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鶴和太憐子連番挑釁未占得絲毫便宜,旁人皆不敢造次。
楊云和松梅落座后,更受矚目,風頭已然蓋過這次宴會的主人王昱。
酒宴氛圍變得很古怪,竊竊私語中,王昱洪亮的聲音傳來:“本帥已解羅巖州之圍,一舉將戰線推進至會野川,接下來便將揮兵攻取會野城…不知諸位有何見解?”
先前還是風花雪月,突然便涉及軍國大事。
交頭接耳的人們突然沉默下來。
大多數人都不敢在這種涉及邦交及邊防的大事上發言,酒席上說兩句葷話不打緊,軍國大事一旦說錯將面臨事后被追責的風險。
公孫簡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環視一圈,侃侃而談:“會野城扼守高原要隘,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旦拔除,大唐與吐蕃攻守易勢,進而可以威懾六詔,確保大唐邊陲長期繁榮穩定。”
“公孫先生此話有理。”
有跟公孫簡交好的世家家主出來幫腔。
大多數人則報以不屑的笑容。
會野城在大唐和吐蕃之間是什么地位,用得著你公孫簡說?
現在王昱問的是怎么破城,你這話說了等于沒說!
王昱沒有問公孫簡的意思,他知道自己這個謀士是什么水平,浮夸多于實干,這也是他沒有向朝廷為其申報官職的主要原因。
目光環視一圈,王昱問道:“諸位有何意見?”
全場鴉雀無聲。
楊云暗自吐槽:“你王昱再怎么說也是一鎮節度,就算問軍策,也該把幕僚和將領召集到一起開閉門會議,這慶功宴是公開場合,當眾談論怎么破會野城,這是生怕吐蕃人不知道你下一步軍事計劃?你這是腦殘還是對自己及劍南道這幫世家豪族太過自信啊?”
人群中突然站起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一臉恭維道:“節帥乃劍南百姓守護神,有您在,會野城旦夕可破。”
“對!吐蕃人遭受金川之戰慘敗,此時會野城里必定人心惶惶,兵無斗志。只要節帥領兵前往,必定可以馬到功成!”
“節帥領兵即可破城!”
本來是商議軍機這種嚴肅的事情,突然變成歌功頌德,溜須拍馬…節奏轉換之快,讓楊云差點沒反應過來。
松梅動了動身子,大有準備起身恭維王昱之意,卻被楊云一把拉住。
“不該你表現的時候,最好裝聾作啞,當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楊云低聲喝斥。
松梅身體一僵,端正坐姿,不再言語。
歌功頌德還在進行中,突然一名道士高聲道:“之前節帥得武尊真人師徒進獻火符咒,大破吐蕃兵馬,此番出征會野城,有火符咒助陣,可旗開得勝!”
楊云循音望去,一眼便看到躲在陰暗角落里發話的那個道士。
此人開宴前曾跟青鶴和法凌攀談過,此刻說出的話像是在恭維自己師徒,但其實用心險惡,明明知道王昱不想提及太多破吐蕃兵馬內幕,偏偏當眾提出來,大有激化自己師徒跟王昱矛盾之意。
楊云暗忖:“普通人不知王昱心思,胡說八道也沒人怪罪,但這道士肯定得到某些人授意,故意在這里挑撥離間。”
王昱的臉色果然變得非常難看,黑著臉,雙目差點要噴出火來。
王昱冷峻目光落到松梅和楊云身上,聲音低沉:“本帥領軍抵御吐蕃侵凌,火符咒的確發揮重要作用,下一步揮兵會野城,肯定也會使用…不知武尊真人對以火符咒破城,有何見地?”
不說怎么破城,單問用火符咒如何破城。
到此時,再不識相的人也發現王昱態度不善,察覺到這個問題有多尖銳。
松梅一時間被問懵了。
剛才人們紛紛站出來恭維,他或許能插上兩句話,現在被問到如何用火符咒破城,他連火符咒是什么都不清楚,隨便評價很容易讓人察覺他是冒牌貨這一事實。
楊云笑著開口:“金川之戰,全在于節帥統調有方,火符咒屬于錦上添花,怎能貿然將功績歸在外物上?”
“對,對,都靠節帥用兵如神,才取得一場輝煌大捷。”
許多人腦瓜子靈活,紛紛附和楊云的話。
王昱面色陰沉,厲聲道:“本帥的話,難道武尊真人沒聽清楚?本帥是問,如何以火符咒破會野城!”
松梅剛才的自信消失不見,臉上全是躊躇之色,即便他自問有幾分急才,但在如此隆重的場合,被一群官員和世家門閥的人盯著,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楊云站起來,面對所有人望過來的目光,不客氣地問道:“王節度如此逼問,不知是何意?”
