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雷焦帶著新購入的秋茶從夷陵鄉間回來。
如此一來,萬事俱備,只等上路。
晚飯時分,楊云有意從阮岳那里問詢了一下昨日賊人之事,阮岳道:“夷陵地處南北要沖,南來北往以及進出蜀地的客商都有,品流復雜,賊人鬧事之所并非城里,犯下事估摸早就逃遠了,現在還沒抓到那就無論如何都抓不到了。”
旁邊有護衛打趣:“阮當家的,今夜還要去翠綠閣么?”
“茶葉進回來,擺滿院子,晚上大當家還要跟南方來的客商談筆買賣,護衛隊任務很重,所有人不得擅離…一個二個都給我打起精神來。”阮岳道。
雷焦回到客棧也不得清閑,作為蜀中世家劉家商隊的管事,過往客商都供著,根本就不用雷焦掏錢請客吃飯,有的是人設宴款待。
席間談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楊云作為局外人不想摻和進去,盡管雷焦發出邀請,卻被楊云婉拒。
他留在客棧,閑來無事,制作了一個骰子,教幾個女孩下跳跳棋,幾個女孩玩得不亦樂乎,一直到很晚都不肯回房睡覺,非要賴在他房里不可。
楊云時不時去窗口查看外面的情況。
雷焦一直到二更天才回來,喝得醉醺醺的,同行的張林好像很生氣,嘴里一直在抱怨什么。
楊云放出精神力,仔細查探,只聽張林的聲音傳來:“聽說今年淮揚那邊生意很景氣,既然有貨送到,我們接了就是,管他是怎么來的…雷老大,你就是太過死板,不會算細賬,這批貨接下來送到洛陽,轉手就是兩倍的利潤…”
雷焦正色道:“這批貨來歷不明,若查明跟盜匪有關,會給家族惹來大麻煩。主家沒吩咐的事,我們絕不能自作主張,只要不虧錢,走一趟下來平平穩穩最重要。”
隨后雷焦和張林進入大堂,楊云沒有再繼續探聽他們的對話。
楊云讓幾個小蘿莉回房休息,而他則繼續打坐冥想,努力提升精神力。
轉眼三更鼓敲響,確定樓下已無動靜,黑衣人一直沒再來騷擾,他才躺下準備睡覺,可還沒等他閉眼,又聽到外面有官差砸門。
老一套的敲詐套路,客棧掌柜出去小心將官差打發,客棧內外重新恢復寧靜,到處可聽到蛙叫蟲鳴。
楊云閉著眼,久久未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想到昨晚那個黑衣人,他又去行李那里,將木牌拿出來,重新看過,依然不得要領。
想著心事,不知不覺楊云睡了過去。
從夷陵北岸碼頭市集出發,商隊一行沿著官道北上,途經當陽、樂鄉,一路往襄陽而去。
沿途都是官道,但因為水澤眾多,沿途要橫跨汨水、漳水等河流,一天下來行路不過四五十里。
商隊在襄陽過了漢水,繼續往南陽進發,沿途商隊越來越多。
一連兩日,都有一個商隊行在前面,合計馬車六七十輛,規模不小。
兩個商隊幾乎同行同歇,以楊云了解,即便是在大唐腹地的官道跑商,也有可能會遇到山賊或者亂民襲擾,商隊之間約定俗成,只要是同路都會互相扶持。
到第二天下午歇宿后,雷焦帶著劉通去拜會,跟對方打過招呼,歸來時帶回個消息:“乃是自江南歸來的商隊,隸屬洛陽米家…管事是米家二小姐。”
楊云不清楚洛陽米家的來頭,不過聽雷焦說話的口吻,米家算是洛陽地界比較有名望的大家族,雙方一起走,相互間也有個照應。
對方護衛近百,至于為何是女子帶隊,楊云不甚了解,這年頭禮教并不對女子形成嚴苛約束,商戶人家的女子出門并不稀罕。
兩天內楊云跟米家小姐有過幾次照面,都是在商隊歇宿時,見過后只知道是一名年歲不大的女子,似乎尚未成婚,著一身短打裝扮,來去匆忙,因戴著斗笠,楊云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
八月十二,一行快到南陽縣,進入一個位于三岔路口的集鎮,很是熱鬧。
劉府商隊和米家商隊都安排隊伍入鎮休息,午后再出發,好像是要在此談買賣,看情況進購或出售貨物。
