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外面來的那位沈郎君氣派可不小,他還請那些游俠兒喝了咱家的冰鎮蒲桃釀。”
后廚里面,那出面招呼沈光的伙計正眉飛色舞地朝自家大郎說道,他可是許久不曾見到有帶著牙兵的貴人不在驛站歇息,卻是來他們家休憩。
“人家氣派不小,關你何事,還不快將客人要的羊肉端上去。”
說話的大郎,是個肥壯的高大漢子,熊腰虎背,蒲扇般大小的手里拎著把厚背尖刀,那盤中的羊肉被他片得極薄,碼放得整整齊齊,托盤上還擺了小碟的豆醬清。
伙計聞言連忙端著木盤出了后廚,這時候這大郎方自放下手中的刀,自言自語起來,“沈光…想不到安西軍里又出了個人物…”
大堂里,三伙游俠兒嘗過那冰鎮蒲桃釀后,在這炎炎暑日里只覺得渾身舒爽,于是不由都對沈光頗為感激,雖說這位沈郎君并沒有多看他們一眼,可是人家愿意請他們吃酒,便已是抬舉了。
“謝過沈郎君。”
三伙兒游俠同時朝沈光行禮后方自離去,待人都走后,王神圓方才忍不住問道,“郎君,這些游俠兒多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您何必和他們打交道?”
在牙兵們眼里,什么狗屁游俠兒也不過是群江湖混混罷了,真動起手來,他們一個能打三五個不在話下,更何況這些家伙也多是干些上不得臺面的勾當。
“某自曉得他們不是好人,可是他們也有他們的用處。”
沈光曉得,哪怕自家鏢局開出來,能有安西軍的那些老兵做鏢師,可是絲綢之路那么長,要是來去都得一路和那些馬賊廝殺,那也是得不償失,他讓那些老兵當鏢師,是為了安西保存兵力,可不是拿去和那些盜匪們耗的。
“郎君,您點的羊肉來嘞!”
隨著那熟悉的吆喝聲,幾大盤羊肉擺放上桌,沈光連著吃了兩天的干糧,這時候聞到那股香味,忍不住食指大動,不由動筷夾起一片蘸著那豆醬清放入口中,只覺得軟嫩香滑,醬料亦是鮮咸適中,這滋味竟是妙極。
“你家廚子這手藝可著實不差。”
一連吃了好幾塊羊肉,沈光方自停筷道,這時候那些牙兵們已經如同餓死鬼投胎般搶食起來,也就王神圓還能把持住。
就是高仙芝府里那從長安綁來的廚子也不及這兒的廚子手藝,沈光感嘆間,卻是忍不住動了同樣的心思,
這人生那,唯有美食不可辜負!
想到這些日子在火燒城吃的飯食,沈光頓時覺得他該給自己找個這般的廚子,于是他看向邊上洋洋自得的伙計道,“能否請貴家的廚子一見?”
伙計聽到這話,頓時變了臉色,自家大郎平時偶爾會在后廚為客人整治吃食,不過這脾氣著實古怪了些,這幾年不是沒有客人想要見大郎,可是卻寥寥無幾能夠得見。
哪怕眼前這位郎君來頭不小,可是伙計也不敢肯定自家大郎愿意見他。
“若是有為難處的話,就當某孟浪了。”
沈光雖說頗有種讓牙兵去把這位廚子綁回火燒城的念頭,可他終究不是高仙芝,能干出這種事情來。
“某家裴大,見過沈郎君。”
還未等伙計回答,他便聽到了自家大郎的聲音,然后只見大郎仍舊穿著那身舊藍衫,腰間圍裙上滿是油膩。
好一條壯漢!
