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高實際已年過四旬,但他面色紅潤,皮膚白皙,臉上不見皺紋,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出頭。
他主動提出跟楊云交朋友,楊云一時間有些琢磨不透,到底誰占了誰的便宜。
楊云搖頭:“在下一介后生,怎敢與張天師平輩論交?”
張高臉上帶著和熙的笑容,道:“看來楊小道友對貧道依然心有芥蒂…不過也難怪,你我初次見面,如此結交實有唐突之處,不過…就算楊小道友不愿首肯,你這個朋友貧道也交定了。”
死賴著非要交朋友!
真當你們天師道是名門,你名聲也很大,我就非要賣給你這個面子不成?
若是換作別人,能得天師道掌教賞識當朋友,該是何等榮幸!
偏偏對象是楊云。
楊云的想法很多,他很清楚現在天師道尚未得到朝廷認可,本身天師道在道門就屬于出頭鳥,為天下各道家宗派抵制。
跟天師道結成同盟,利弊難明。
王籍扯了扯楊云的衣服,輕聲道:“師兄,張天師也是一片好意,不如就應了他?”
王籍眼睛放光,顯然跟張高平輩論交,在他看來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父親王昱作為劍南道節度使,曾想過拉攏張高,把天師道幾百萬信眾收攏為己用,只是緣慳一面,才退而求其次跟青羊宮合作。
現在明知青羊宮的勢力出不了蜀地,王昱想得到道門支持,天師道是最好的合作對象。
楊云卻很執著,搖頭道:“此事需要家師作決定,在下實在是不敢越俎代庖,隨隨便便就做出承諾。”
“哦!?”
張高大惑不解,似在想,楊云是要去請示假的武尊真人,還是那個云游在外,從未曾露面的那位?
楊云起身行禮,道:“時候不早,在下先回了…張天師,幾天后的法會再見。”
楊云的意思很明確,在道家法會舉行前,別來找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有事等法會結束再說。
張高對楊云越發好奇了,目光如炬,卻看不出子丑寅卯。
楊云不顧王籍反對,徑直往茶肆門口走去,張高和李青觀無奈之下,只得起身相送。
到了門口,卻見茶肆所在這條街已被圍觀人群堵住,遠處去簡直是人山人海。
人們見到楊云和張高出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好像在后世圍觀哪個大明星。
“楊小道友造福東都民眾,貧道也跟著沾光,真是無比榮幸。”張高把自己擺在很低的位置上,由衷說道。
楊云卻很清楚,這根本就不是什么張高沾他的光。
本身張高領導的天師道在洛陽就有很深的根基,擁躉眾多,這跟別的宗派只限一隅之地發展有極大不同。
張高是當世少有的宗師級人物,若論在普通群眾中的影響力,可能張果和羅公遠都要靠邊站。
天師道屬于開宗立派,源遠流長,張果和羅公遠卻只是空擁有仙人的名聲。
楊云沒有應答,正要走,卻見人群里一陣吵嚷,旋即一群殺氣騰騰的道士從里面鉆了出來,手里全提著法劍,儼然是來找事的。
當楊云看到為首那人,便料到對方因何而來,別人他不認識,當首者卻有過數面之緣,正是青羊宮的法凌道長。
“觀主,都在這里了。”
法凌身后一人怒氣沖沖道。
楊云心想:“怎么才半年時間,法凌就已坐上青羊宮掌教之位?就算前掌教下課,也該是他師侄上位!再不濟他上面還有個二師兄,幾時輪到他出頭?”
張高見到法凌等人,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頷首道:“竟都是故人。”
好像法凌等人的到來,也在張高的推算中。
楊云忽然意識到,張高有意在此擺下擂臺,可能不單純只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更多是要為蜀地道門以誰執掌牛耳做一個了斷。
可他心里還是不爽,又有一種被利用的感覺。
爭執主要是你們青羊宮和天師道,關我屁事?
“法凌道長,久違了。”
楊云禮節性打招呼。
圍觀百姓不明所以,顯然這個法凌名聲不響,在場人大多沒聽說過。
張高背后的李青觀走出來,喝問:“法凌,你帶這么多人來是何意?可是心有不甘,想在東都鬧事?這里可不是蜀地,還以為有官府的人為你們撐腰?若事情鬧大,對誰都不好。”
法凌本來信心十足,可看到楊云和張高站在一起,頓時發愁起來。
“觀主,人都在此,正好把他們一鍋端了,您只管下令,我們負責解決。”法凌身后的人躍躍欲試,但聽說話這人的口音,不像來自蜀地。
楊云大為費解,法凌會帶一批不屬于蜀地的道士到洛陽來生事?
那他帶來的是什么人?