楊云帶著幾個小蘿莉下了馬車,也未走遠,只是到臨街的店鋪買了些胡餅回來,然后便坐在路邊看風景。
集鎮內人非常多,當天又逢墟日,來集鎮買賣和交換貨物的百姓不少,路邊還有道士擺攤為人卜卦,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道士坐在石臺上,手里捧著個布幡,不時出聲招攬生意,半天沒人光顧,便將目標對準坐在路邊衣衫光鮮亮麗的楊云。
“小兄弟,過來算上一卦,不靈驗分文不取。”
老道臉上帶著精明,口音不像是中原一代人氏,夾雜著吳儂軟語,不出意外應該是從江南一帶來的。
楊云之前觀察到,這老道風塵仆仆,大概是行至此處,見集鎮繁華,便停下來開卦攤,以補充快告罄的盤纏。
老道并非獨自一人,還有一小童在旁,年約十歲,梳著羊角辮,臉上全是行路時蒙上的灰塵,不辨男女。
楊云將手中胡餅吃完,拍拍手走到老道所坐的石臺前,蹲下來看了看布幡上“天明正道”四個字,笑道:“好吧,既然是不靈驗不給錢,那你就給我算算吧。”
老道半天都沒開張,見楊云前來很是寬慰,笑問:“小兄弟要算什么?”
楊云道:“算什么都成。”
老道不像松梅,臉上自帶浩然正氣,笑起來有幾分親切,也有幾分游戲人間的狡黠,他問道:“小兄弟是往洛陽投奔親友的吧!”
“算你說得對。”
楊云從懷里掏出一枚銅錢丟了過去,道,“再算算。”
老道道:“再算,就要問天機了。”
他不再要錢,好像一文錢足夠堪破天機,拿出個烏龜殼搖晃起來,里面桄榔桄榔響,等停下后從里面掉出兩枚銅錢來,一陰一陽。
老道伸出右手,將兩枚銅錢夾起來放到左手手掌心,侃侃而談:“此卦為陽爻,喻為龍困于淺水。小兄弟讀過書,應該是官宦之后,可惜家道中落,不過靠自己也積攢了一點盤纏往洛陽,投奔的應該不是父母,但也有血脈親情。此行應該很順利,將來也是大富大貴,潛龍終究會升天…”
楊云聽了一耳朵,老道所說大致還算準確,他也知算卦不過是察言觀色后道出,未必作準,但還是挺得津津有味。
楊云自己也修道,但他對于什么卜卦、卦象一竅不通,現在有個走江湖的老神棍給“指路”,聽聽老神棍一板一眼的卦言,也為自己到洛陽后可能會涉及卜卦之事鋪路。
花幾文錢買幾句范文,以后依樣畫葫蘆,照抄便可。
楊云又丟了一文錢過去,問道:“那我幾時才能潛龍升天?”
老道未料到竟然能在這里遇到“財主”,這年頭肯花錢的人始終是少數,花兩文錢聽他卜卦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老道這次沒有再用龜殼,而是似模似樣掐指,口中念叨半晌后道:“想來要經一番波折,總之要戒驕戒躁。”
楊云笑了笑,他沒再繼續問下去,起身走回幾個小蘿莉身邊坐下。
老道見楊云走了,也不干坐著等,改而起身捧著幡布,帶著小童去集鎮尋下一個肯花錢的冤大頭。
楊云又吃了塊胡餅,側目看去,只見米家商隊的人正坐在不遠處的茶寮里喝茶,之前跟他并無交流甚至未曾對過眼的米家二小姐東張西望,偶爾會跟楊云的視線撞上。
距離不太遠,又是正午陽光充足時,楊云絲毫也沒有回避的意思,仔細打量,那米家二小姐頗有幾分姿色,可惜斗笠遮住額頭,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再者連續趕路就算是女子也無暇打理容顏,很難分辨美丑。
楊云見幾個小蘿莉吃得差不多,招呼一聲,便帶她們回車隊去了。
過了正午,劉府和米家的商隊仍舊未起行。
雷焦正在跟一個南去的客商洽談買賣,耽擱了點時間,而米家那邊早早便休整結束,遲遲未出發,似是在等劉府商隊同行。
幾個小蘿莉回到馬車上,繼續下跳棋,正高興間,楊云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喧嘩聲。
楊云本不關心這市鎮發生之事,他不過是路過,沒必要節外生枝,誰知道吵鬧聲越來越大,他來開車簾,一眼就看到集鎮內推搡沖突的焦點人物中,有剛才給他卜過卦的老道。