這是沈光的第一印象,眼前這位廚子論個頭雖不及李嗣業那般高大,可是這身板卻絲毫不差,尤其是那雙大手,又粗又厚,那可真是砂鍋般大小的拳頭。
“某家沈光,大郎這整治羊肉的手實乃一絕,某生平還未嘗過這等美味,才冒昧請見,還請大郎莫怪。”
沈光很是客氣地說道,這安西果然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沒想到一個廚子都有不輸李嗣業的體魄,他覺得自己最近怕是運氣爆棚,等到了員渠城,說不得尋家賭坊能發個利市。
裴大沒想到沈光這般客氣,明明自己不過是一介廚子而已,這位沈郎君也不知真是如此,還是裝出來的。
沈光身后,王神圓亦是站了起來,哪怕對面是個廚子,可他心中仍舊警惕無比,似這等魁梧的漢子放在軍中便是可充牙帳親衛將領的虎熊之士,怎地會在這地方當個廚子。
“郎君客氣了,郎君若是喜歡,某這兒自釀的豆醬清還有不少,郎君走時,帶上幾壇就是,拿來佐肉最合適不過。”
裴大亦是笑道,他生得面容粗獷,只是偏生了雙細狹的眼睛,這一笑之下眼睛瞇成了線,看著倒像是寺廟里笑嘻嘻的佛陀,讓他那龐大雄壯的身軀顯得沒有那般充滿壓迫感。
“那某便不客氣了,大郎若是有空,不妨坐下來,一道喝兩杯。”
沈光聞言,然后自是開口相邀,他和王神圓一樣,不相信這般魁偉的壯漢會委身于區區逆旅當個廚子。
“郎君見諒,后廚里還有活計沒干完,某要是與郎君同飲,難免會讓大郎不快。”
“既如此,倒是某思慮不周,今后若是有緣,某自請大郎吃酒。”
見對方婉拒,沈光亦是沒有糾纏,只是大方地坐下,繼續和牙兵們喝酒吃肉,他倒是顯得淡然,可牙兵們卻沒了先前的輕松快活。
哪有長這么壯的廚子,這等人要是披上重甲,手持斧鉞大錘,活脫脫的殺神啊!
“諸位慢用。”
那伙計亦是忙不迭地回了后廚,自家大郎可從不是什么藏頭露尾之輩,怎地今日卻隱瞞起身份來。
“大郎…”
“不要啰嗦,某自有打算,你且照顧好客人就是。”
裴大沒有讓這從小看著長大的家奴說下去,只是拿起刀,又將頭整羊剝皮剔骨,臉上表情全神貫注,手中的刀運轉如飛,沒有絲毫停頓。
大堂里,看著仍舊悠然自得喝酒吃肉的沈光,王神圓卻沒了吃喝的心思,只是道,“郎君,咱們吃得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該…”
“你這么一說,咱們也是該走了。”
吃下最后那塊羊肉,沈光方自放下筷子,抬頭看向從后廚里出來的伙計道,“伙計,把你家的豆醬清拿幾壇過來于某,大郎可是答應過某的。”
伙計沒想到這位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沈郎君開口要起東西來還真不客氣,只是大郎剛才確實說過這話,一時間他只得道,“郎君,這天氣炎熱,咱家的豆醬清需得存放在陰涼處,你這大晌午的趕路,只怕到晚上便壞了…”
“你這廝怎地這么啰嗦,咱家郎君…”
“不可無禮。”
喊住身邊急脾氣的牙兵,沈光朝那伙計笑道,“某知道這天熱,不過你家不是有冰窖嗎,拿厚布用冰塊裹著放木箱里就是,咱們快馬趕去鎮城,想必壞不了。”
“你若是不能做主,便去問問大郎?”
伙計聞言,連忙又返身鉆回后廚,只剩下其他兩個伙計不知是不是該上去收拾碗筷。
“照辦就是。”
裴大聽完自家伙計的稟報后,亦是忍不住臉上神情微動,這玉面判官果然是個妙人,難怪高仙芝也這般器重于他。
大堂里,沈光只等了沒多久,就見那伙計托了只木箱出來,“郎君,咱這木箱沒那么厚實,您這一路上可得小心摔著。”
“告訴大郎,改日某自派人送兩壇好酒于他。”
沈光讓牙兵們帶上木箱,接著自是出了大堂,從其他伙計手里接過馬匹,便策馬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