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李龜年走進逆旅大堂的時候,本來正安靜飲酒的杜甫忍不住愣了愣,他少年時在雒陽可沒少聽這位李大家弄樂唱歌,只不過他沒有財力去結交這位奔走于權貴間的李大家。
“子美,你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家中的一些事兒。”
杜甫知道對面好友是個藏不住話的大嘴巴,若是讓他知道來的是何人,只怕用不了一時片刻,這滿逆旅的人都知道李大家來了。
李龜年看到邊令誠后,亦是加快了腳步,皇宮里最得圣人寵愛的宦官莫過于高力士和崔滌,接下來便屬這位邊監門了。
“拜見邊公。”
李龜年貪財卻不好權,因為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當官的料,因此哪怕再得圣人歡喜,他對著邊令誠這些宦官也都是客客氣氣的。
“李大家不必多禮,來,坐下說。”
隨著邊令誠的招呼,李龜年才半個屁股坐了下來,這時候他也是內心忐忑,不知道圣人讓邊令誠傳什么口諭給他,竟然需要這般掩人耳目。
“李大家且附耳過來,圣人這口諭,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卻不能再叫旁人知曉。”
李龜年探頭伸了過去,邊令誠亦是壓低了聲音,只是寥寥幾句話,李龜年就不由苦笑起來,他哪里想得到圣人居然冒用他的身份和那位安西沈大家結交,如今竟是要他假扮自己做替身,這算什么事呢!
要知道他可是興沖沖地回長安,打算去拜會這位沈大家,放眼天下,也只有這位沈大家的曲譜讓他有耳目一新之感,更是讓他靈感涌動,要知道最近這幾年他雖然往來東都和長安之間,游走于王公權貴宅邸,任誰都要稱他一聲大家,以能請他到家中演奏為榮。
可是他卻再難找到年輕時弄樂的那種高興和感動,他甚至有兩年沒有作出讓自己滿意的新曲了。
邊令誠看著情緒低落的李龜年,給他杯中滿上酒道,“李大家也不必介懷,圣人難得這般游戲一回,等沈大家回了安西,便不必受這委屈了。”
“沈大家還要回安西?”
李龜年握著酒杯的手顫了顫,在他看來似沈大家那樣的人,便該留在長安城里,一如他當年。
“李大家有所不知,這位沈大家志在軍旅,圣人以李大家之名與之相交,雖說勸了兩回,可這位沈大家確實不在乎這長安城的榮華富貴,確實叫人欽佩。”
邊令誠也算是看遍了朝中內外各色人等,可他還真是頭回見到沈光這樣的人,既不是篤信佛道有出塵離世之念,也不是完全淡薄名利富貴,只是一心一意想在安西建功立業。
李龜年這時候卻是唏噓起來,他這幾年忙于各種應酬,于音律作曲之上鮮少能心無旁騖地投入其中,比起這位不慕長安富貴的沈大家來說,真是慚愧不已。
“邊公,不知我是否可以和沈大家相交,便用其他化名。”
聽到李龜年這話,邊令誠笑了起來,寬慰這位有些惶恐的李大家道,“自無不可,只要李大家莫壞了圣人興致就行。”
“話已傳完,李大家,咱就先回去了。”
邊令誠看著欣喜的李龜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便招呼著隨行的衛士,離開了這家逆旅。
不遠處的杜甫看著神情幾度變化的李龜年,仔細想了想后還是沒有去和這位李大家交際,他已經不是年少輕狂的年紀,這趟來長安還是要以科舉為重,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李龜年坐在桌案前,喝完了剩下的半壺酒,抬起頭時看到了不遠處起身的兩名士子,莫名地覺得其中一人面熟得很。
杜甫本不愿多事,只是他剛要和好友離開,卻被那位李大家喊住了。
“小杜,且過來陪某喝兩杯。”
“子美,那老丈認得你啊!”
看著身旁有些錯愕的杜甫,蘇源明忍不住推了推他,杜甫當即回過神,朝蘇源明道,“源明先回客舍,那老丈是我父親舊友…”
“既是子美長輩,便是我的長輩,我自當拜會。”
“源明,我這位長輩素來不喜熱鬧,待下次我再為你引薦。”
蘇源明看著不遠處沒拿正眼瞧自己的老頭,當即訕訕地笑道,“那我便先回房去了。”
送走好友,杜甫方自整了整衣冠,走到李龜年面前行禮道,“見過李大…”
“坐下再說。”
李龜年沒讓杜甫全了禮數,如今他可不是什么李大家,而是李大家的替身,之所以喊住這位小杜,也是怕這位認出自己的小杜到了長安城后亂說話。
“你是杜司馬的兒子,某記得岐王可是夸你才氣不下李太白,這回來長安是…”
“不瞞李公,小子這回來長安,是為了進士科…”
“原來如此,那小杜你在長安城可有住處,不妨隨某同行。”
李龜年想了想,圣人本來是要他去華清宮小住幾個月,可是那位沈大家那兒,他實在不愿意錯過,可又不能壞了圣人的興致,他就只得給自己再弄個身份。
與其回到長安城再想方設法,倒不如路上就解決了,到時候就連自家宅子都不回,只叫心腹去趟家中,就說自己仍在雒陽就是。
杜甫看著開口邀請自己同行的李龜年,不由有些錯愕,在他印象里這位李大家往來的都是達官貴人。
“怎么,小杜你不愿意嗎?”
“愿意愿意。”
能和李龜年同行,杜甫自然不會拒絕,雖說他也怕麻煩,可是李龜年都開了口,他若是拒絕,同樣也是麻煩。
“小杜且寬心,你和某同行,絕不會叫你吃虧。”
“來來來,且去某車上,咱們早日回長安城。”
李龜年握著杜甫的手起來了,他決定冒充這位小杜家中的長輩,然后尋個機會去拜訪那位沈大家。
拗不過李龜年的杜甫,只得應下,然后便去尋了好友說明情況。
“既然長者有邀,子美自去便可。”
蘇源明并沒有詢問到底,他為人雖然大大咧咧,可是并不蠢笨,自然瞧出杜甫口中這位似乎有些什么隱情,不過哪怕他再好奇,也不會讓朋友難做。
“那就多謝源明了。”
杜甫收拾了下行囊,便離開了客舍,說起來自從父親病故,家中便不再富裕,他這回來長安應試,都是住在這城外的逆旅,等著開考的時日近了,再去長安城里尋找下榻之所。
如今有李龜年相邀同行,他倒是不必為此擔心了,雖說他覺得這位李大家必有所圖,只是他如今身無長物,也沒什么好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