法凌神色陰郁:“本道長奉劍南道節帥之命,前來東都參加道家法會,以彰顯本觀道家正統的地位,未曾想竟在此遇到二位…既是故人,便前來打個招呼,不必見外。”
本來殺氣騰騰上門來鬧事,但見到圍觀的人多,再者楊云和張高在一起,法凌態度雖然強硬但氣勢明顯弱下來。
圍觀人群都想看熱鬧,聽到這話不由滿心失望。
什么跟什么嘛?
你帶來的人都說要解決問題,那就開打啊,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來打招呼了?
楊云道:“法凌道長客氣了,我這邊沒閑暇招呼諸位,只能先行告辭,你們有事的話自行商談。”
說完楊云拔足欲走。
王籍趕緊提醒:“師兄,青羊宮的人明顯為你而來,有張天師相助,他們不敢怎樣,可一旦落單,便會面臨以寡敵眾的局面,今天我沒帶人來啊。”
張高聽到王籍這番話,笑瞇瞇打量楊云,想看他有何反應。
楊云瞪了王籍一眼,他很想說,你怎么知道法凌等人是為我而來?
明擺著青羊宮以蜀地道家正統自居,我本事再大,也沒到開宗立派的地步,跟他們能有何利益沖突?
青羊宮的目標明顯就是天師道!
楊云側頭對張高道:“張天師有事要跟法凌道長談,在下便不打擾了,若想讓在下相助,也盡管吱聲。”
他這話是告訴張高,我知道法凌是為你而來,若你覺得事情棘手,可以叫我一聲,但我沒說一定會幫忙。
張高笑道:“楊小道友客氣了,那你先回?貧道正好跟故友談談事情…法凌道友?哦,現在該稱呼你為觀主了…這邊請。”
法凌有點騎虎難下。
本來是來跟張高動粗的,可當他看到楊云后,心中五味雜陳。
名義上現在蜀地道門領袖可是楊云的師傅武尊,青羊宮也要受其節制,但其實蜀地道門矛盾的焦點卻是青羊宮和天師道誰才是真正的老大。
就算不顧及現在楊云背后的壽王勢力,單純同時應對武尊師徒和天師道,法凌就感覺吃不消。
這里到底是天子腳下,由不得他胡作非為。
“告辭了。”
楊云灑脫地揮揮手。
你們談你們的,我不摻和,就算我走了你們火拼起來,也跟我沒多大關系。
法凌用充滿惡意的目光瞪著楊云,最后只能忍氣吞聲,怒喝道:“好走,不送。”
轉而跟著張高進了茶肆門。
楊云瞥了一眼,自顧自離開。
此時人們議論紛紛,這群不速之客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要跑出來“搶戲?明明是道門兩大殿堂級人物會面,什么時候輪到“跳梁小丑”出場了?
楊云心想:“若是法凌知道,堂堂青羊宮掌教被東都百姓說成跳梁小丑,該作何反應?沒錯,青羊宮在蜀地勢力很大,但到東都卻屬于外來者,這邊的道家信徒可不認!”
楊云和王籍從人堆里鉆出來,一路上都有上林坊的百姓向楊云打招呼。
楊云拱手作答,臉上的笑容都快僵硬了,才帶著王籍回到上林坊,然后走小路回醉仙樓。
走在寂靜的曲巷里,王籍不解地問道:“法凌那些人不是來找師兄的?還是說他們賣張天師面子?”
楊云徑直往前走,頭都沒回,反問道:“我已離開蜀地,松梅那個冒牌貨也來了東都,試問我們對青羊宮還有何威脅?”
王籍一陣恍然,猛拍腦門道:“是啊,師兄無意統領蜀地道門,松梅也不過是騙子,青羊宮回頭能查出他底細,自然不會把師兄當成勁敵,可天師道卻不同,在蜀地光為了搶信眾就會起干戈。”
楊云沒好氣地道:“你還不笨嘛。”
王籍嘿嘿笑道:“其實不用師兄提醒,事后我也能醒悟過來,剛才就是驟然見到張天師這樣傳說中的人物,整個人有些發懵,才誤以為他們是沖著師兄來的呢…現在想想,他們是找張天師…難道想動手?哎呀,我們這么走了,是不是太不講義氣了?”
楊云詫異地駐足回首,打量王籍。
王籍不明所以地回看。
“洛陽這是什么地方,還是萬眾矚目的大場面,你覺得他們打得起來嗎?”楊云問道。
王籍想了想,認真回答:“照您這么說的話,法凌怎敢帶人來?不過認真想想,還真是放肆啊,以為在蜀地能只手遮天,就敢到洛陽來尋釁滋事…如果法會上,他們還起沖突怎么辦?師兄可會幫張天師他們?”
楊云抬頭看著天空,搖頭道:“我修的是為天下蒼生的正道,蜀地兩個宗門的恩怨與我何干?難道我幫了誰,就能讓我開宗立派執掌一方不成?如果你想牽扯進去,就別自認是我師門中人,那時你我之間將再無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