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楊云的話,張九齡滿意點頭。
這正是他希望楊云應該具備的“優秀品質”,除了政治正確外,做事還必須符合他的心意。
“父親,張帥在邊關對胡人將領任用頗多,認為胡人驍勇善戰,但現在看來,胡人不諳兵書,不知天時地利人和,不曉進退之計…連起碼的為全軍開路的事情都做不好,如何可以委以重任?此番正好可以糾正一下邊鎮重用胡將的陋習,要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張拯言語犀利地發出抨擊。
張九齡點了點頭,看來兒子所言非常符合他的心思。
楊云看出來了,張九齡要對邊鎮的胡人將領下手。
這對他來說是好事。
歷史上正是因為像安祿山這樣的胡將手里的權力太大,方才導致安史之亂,大唐就此由盛轉衰。
不單純是一個安祿山的問題,事實上胡將后來完全把持邊鎮,安祿山節制平盧、范陽、河東三鎮,安思順統領朔方,哥舒翰管轄河西、隴右,十大邊鎮中僅有封常清統北庭、安西,楊國忠遙領劍南、裴敦復統嶺南,但漢人統領的四鎮距離長安、洛陽太遠,且實力不濟,就算不是安祿山也會其他人造反,變生不測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當然,哥舒翰俠義勇壯,忠心耿耿,又另當別類,但李隆基用人有問題是毋庸置疑的。
“張令公,晚輩之前曾窺探天機,得知一些胡人將領將會危害大唐江山社稷,將來很可能有人領兵作亂,不如晚輩去跟陛下進言,藉此機會鏟除威脅,防微杜漸…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楊云此番主動承攬了跟皇帝告狀的任務,反正皇帝喜歡聽那套仙人、鬼神之言,若李隆基真要保安祿山,就說安祿山是妖孽,用一些所謂的神跡來支撐他的說法,如此一來安祿山必死無疑。
張九齡皺眉打量楊云。
他這次叫楊云來,不過是試探楊云的政治傾向,可沒準備真用楊云來對付邊疆那些不聽話的將領。
可聽了楊云透露的“天機”,再聽這便宜孫女婿信誓旦旦要幫他解決邊鎮的隱患,張九齡登時覺得楊云是個強有力的助手。
這門親事算是結對了!
“父親,楊公子勇于任事,這是好事啊!”
張拯難掩喜悅,笑著對張九齡說道。
現在已是一家人,楊云是你的孫女婿,既然他說要幫我們對付朝中“邪惡勢力”,還從皇帝最相信的讖言著手,這不正符合我們的利益么?
張九齡對這事卻顯得極為謹慎,道:“若只說是天機,老夫認為過于荒誕不經,不過你去進言一下未嘗不可,畢竟你現在是侍御史,邊疆戰事剛開始便出現偏差,足以說明邊鎮節帥早先的進言有多不靠譜,侍御史確實應該上疏糾正。”
看起來張九齡沒同意楊云的說法,但其實完全贊同,不過先說了丑話,讓楊云擔下責任,他不摻和,免得有損他平時不信鬼神的好名聲。
楊云當然知道張九齡既想用邪門歪道對付政敵,又不想被人說閑話的心思。
你不就想做清流嗎?
我成全你就是!
“那晚輩回去后就草擬上奏,向陛下進言,望張令公以后在朝多多提點。”楊云最后表態。
這下書房里的氣氛更加融洽了,張楊兩家的聯姻終于開始有了效果。
楊云出來時,張拯親自送客,路上向楊云面授機宜。
大概是說奏疏怎么寫,不過有關上天警示和讖言那一塊,他不懂,只是交托進正義之言,讓皇帝處置進兵失敗將領的責任,同時處置朝中主戰派,以正視聽。
張拯比張九齡更加心急。
張九齡只是想利用楊云對付近來有些飄的張守珪,而現在張拯的意思,則是要將高力士和李林甫兩個主戰派一舉拿下。
“在下知道該怎么做了。”
楊云心中頗不以為然,但表現出的卻是唯唯諾諾的姿態,至于回去后具體上奏怎么寫,他有自己的主意。
回到家中,楊云草擬了入朝后第一份詔書,半個時辰后即送去御史臺,再由御史臺往上呈遞。
結果當天夜里,高力士就看到奏疏,閱讀完畢嚇了一大跳,趕緊去李林甫府上拜訪。
李林甫將楊云的奏疏看過,皺著眉頭道:“這楊國舅之前一直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動作,突然間要對付北疆將領,是否有張曲江的意思在里面?”
這份奏疏中,楊云并未提及要追究朝中主戰派的責任,但卻旗幟鮮明地表示必須要嚴厲處罰失職將領,甚至還牽扯出什么天機,如此一來自然而然地影響到主戰派的利益…出征吃了敗仗要擔責,那朝中全力推動對突厥用兵的高層官員憑什么一點責任沒有?