老道和小童被幾名壯漢堵住去路,一名長著一臉橫肉,相貌兇惡的壯漢一把抓住老道的衣領,砂鍋大的拳頭高高舉起,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出來開卦攤果然要小心再小心,稍有不慎便會招惹來禍端。”楊云心里想著,向幾個小蘿莉吩咐一聲,便下了馬車,往沖突發生地點走了過去。
臨近時只聽抓住老道衣領的壯漢吆喝:“你這老雜毛,說老子有血光之災,諸位給評評理,這不是誠心潑臟水,跟老子過意不去么?你個老雜毛,要么給錢,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要么別想從這里豎著出去…”
壯漢很囂張,說話帶著中原一帶的口音,有別于關中腔。
這壯漢似是本地集頭,性質跟坐地的地痞相仿,老道在集市給人卜卦,被集頭坑錢,旁邊的攤販和過往客商、百姓都只是看熱鬧,沒一個上去幫忙。
老道被人抓住衣領,沒了脾氣,但還是努力為自己辯解:“小老兒就是算到你有血光之災,若你相信老道,是有方法化解的…”
楊云聽了直想笑,他知算卦的人見到兇神惡煞的地痞流氓,便嚇唬說有血光之災,再煞有介事說有化解之法,不過是利用人的畏懼心理,從中撈上一筆。只是這次撞到了鋼板上,壯漢偏偏不吃他這一套。
楊云站在人堆外看著這一切,本不想摻和,但見老道身旁小童那驚恐的目光,心中生出惻隱之心。
隨便從地上撿起個石子,楊云握在手里,沒有做出明顯的動作,只是用彈指的方式,將石子彈射到半空,然后隔空添加了一道勢大力沉的力道,石子落下,不偏不倚砸在那壯漢頭頂。
“哎喲!”
壯漢猝不及防,怎么都未料到在自己的地盤會被人偷襲。
一聲痛呼,他手在頭上一抹,感覺濕漉漉熱乎乎的,湊到眼前一看,手上全都是血。
“哪個龜孫子干的?”
壯漢四下尋人,自然想不到是遠在幾丈開外的楊云干的,而是瞪向周圍一圈看熱鬧的人。
老道振振有詞:“貧道早就說過你有血光之災,還不信,現在應驗了吧?”
壯漢更是著惱,正要招呼一幫跟班對付老道,楊云又是一股暗力施加到那壯漢腿上,壯漢正要往前跨上一步,上半身已傾斜出去,雙腿卻定在原地,龐大的身軀“噗通”一聲摔在地上,鼻子額頭與地面直接來個親密接觸,這下子滿頭滿臉都鮮血淋漓。
這次他身周沒人,就算想發怒也找不到對象和根由。
“真是活神仙啊,算得可真準。”
“認命吧,得罪了道爺,這是遭天譴了。”
旁邊圍觀的人都在勸說壯漢把罷手。
壯漢被人扶起來,也以為開罪神明,不敢再上前跟老道計較,匆匆向老道抱拳行禮,以示賠罪,便帶著人灰溜溜離開了。
老道和小童得以脫身不說,旁邊圍觀的人瞬間就將老道當作未卜先知的神仙,一群人圍上去請求算上一卦。
買賣上門,老道笑得越發開心了。
楊云看到這光景,也是會心一笑,轉身正要走,發現不遠處米家二小姐不住往他身上打量,那詫異的眼神讓楊云心里一陣發毛。
楊云并不認為米家二小姐能察覺到是他在暗中搞破壞,轉身走回馬車前,只見米家二小姐已迎面過來。
“閣下也是劉府中人?”
米家二小姐聲音清脆干練。
楊云微笑著搖頭:“在下和家眷跟商隊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哦。”
米家二小姐點點頭,隨即眉毛一挑,“你教訓那人,做法欠妥,但還算情有可原。”
楊云一怔,隨即意識到可能是自己撿石子的動作被這位米家二小姐發現,心道:“那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老道身上,你居然留意到我撿石頭?是何居心?”
楊云笑而不語。
女子道:“下不為例。”
說完帶著人往自家商隊去了,只給楊云留下一道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