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茆臨對楊云多有“指點”,儼然他才是這次迎接圣駕的道士團隊領頭那個。
最初還能保持和善的態度,到后面張茆臨的語氣重了許多,慢慢有了命令的意味,或是覺得楊云年歲太小,開始倚老賣老起來。
楊云沒有跟張茆臨爭,他想得很清楚,此人想露臉由得他去,總歸我志不在此。
張茆臨交待結束,對楊云的態度很滿意,微笑著點頭:“小道友不必緊張,圣上親臨雖為大事,也無須看得太重,盡職盡責便可。”
楊云問道:“說到盡職盡責,那此行我的職責究竟為何?”
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卻把張茆臨給問住了。
道士的職責本來是宣揚道法,或是做法會,但這次迎接皇帝,道士團隊根本就是擺設,充其量就是地方上為迎合上意而精心準備的花瓶。
站在那里目送鑾駕到來,再看著皇帝的儀仗遠去,這也算“職責”?
張茆臨板起臉來:“一切按矩行事便可。”
到底是何規矩卻說不清楚。
二人交談結束,張茆臨起身:“你明日所著衣裝,官府會派人送去你府上…可有留下地址?”
“有的。”楊云點頭。
“那就好。”
張茆臨跟楊云作別,便往遠處去了。
看到張茆臨的背影,楊云搖搖頭,嘴里嘟囔:“這算什么會面?這么久到底說了些什么?還不如讓我直接回去等通知呢。”
楊云從約見處往回走,路上已能感受到皇帝駕臨的熱鬧氛圍。
百姓們對唐玄宗到來歡欣鼓舞。
洛陽雖為二都之一,但到底并非李唐真正的首都,皇帝前來,文武百官和御林軍差不多有好幾萬人涌進洛陽城,極大地拉升地區消費,百姓的日子會好過許多。另外,這時代的人非常迷信,覺得皇帝到來可以沾染到龍氣,遇難成祥,所以也歡迎皇帝長時間駐輦東都。
很多店鋪早早便掛起燈籠,插上彩旗,并將店面裝飾一新,期冀皇帝親臨坊間曲巷,如此也有近距離瞻仰龍顏的機會。
楊云回到酒樓已過正午。
有人在此等候。
一打聽才知道是上林坊的坊主董奇容和幾名地方士紳代表,以及官府前來送服裝的官差。
“這位就是楊道長吧?久仰大名。”
董奇容年約五旬,長得非常富態,但因臉上的肥肉堆在一起,跟人一種兇惡之感。
董家經營幾家布莊和米行,同時還有商隊活躍于大唐東西南北,為家族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
董奇容從官差處聽聞自己坊內出了道士名家,還得知楊云來日在迎接皇帝的迎賓隊伍中排位很靠前,有可能會代表整個洛陽的道門與皇帝攀談,所以覥著臉過來拉關系。
作為坊主,董奇容對官場禮數很是熟稔,一來就送出兩大箱禮物,雖然只是些布帛之類的東西,但價值不菲,顯然有意跟楊云建立起良好的關系。
“明日迎圣,上面交待盡可能不擾民,不過橫跨洛水的橋梁和渡船碼頭一律封閉,會有官兵把守,真正能接近圣上的人不多。”
董奇容對楊云能夠近距離慕天顏很是羨慕。
董奇容沒資格去面圣,在他看來,楊云算得上是整個上林坊的臉面。
楊云道:“在下不過是按照劉府尹吩咐,完成本職工作罷了。”