王昱沒料到武尊真人沒任何表示,他徒弟卻站出來直接質問,儼然有動怒之意。
王昱身為一鎮節度使,值金川大捷,風頭正勁,在慶功宴上突然折了面子,自然要拿壞他興致的武尊真人師徒出氣,說話顯得刁鉆刻薄,現在反過來被楊云詰責,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如果就此翻臉,會顯得他既無氣度也不知感恩,人家好心好意出山,幫你破南蠻和吐蕃,你覺得別人搶你功勞,一言不合就以刁鉆問題逼問,這種小肚雞腸的事是你一個節度使應該干的?
全場一片死寂!
大多數人都很擔心王昱突然一拍桌子,興師問罪,更怕武尊真人師徒擁有大神通,道法一出,毀天滅地,兩邊一旦針尖對麥芒干起來,他們也會跟著遭殃。
王昱強忍怒火,冷聲道:“本帥認可武尊真人出山的誠意,也認可火符咒于金川之戰中的功勞,今日慶功宴,本帥詢問如何以火符咒破敵,也是為朝廷早日拔除會野城這個釘子,難道問錯了嗎?”
“既然王節度如此問,那我便替家師回答。”
楊云不卑不亢:“火符咒之威力,在于撒于干燥地上,以火信引燃,可在短時間內形成爆燃效應,為火攻創造條件;或是藏于密閉的瓦甕中,點燃引信,可形成劇烈爆炸,通過濺射的瓦甕碎片傷敵,所以火符咒最適合用來伏擊。”
“然會野城經過大唐和吐蕃多年修造,城墻高聳,無法通過云梯等手段將火符咒送進城中,如何發揮其最大威力?”
在場很多人根本不知火符咒是什么東西,聽了楊云的分析都覺得很有道理,情不自禁點頭附和。
王昱道:“你的意思是…火符咒用來攻打會野城,并無實際效用?”
楊云搖頭:“我并未如此說,只是就事論事罷了。火符咒主要用于野外作戰,而非攻城拔寨,非要用來破城,也需好的戰略配合,只要火符咒能在敵人軍陣中引燃,就能發揮效用,一切全在王節度和諸位將軍運籌帷幄上…家師跟我只負責制造符咒,至于怎么破城,跟我們無關。”
“好!說得好!”
就在眾人沉默,生怕王昱發難時,一個聲音傳來,卻是王昱身旁坐著的王籍。
王籍絲毫也不避嫌,站起來拍手稱贊,生怕別人不知他推崇武尊真人師徒,故意跟他老爹唱反調。
王昱瞪了兒子一眼,王籍老老實實坐下。
一直默不做聲的白啟元開腔:“小道長所言非虛,火符咒威力雖大,但要克敵制勝,全看如何運用,并非所有戰事都可以用火符咒破敵,唯有方法得當,火符咒才可產生奇效。”
所有人都默默點頭,深感有理。
只有楊云才知道,黑火藥真可以用來破城。
天平天國時期,太平軍把黑火藥裝入棺材中,通過挖掘的戰壕深入到城墻根下,引燃后城墻應聲崩塌,太平軍以此不知攻克多少堅城。但楊云不想暴露這個秘密,因為黑火藥已在批量生產,誰也不敢保證配方會不會泄露出去,一旦落入吐蕃手里,那大唐引以為傲的堅城,將在異族鐵蹄下無所遁形。
公孫簡道:“金川大捷,全在節帥調度得當,派出兵馬繞擊敵后,置之死地而后生,這才將火符咒發揮出最大功效。”
“節帥真乃李藥師再世,當代軍神也。”
“節帥威武。”
一群人又亂糟糟恭維。
雖然這些話聽起來很假,但王昱聽了卻很受用。
王昱不再追問如何利用火符咒破城,此事便當揭過。
楊云心想:“這王昱果真不是什么良將之才,要不是有火藥相助,怕是金川之戰他要鎩羽而歸,現在還想破會野城,別死在會野城下才好。”
酒宴還在繼續。
中途王昱借口旅途勞頓,帶白啟元等人回后堂去了。
剩下時間就是賓客間攀交情互相引介。
楊云一看時間差不多了,不想節外生枝,留在宴席上很可能會有道門中人前來生事,便跟松梅知會一聲。
二人起身,帶著乙丹往節度使府大門而去。
到了門口,楊云叫了輛馬車,囑咐幾句,把喝得微醺的松梅送走。
正要帶乙丹回居所,王籍從門內出來,大聲招呼:“高人請留步。”
楊云回頭道:“家師剛離開,有事等明天再說吧。”
王籍笑道:“我不是找尊者,而是找高人您…有點小事要進府去商談。”
楊云聽了不由皺眉,暗忖:“難道王昱不甘心,準備找個私下場合,好好教訓我一通?那他可要撞到釘板上了!”
楊云有恃無恐,以他的能力,并不怕王昱報復。
王籍湊過來,小聲說道:“內宅有人相請…剛才席間多有不便,這不宴席散了,到內院一敘應該沒問題吧?”
“哦!?”
楊云還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王籍道:“其實是有人想感謝高人…具體何事,我們到里面再說。”
楊云看王籍的態度,不像是說謊,他本可以推辭,但又忍不住強烈的好奇心,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便讓乙丹在外等候,跟著王籍再度進入節度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