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蘭,瓦倫首都。
靛洲會議在這里舉辦,諸國的代表團下榻在會議外圍的幾間高級酒店的高級套房里。
此時正值清晨,伴隨著陽光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迷蒙的光線從拉近的百頁窗縫隙中進入了房間,融入了濃郁得宛如霧氣一般的黑暗中,有一道光線拉成橫條,正好打在金色的王冠之上。
那頂王冠顏色渾濁,與其說是金色,更偏向暗沉的橙色,王冠之下是卷曲的云霧般的海浪,浪花間細密的紋路經過了精心的設計,讓這浮雕看起來像是在晃動一樣,而海浪之上托舉的,則是陰晴圓缺各不相同的月相。
如果有汐神教的虔誠信徒在此,一定能夠認出,這頂王冠與傳說中汐神頭頂的哲人王冠相差無幾,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在王冠之下,是一張暗綠色的、死氣沉沉的臉。
他是汐皇。
汐皇有一頭亂糟糟濕漉漉的深暗長發,那些盤結的、一縷縷的發絲從頭頂垂下,將他大半的面容都遮擋在了陰影之中,而陰影之中的面孔,同樣凝重慘綠,眼袋暗紅,還有些浮腫,像是一具在海中沉浮已久的尸體。
他穿著華貴的三層服飾,坐在靠背高過了人身的椅子上,明明看起來極不健康,甚至衰弱,但卻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和所向披靡的氣勢。
汐皇暗金色的眼睛凝視著前方的黑暗,他知道在那潮濕的黑暗中,矗立著他最信任的臣子,鎮南公爵,同樣是從軍旅中提拔上來的王冠級使徒。
沙啞的聲音響起,汐皇開口說道:“鎮南,你的小女兒,也該上小學了吧!”
鎮南公爵尚在中年,聲音堅實有力:“確實,她今年剛剛六歲,正好該到了上學的年紀。”
“汐北小學雖然是夜城最好的貴族學校,但學費可不便宜,你們家里準備好了嗎?”
“感謝您的關心,最近家里的生意挺好,您是了解我的,我絕不打沒把握的仗。”
“好,那我就不替你多操心了。”汐皇淡淡地說道,“不過,汐丑那個孩子還要你多費心了。”
“吾皇,大皇子本性聰慧,只是調皮貪玩,如果進行嚴苛的教導,未必不能成才,但現在放任在花柳之地、酒館賭場,這豈不是放縱他的獸性,讓他徹底墮落,不再有成為儲君的可能?”聽到大皇子的名字,鎮南公爵頓時也有些急切,義正言辭地說道。
“鎮南,此事休要再提,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但大皇子是嫡長子,無論名正還是言順,由他作為儲君,都是很合適的,我只是痛惜這么好的一個孩子,現在成了這樣,唉。”鎮南公爵嘆息了一口氣,顯得有些惋惜,他還記得那個年輕人之前的模樣,軍旅生活中一身正氣的樣子和現在的紈绔姿態完全不同。
“我懂你的苦心,但,就算我不立汐丑為儲君,他很快也會當上真正的汐皇。”暗金色眸子迎著光線望向了百葉窗縫隙外的世界,汐皇的聲音無比坦然。
而聽到這話的鎮南公爵,則面色大變,他雖然出身底層,但并不是個蠢貨,他聽出了汐皇的意思,忍不住說道:“吾皇,您可要保重身體啊,帝國的復興還要倚重您的領導呢!”
“我的身體沒什么事。”汐皇說道,那仿若死尸一般慘綠的臉上拉出了狠厲的微笑,“但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
“什、什么?”鎮南公爵皺緊了眉頭,說道:“有人要殺您?那我這幾天就護佑在您的身邊,有我在,您必定安然無恙。”
“不必。”汐皇說道,他那一縷縷濕漉漉的發絲晃動著,隨著他的眼睛望向了鎮南公爵,“鎮南,你應該也感覺到了,這一次靛洲聯盟會議,各國矛盾重重,瓦倫皇帝野心勃勃,巨鹿帝國隔著靛蒼海峽虎視眈眈,留給汐地的時間不多了。”
“是。”鎮南公爵的心神還沉浸在之前的議題之中,但依舊附和道,“瓦倫皇帝無法忍受繼續眼睜睜地看著巨鹿擴軍,他可能會覺得這是最后的機會。”
“是啊,最后的一統靛洲的機會,也是汐地的機會。”汐皇嘆息了一聲,空氣中的濕度更加大了,他臉部的肌膚在抽動,仿佛有什么東西想要出來,“但要想抓住這個機會,要想皇室重新壓制那些大的壟斷企業,汐地必須要根除它身上的毒瘤。”
“那些新貴族,他們在上議院和下議院都有人,而且還是公爵,其中更有珊瑚公這樣的深淵級使徒,他們有權,有錢,有超凡力量,和舊貴族們也頗有姻親,這樣的派系,已經太過根深蒂固。”
“是啊,你說的沒錯,鎮南,正是如此,他們才是必須鏟除的心腹大患。”
“怎么鏟除?吾皇,我和華沙去分別刺殺?”
“殺戮解決不了問題,因為他們沒有把柄,沒有犯錯,難道你要把他們滅族不成?”
“這也不是不行!”
“呵哈,別人說你是混蛋,你還真是個混蛋啊!鎮南,殺一人簡單,滅一族不難,但這天下人,卻殺不得,所以,要想除掉這些毒瘤,就必須要光明正大、占據大義地殺!”汐皇一拍椅子,那束光恰巧照亮了他的眼睛。
鎮南看見了那雙眸子,那渾濁的暗黃變得金燦燦的,那圓形的黑色瞳孔變得豎直,在那一瞬間,那不像是人的眼睛,而更像是海怪或者龍。
“為此,難道值得您付出生命嗎?”鎮南不解,卻也為汐皇的魄力所折服,這樣置生死與度外的豪情,才是王者的氣量。
“當然,在這世俗之中,還有什么比,謀殺一國之君,還要大的罪名呢?”汐皇說道,“我要的,是民心!”
“但…”鎮南公爵又想到了什么,想要提出質疑,但汐皇卻制止了他,淡淡地說道:
“你所擔憂的,都在我的計劃之中,今天,我之所以找你,是想要你,將我頭上的這頂真正的哲人王冠帶回汐地,將它親手戴在新皇的頭上。”汐皇說道,“我能信任你嗎,鎮南公爵?”
“當然,您才是我所效忠的君主!”雖然心中滿是疑問,但鎮南公爵沒有多說。
“很好,過來吧,把它摘下來,這頂王冠,才是我皇室延續至今的依仗,你要保護好它,把汐地興盛的希望傳承下去!”
“定不負您的重托!”鎮南公爵利落地低頭跪地,單膝行效忠時的大禮。
他再次站起來,迎著汐皇平靜的目光摘下了汐皇頭頂的那頂沉重的金冠。
室內的光線突然暗淡,在一片模糊的影子里,鎮南公爵并沒有發現,虛幻的章魚觸須從哲人王冠的下方延伸而出,順著王冠的移動從汐皇的腦海里拔了出來。
那幻影濕滑地扭動著,又在瞬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