這番說辭,跟張茆臨所言差不多,董奇容聽了笑道:“楊道長太過自謙,能去面圣是何等榮光?以后有事,盡管開口。”
楊云道:“我以后會長久在上林坊做生意,希望能得到董坊主支持。”
“好說,好說。”董奇容知道楊云在自己管理的坊內開設酒樓,本來是前來巴結,現在變成利益共通。
你給我好處,我給你便利,互利互惠。
董奇容不忘提醒:“若楊道長能得圣上賞識,莫要忘了我們上林坊這片風水寶地,哈哈…”
隨即董奇容向楊云引介了上林坊的士紳。
說起來都是些有一定身家,但在朝中卻沒什么人脈資源的中小世家的家主,這些家主親自前來,主要是看在董奇容的面子上,也跟楊云來日要面圣有關。
董奇容道:“原本是說,各坊會派人去迎接圣駕,誰知縣衙那邊臨時叫停了,不然我等可以一同前去。”
楊云點點頭,并未接茬。
董奇容湊過腦袋,低聲道:“圣上對于道家學問非常推崇,楊道長既出自名門,定精通此道,有機會面圣可以跟陛下好好介紹自己對修行的感悟…只要贏得圣上信任,楊道長前途無量啊。”
“哪里,哪里,只希望明日不要失掉禮數才好。”楊云道。
董奇容笑道:“若圣上賞識,將來某一天龍顏大悅之下或許會親臨醉仙樓,到時候連我們上林坊也跟著沾光。”
“是啊,是啊。”
一眾士紳點頭附和。
楊云清楚董奇容的目的,就是賭他有跟皇帝近距離接觸的機會,提前進行投資。
楊云心想:“我這個道士又不是上林坊土生土長的,就算受到皇帝賞識,你還有什么功勞不成?”
董奇容好一通攀關系,問及楊云祖籍以及曾經所到之處,本來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愣是找出共通點來。
“…我董家先祖曾拜訪過河東楊老縣公。”董奇容驚嘆道。
董奇容所說的“楊老縣公”,是楊云的高祖父楊汪。
楊云出自“弘農楊氏”,始祖為漢昭帝時期的丞相、司馬遷的女婿楊敞。
楊敞玄孫楊震官居東漢太尉,號稱“關西孔子”,其子楊秉、孫楊賜、重孫楊彪皆為太尉,時稱“四世太尉”、“東京名族”。
楊結為楊震第五子楊奉五世孫。東晉十六國時,在慕容德所立之南燕國任中山相。生二子,珍、繼。
楊珍系楊結長子,魏太祖時任上谷太守,系四知堂“上谷房楊氏”始祖,也就是楊云這一脈的真正祖宗。
楊汪為楊珍六世孫,事北周時累遷知兵事、朝下大夫、平鄉縣伯、秦州總管府長史等職。隋時任尚書左丞、大理卿、國子祭酒。隋煬帝大業九年,因受楊玄感牽連,降為梁郡通守。煬帝被殺后,附于東都王世充。唐初,秦王李世民攻克洛陽,汪被誅殺,生有三子分別為令本、仁方、政本,其中楊令本就是楊云的祖爺爺。
時過境遷,楊云實在想不出,隔著五輩人的一個拜會,能有多深的交情?
或許這件事本來就是董奇容杜撰出來的,年代太過久遠,查無實證。
“名門之后,更是名師高徒,看來以后上林坊又要多一位大賢。”董奇容一臉得意地對周圍士紳贊嘆。
楊云面色平和,并未因眼前的恭維而亂心態。
董奇容在楊云處逗留半個時辰才帶著士紳離開,楊云親自送到門口。
隨后酒樓的晚市楊云并未參與。
他早早回到家中,試穿了劉衡政讓人送來的道袍,發現有些寬大,不太合身。
乙丹看過后,搖了搖頭,然后問道:“師父,需要我改改嗎?”
