么比她唯一的親人更重要了。
因此,她的心中有了強烈的猶疑。
救?不救?
帶著這份矛盾的心情,謝明碧又看了秘銀球一眼。
而仿佛猜到了謝明碧的想法,那懸空的秘銀球說道:“根據分析,你戰勝目標詭異的概率是70%,但我會跟著你,獲勝的概率是100%,所以,想去就去吧!不經歷風雨如何見彩虹?直面深淵,方能知曉深淵的力量。”
露出了溫柔的笑容,謝明碧隨手拿起掛在墻邊支架上的試驗用靈器菜刀,一個縱身,便三步躍入一樓,毫不猶豫地拉開了大門。
伴隨著強烈的負壓,霧氣伴著濕冷的狂風向著房間涌入,而謝明碧也沖著那位于燈柱之下的女士高喊:
“這邊,躲進來!!!”
那位女士循聲回頭,便看到一個突然打開的黑黢黢的房門,在門前影影綽綽地站著一個黑影,這讓她本來看見希望的心情頓時又跌入了低谷。
那種黑漆漆的地方,誰知道又藏著什么怪物?誰知道這不是新的陷阱?
強烈的恐懼抓住了她的雙腿,讓她呆立在燈柱旁,劇烈地喘息著,卻是半米也移動不了。
看到那女士的姿態,謝明碧雖然也對那迷霧中潛藏的危險有所擔憂,但她終究有常年鍛煉出來的屬于武術家的勇氣,再一想:
“雖然我沒有修出鉛花,但也算身負超凡力量,還有小莊煉制的靈器,無論那詭異是什么東西,終究是道級,有這些力量在手,總能夠周旋一二,而且還有小莊的球球壓陣!我應該珍惜這一機會,總不能一直那么沒用地依靠著自己的弟弟!”
“上吧!”
為自己打著氣,胸前的兇器劇烈起伏著,很快又平靜了下來。
下一瞬,謝明碧眼睛一瞇,長發在狂風中拉直,她全身的機能運轉到了極限,狂奔到了那位女士的身前。
“啊!!!”
謝明碧的突進還沒有達成效果,倒是先嚇到了心情極度脆弱和波瀾的這位可憐的女士,只見她一聲短促尖叫,白眼一翻,竟是裙擺濕透,整個人酸軟地蔫到了地上。
謝明碧急忙一拽住女士的胳膊,防止她摔到后磕到后腦勺,但面對這樣的突變,謝明碧也有些猝不及防:“誒,怎么?算了…”
本來準備拽著跑回家的人,現在頓時需要謝明碧抱回家了!
趕緊攬住女士的腰部,但在謝明碧打算行動的時候,那詭異的歌謠的調子卻徒然加速,輕柔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近到她的耳朵下意識地微微顫抖。
太近了!已經來不及了!
涼意竄進衣衫,仿佛凍住了心臟,全身的寒毛豎起,謝明碧橙紅色的眸子緊盯著那從迷霧中緩緩現身的黑影,握緊了菜刀纏了棉布的握柄!
那是一個差不多一米五的佝僂的人,她頂著汐神教修女常戴的深藍色頭巾,臉上戴著嚴嚴實實的白色石質面具,空洞的眼眶處深邃黑暗,仿佛涌動著黑色的霧氣。
她的身軀包裹著渾黃沾滿了暗紅色污漬的裹尸布,沒有露出任何一寸肌膚,只有那佝僂的背部,顯現出,脊椎骨的彎曲凸起。
這位修女先是看向了歪倒的女士,接著又看向了謝明碧,用蒼老慈祥的語調,詢問道:
“啊,我的孩子,你餓了嗎?”
冷汗,浸濕了刀柄的防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