高力士道:“張相一向自命清高,從來不會以堪虞玄空之事作為引子干涉朝事,照理說,楊國舅上疏跟他關系不大。”
“那高公,不知您覺得應該如何處置?若陛下看到…怕是連張元寶都不好收場。”李林甫緊張兮兮地道。
元寶乃是張守珪的字號,屬于如今大唐軍方的一面旗幟。
當初李林甫執意跟張九齡作對,拉高力士下水,二人儼然是朝中主戰派的代表,但其實高力士不過是想拉近與軍隊高層的聯系,鞏固他的權位,沒想到會惹來一身騷。此番高力士來找李林甫,便是想此事該如何收場。
不管怎么樣,北方邊鎮出兵落敗這件事,二人屬于一條繩上的螞蚱。
高力士道:“張將軍看起來要將出征失敗的責任推到下面幾個將領身上,怎會不好收場?或許他還想把誤他大事的人殺掉,宣泄心頭之恨呢。”
李林甫問道:“高公的意思是…?”
“我?我能怎么辦?這是楊國舅入朝后第一次上奏,若不將奏疏報告陛下,陛下事后查知,誰能擔得起責任?陛下明日估摸就要出關,到時必須將此奏疏上呈,看陛下意見如何。”高力士無奈地說道。
李林甫聽高力士話里的意思,事情已經無法轉圜,楊云要以誅除奸邪之名除去北方胡人將領的事必被李隆基知曉,而李隆基對于這些讖緯學說一向又很相信。
那高力士來找他是何目的?
李林甫突然想到一個很不好的結果:“莫不是高力士借此把責任全推到我身上?回頭他無事一身輕?”
果然,高力士臨走時,不懷好意地道:“李夕郎,這推動邊軍出戰系由你主導,我不過是聽了你的意見,在陛下面前提了兩句,若出了事你別想往我身上推,不然到時誰都保不了你!”
就在李林甫感覺不對頭準備反駁時,高力士話鋒一轉:“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現在北疆不過是小敗,陛下不想軍心動搖,必定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至于朝中某些人的主張,陛下未必會放在心里。”
李林甫送走高力士后,心中惴惴不安。
現在高力士想抽身事外,那戰敗的責任全都會落到他這個主戰派代表身上。
“早知道如此,就不該跟張曲江對著干,本來這也不是我的差事。如今出兵受挫,板子我一個人來挨,但國計方針豈是我一個人能決定?唉,希望不要影響陛下對我的看法,否則官位不保。”
翌日上午,李隆基結束閉關,從小黑屋出來,整個人昏昏欲睡,一副精神萎靡不振的模樣。
讓一個沉迷酒色之人,關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對著神仙的雕像冥想,是一件既煎熬又費神的事情,本來李隆基說要多閉關幾天,結果兩天下來就受不了,又提前出關了。
“陛下,北疆出了變故…張帥領軍出征,遭遇突厥兵馬埋伏,小有折損…”高力士趕緊把重要軍情稟報。
本來這種事,應該昨夜就告訴李隆基的,但以高力士之意,既然只是小敗,不涉及邊疆城池安穩,不必太隆重,免得皇帝以為遭遇大敗。
李隆基無精打采道:“不是說草原內亂嗎?怎么剛出兵就受挫?有戰報嗎?”
“有的。”
高力士趕緊將幽州節度使府送來的緊急軍報呈上。
李隆基無心細看,擺擺手:“張守珪怎么上報的?”
“回陛下,張將軍之意,出兵失利完全是幾名胡人將領不聽號令,輕兵冒進,中了突厥人埋伏所致。后來張將軍率中軍發起沖鋒,突厥人主動撤兵,雙方并未展開戰略決戰。”高力士故意把事情說得很輕。
李隆基問道:“大唐將士死傷多少?”
突然被皇帝問到點子上,高力士愣了一下,面色有些難看,但還是照實稟報:“幽州節度使府上報,說是折損了四千多人馬…不過突厥人大抵也是相同的損失。”
“四千多人馬?”
這損失顯然不在李隆基接受范圍內。
李隆基極為睿智,當即說道:“既然是中了別人的埋伏,突厥人怎也會損失四千兵馬?這上報分明有問題,是否有虛報瞞報的情況?”
高力士為難道:“陛下,這個老臣不知,但以幽州節度呈報,稍后會將導致首戰失利的幾名將領押送到洛陽,交由朝廷審訊定罪,倒是自可水落石出。不過以老臣想來,這種事…不宜聲張。”
“嗯。”
李隆基最初很生氣,但聽了高力士建議后,覺得頗有道理。
吃敗仗這種事,確實不宜大肆宣揚,引起百姓的惶恐就壞了,最好說突厥人突然南犯,我大唐將士主動迎擊,經浴血奮戰,殲敵四千,成功擊退突厥人的入侵,贏得一場保衛疆土的大捷…
“這件事,回頭朕會跟幾位重臣商議一下,還有別的事嗎?”李隆基意興闌珊,這兩天把他憋壞了,出來后自然想先“放松”一下。
高力士道:“這里還有新任侍御史楊云的上奏。”
說著,他將楊云的奏疏拿出來,鄭重其事地呈送到李隆基面前。
天才一秒:wap.2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