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
太陽還在東方的地平線上,王昱已然踏上征途。
這次說是要保持低調,但對外早已不成為秘密,益州世家大族基本都清楚內情,而且劍南節度使府籌備會野城之戰并非一天兩天的事情,保密方面形同兒戲。
王昱帶著白啟元等幕僚出城,松梅和一幫徒弟以及自動投靠的“護衛”裹挾在馬隊中前行。
王籍和公孫簡不用去前線,此番跟在隊伍中,只是恭送王昱出城。
王昱對兒子的孝心并不上心,根本就沒有留下來單獨交待的意思。
如此一來,王籍自然也就無法向王昱提出讓楊云隨軍之事,無奈之下只能找來堂姐王蓮,做出一番交待。
“三弟放心,我會照顧好武尊道長,不讓他受任何委屈。此番出征準備齊全,我大唐定能一舉拿下會野城。”
王蓮信心十足地道。
王籍點了點頭,“如此甚好,有武尊前輩相助,想必勝利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哦對了,昨晚四姐找過我,詢問四姐夫的情況,不知近來四姐夫在雅州前線如何了…”
王蓮搖頭嘆息:“節帥未提及,四姐夫也沒有書信回來,確實讓人揪心。其實我最擔心的是,接下來…大帥依然會讓四姐夫領兵,沖鋒陷陣在前,而攻城戰向來又是死傷最為慘重的戰事…”
“唉!”
王籍幽幽嘆息,“父親還是對四姐當初的選擇耿耿于懷,這又是何苦呢?四姐夫若戰死沙場,四姐不知會多傷心,日后父女反目…其實四姐夫建立功勛,本該名正言順撤下來休整,沒人會說什么,現在這樣,反倒會給人一種涼薄…”
王蓮嗔怪地看了王籍一眼,主動打斷他的話:“三弟,這些話豈是人子能言的?你還是多想想學業吧,我走了。”
王籍看了眼遠去的王昱,頷首道:“六姐走好。”
“駕!”
王蓮打馬離去,王籍目送馬隊悉數出城,才折身回府,寬解姐姐王倩去了。
當天成都城門設防,不允許百姓隨意進出。
城內人心惶惶,那些就算不知有戰事發生的人,通過城防變化也能猜到端倪。
王籍陪姐姐吃過午飯才想起找楊云,他想請楊云繼續制造火符咒,以備不時之需,去了工坊未見到人,又去楊云家中和神仙樓,也都不見人影。
“怎么回事?高人跟劉小姐夜會,徹夜未歸?”
王籍并未想過楊云會離開成都。
他帶著人四處找尋,把楊云平時去過的地方尋了一圈,日頭西斜,依然一無所獲,感覺情況不妙,立即派人通傳公孫簡來見。
公孫簡當天在青羊宮,代表節度使府與劍南道各道家宗門代表密商勢力劃分,王籍的近隨找上門來,他還有些莫名其妙,匆忙回到節度使府見過王籍,才知道楊云失蹤了。
公孫簡扁扁嘴,不以為意地道:“左右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道士,對于他的下落,三公子為何如此著緊?”
王籍破口大罵:“什么不入流的小道士,正是他把你舉薦的青鶴道人折辱得體無完膚,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不對,不會是你氣不過,派人把他暗算了吧?要動手便在法會上正式斗法,用下三濫的手段可不是正人君子。”
公孫簡一臉冤枉之色:“公子,瞧您說到哪里去了?節帥出征,鄙人肩頭責任重大,何至于要對一個小人物出手?那不是自貶身份嗎?”
王籍狐疑地看了公孫簡幾眼,“你說不是你,如何證明?昨日我才跟他見過面,今日一早城門便封閉,坊間也設下禁制,除了官府的人,誰能帶走他并藏匿起來…難道說,他還在劉府未出?”
王籍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怎未想到這一點?不行,我這就去找劉公子,非得找到高人的下落不可。”
王籍匆忙去找劉元卓。
劉元卓聽說任性妄為的小妹請了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到別院半夜私會,無比震驚。
“此事在下怎么沒聽說過?王兄莫要亂說,污人清白。”劉元卓強裝鎮定地說道。
王籍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這不過是小事而已,劉兄怕什么?楊道長乃世外高人,法力高深,連立功勛,跟劉家完全配得上…就是不知武尊真人這一脈,是否允許門人成婚…哈哈…
劉元卓很焦慮,不知該如何跟王籍解釋。
過了好半晌,劉元卓才嘆道:“王兄或有不知,其實…王、劉兩家定下婚約,小妹,本是要嫁入王家的。”
“啊!?”
王籍一聽眨了眨眼,隨即滿臉都是懵逼的表情,脫口問道,“嫁給誰啊?”
劉元卓苦笑道:“如今王家還有誰已成年卻尚未嫁娶的?”
王籍怔了怔,道:“還有六姐,四弟,但四弟是庶出…哎呀,不會是我吧?”