乙丹看起來粗手粗腳,但其實針線活相當不錯,力氣大不代表不會針線,她的針線活師從松梅的妻子,如今家里縫縫補補基本都是她在做。
楊云笑道:“將就著穿吧…今年穿著大,明年就合身,后年可能就穿不下了。”
楊云處在青春期,正是在長身體的時候,他不認為需要為眼下的身材而去改衣服。
把衣服改小容易,再想改大就沒戲了。
雅清年歲小,圍著楊云轉,看到楊云穿新衣服她很高興,拍著手嘻嘻哈哈,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楊云看到后心情也不由愉快幾分。
吃過晚飯,楊云帶幾個小蘿莉練功。
隨著天色黯淡下來,楊云打坐時心緒有些不寧,他也解釋不清楚為什么,每次要入定,卻沒來由一陣心悸,整個人都很不舒服。
睜開眼,周圍卻一片太平。
幾個小蘿莉卻心平氣和地練功,雖然楊云知她們并非全心全意,更多是在敷衍。
“師父,結束了嗎?”
雅清眼睛瞇了一條縫,看到楊云正看著她,連忙睜開眼,笑逐顏開地問道。
雅柔道:“這才剛開始,怎么會就結束了?趕緊跟師父一起練功。”
“哦。”雅清不情不愿地閉上眼,才入定一會兒,又馬上睜眼看向楊云,想知道楊云在做什么。
楊云感覺心里很不舒服,干脆擺手:“行了,行了,你們先停停。”
幾個女孩都睜開眼望向楊云,聆聽教誨。
楊云微微嘆息:“說來奇怪,今天沒法定下心來,可能跟明日要前去面見皇帝有關,也可能是別的什么原因…你們有沒有感受到異樣?”
幾個女孩對視之后,都搖搖頭。
楊云道:“看來還是我的心境出問題了…今天就練到這兒,明日繼續吧。”
楊云自己都沒法把心定下,也就不求幾個女孩跟他一起練功,如此練下去無太大進益,畢竟幾個女孩超能力提升主要是靠他的精神力滋養。
幾個女孩正要起身回房,突然一陣“吱吱吱”的聲音傳來,一只老鼠沖進屋里,詭異地沖著幾人叫嚷一陣,然后快速地從墻角溜走了。
即便身處洛陽的錦繡屋舍,老鼠也司空見慣,但楊云依然為老鼠公然向人類示威驚訝不已…
莫非這是《貓和老鼠》里杰瑞附體了?
他琢磨著回頭有必要堵堵老鼠洞。
雅清卻驚呼出聲:“師父,不好了,不好了…”
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干嘛一驚一乍的?我都教過你要小聲說話了。”雅柔作為姐姐,立即指正妹妹的言行舉止。
雅清急著道:“不是啊,剛才那只小老鼠說,天崩地裂,房子就要塌了。”
“嗯!?”
幾個女孩都莫名其妙。
雅清的話,卻正好印證楊云的擔心。
“地震?”
楊云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只有這一個。
雅柔問道:“師父,什么是地震啊?”
楊云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抬頭看了看天空中呈現的詭異粉紅色,再閉目感受一番,眉頭緊鎖。
“若真是地震的話,我們住的屋舍很大可能會倒塌…不對,現在我的感覺越發強烈了,我們現在就到外邊空曠的地方去。”
“是,師父。”
幾個女孩對楊云言聽計從,把貴重物品收拾好帶在身邊,就跟楊云一起出了門。
楊云感覺事情重大,準備把此事通知官府。
但問題是他跟官府素無往來,唯一跟他有聯系的官員是河南尹劉衡政。
這個時間點去見劉衡政,肯定見不到人,時間上也不容許。
“你們都在這里,哪兒都不許去,乙丹去跟鄰居說,洛陽有大震,讓他們都從房里出來。”楊云帶著幾女到距離房門十多丈的一個沒有遮掩物的園林里,鄭重地交待。
乙丹不明所以,怔怔地站在那兒。
楊云忽然意識到,讓乙丹這么挨家挨戶敲門根本沒意義,他想起白天剛見過上林坊坊主和幾名士紳代表,若借助這些人的力量通知地震即將發生,就算不能及時通知到洛陽城所有百姓,至少讓上林坊的街坊鄰居做好準備。
“安倫,你跟我一起去找董坊主。”楊云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