劉元卓無奈地點了點頭。
王籍臉都綠了,就跟吃了蒼蠅一般難受,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怎么可…可能…我…我跟令妹之間…這誤會未免有些…太大了…此事…休…休要再提…”
劉元卓嘆了口氣,他也不支持把妹妹嫁給王籍,倒不是說他認為王籍跟劉清媛之間誰配不上誰,而是他不想讓妹妹的婚姻牽扯進政治利益中去。
劉家有意撮合王籍跟劉清媛,主要是因為劉家兩代人未曾在中樞占據高位導致呈現衰落的跡象,地頭蛇再強,遇到過江的強龍還是只能屈服,不然就有可能面臨滅頂之災。劉家把嫡出的小姐嫁給劍南道節度使最受寵的公子,便是想憑借政治聯姻,為劉家帶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興盛。
過了好半晌,王籍心情才平復下來,問道:“令妹在何處?”
劉元卓搖頭:“劉家門風甚嚴,從小就不允許家中女子在外拋頭露面,打小便請來名師教導琴棋書畫,可我那小妹脾氣倔,管束越嚴她就越叛逆,為此沒少挨揍。如今小妹年已及笄,經常在家中別院召集益州世家千金聚會,自得其樂。家中長輩見不傷風化,且可與各大家族保持良好的關系,也就聽之任之。”
“這段時間,她基本在跟一幫閨蜜廝混,我連她影子都碰不到,談何了解她的行蹤?至于你說的昨晚楊兄弟前去別院拜會,我也是現在才得知情況,不過正如你所言,大可不必擔心,楊兄弟畢竟是道士,舍妹怎會跟一個方外人產生私情?但這件事畢竟牽涉到你跟小妹二人的婚約,你有疑問,我派人去問過便是。”
劉元卓派心腹去打聽,別院下人為避免自家小姐名譽受損,只說楊云來過后很快就走了。
王籍聽到回報,有些心不在焉,他還在想有關自己跟劉清媛的婚約。
“看來王兄只能去別處找找了。”
劉元卓雙手一攤,流露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沒有絲毫猶豫便把事情推出去。
“嗯。”
王籍點了點頭,起身便要告辭。可當他抬頭面對劉元卓時,卻不知該說點什么才好,總覺得自己的腦袋綠油油的,最后拱了拱手,揚長而去,這讓劉元卓非常尷尬。
劉元卓來到窗前,目送王籍騎馬遠去,搖頭嘆息:“早知如此,便不該把婚約之事告知他…唉,小妹也是,大晚上居然請男子入府,還讓人獲悉內情,這…這不是自揭丑事嗎?”
劉元卓當著王籍的面,有很多事情不方便說,王籍離開,他也趕忙下樓,去別院找自家小妹。
此時劉清媛正在閨房搗鼓她的冰鎮酸梅湯。
下午她熬制了一大鍋酸梅湯,又按照楊云的方子制成冰塊,此刻將冰敲成冰渣放入碗中,再舀入酸梅湯,湊到嘴邊喝了一口,感覺無比愜意,就在此時聽到背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嚇了她一大跳。
“哥,你來此作何?女兒家的房間是你一個大男人可以隨隨便便進來的嗎?”劉清媛做賊心虛,轉過身體,把背后的瓷碗給擋住,厲聲質問。
劉元卓并未留心桌子上盛放酸梅湯和冰的瓷壇、木匣,跪坐地席上,瞪著妹妹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我怎么了?”
劉清媛語氣變得遲疑起來。
劉元卓道:“你昨晚是否跟姓楊的道長于別院私會?”
劉清媛蹙眉,氣惱道:“我見個朋友而已,用得著那么大驚小怪?”
劉元卓嗔怪道:“你若是跟閨中姐妹相見,誰都不會責備你,但你是跟男子相會,還是夜里,他…跟節帥府的三公子是知交,你明知道家里已決定把你嫁入節帥府,這…這不是讓王三公子難堪么?”
“我又沒說非嫁給他不可…這世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王家雖然如日中天,但伴君如伴虎,難保王節度不會觸怒陛下,禍及子孫,到時候我該如何自處?”
劉清媛別過身子,沒有跟劉元卓對視,委屈地說道。
劉元卓非常詫異,沒想到妹妹會說出如此有哲理的話,放緩了語氣,道:“妹妹,我知道你想找個如意郎君,但良配絕對不會是個道士,而且楊公子年歲太小,來歷不明且身家單薄…”
“關于你嫁到王家,乃是祖輩、父輩慎重考慮后所做決定。我劉家不比從前,二叔公病故后,朝中便無人幫忙說話,多少權貴惦記我劉家的名望、地位、產業?多少家族想取而代之?”
“現如今節帥剛取得西川大捷,在朝如日中天,若此番領兵拿下會野城,便可光宗耀祖,進位上柱國不在話下。王三公子一直都是節帥最疼愛的兒子,你嫁給他,不會辱沒你。況且你也見過了,他為人豁達,義薄云天,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跟你有什么不般配的?”
劉清媛回過頭,憤憤道:“要嫁你們嫁,我嫁誰我做主,你們硬要我嫁,我一頭撞死,讓王三公子跟我尸首成婚去吧!嗚嗚!”
說完掩面而逃,沒有給劉元卓任何軟言相勸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