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義堂內,濟濟滿堂。
坐在上首的十六排掌盤當家玉面鼠盧浩,憂心忡忡地看著立在堂中滔滔不絕的七排當家,他的心情越來越低落。
這位七當家,是七哥臨死前指定的。
那是去年春三月的事兒,那一次,玉面鼠率一隊兄弟,回贛南老寨子搬運十六排的物資。恰在這時,安排在余水鎮的坐探,傳回消息,說搞到了一批水連珠,讓玉面鼠盡快去取。玉面鼠向來愛槍如命,更何況,又是水連珠這樣的好槍。
為免閃失,他當即決定自己親自帶人下山去取。
誰成想,這居然是一個圈套。
原來,那位坐探數天前在窯子里吃花酒,與當地一個惡霸爭風吃醋,因人單力薄,吃了點兒虧,臉面上抹不開,便嚷嚷說要拉山寨的人馬,滅了這惡霸滿門。被有心人一狀告到了余水靖衛團。團總聽了,當作戲言,一笑置之。這時,駱屠戶也率一部在贛南一帶剿匪,客住在余水靖衛團。他聽了,憑直覺感到不是兒戲,竟鄭重其事地鎖拿了這名坐探。一邊是嚴刑拷打,一邊是銀彈攻勢,坐探很快就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第一個出賣的,就是玉面鼠。
他知道玉面鼠平常時不愛吃不愛穿,但凡有點兒余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為手下弟兄添槍添子彈。于是,就是設置了這么一出戲。
他算準了玉面鼠一定會親自前來。
事情被七哥知道了,同樣愛槍如命、敢打敢拼敢搶的七哥,非得一起前去。一行人扮作行腳商人,興沖沖地趕去。哪里曉得,他們一進余水鎮,就被盯上了。
整個余水鎮被封鎖得水泄不通。
發覺上當后,玉面鼠和七哥等人在重重包圍中擊斃了叛徒,潛藏在木筏子底下,順水飄出了余水鎮。
在回山的路上,一行人遭遇了駱屠戶的伏擊。
一行人拼死突圍,七哥就是倒在突圍的路上的。向來敢打敢拼敢搶的七哥,面對駱衛團的機槍,他帶領七排的幾個好手,也搶在了玉面鼠的前面,為大伙殺出了一個口子。但他自己,卻倒在了突圍的路上。一連三槍,兩槍打在胸口,一槍打在腹部。
玉面鼠等人將七哥搶出,不等捱回老寨子,七哥就不行了。
彌留之際,他的意識非常清醒,他直接指定了眼前這位兄弟,接任七排當家掌盤,并懇求玉面鼠等人,大力扶持七排的新當家。
盆珠腦一戰,七排同樣損失慘重。原先的三十余號弟兄,當場送命的就有十來個,跟隨虎哥和紅字頭撤走的有好幾個,回到山寨的,就只剩下五六名兄弟。這一次奔襲冷水坑,這位七當家將壓箱底的本錢都拿了出來,翻出積攢了不曉得多久的彈藥槍支,分發給麾下的孩兒兵和娘子隊,湊了個近五十人的隊伍,跟著嚷嚷,非去不可。
后面,玉面鼠和三哥等人,見了他的隊伍,一個個都良莠不齊,老弱病殘不少,于是就大加裁汰,最后,只留了九名兵丁,參加攻打冷水坑駱家。
兩天多前,寨子中就悄悄傳播著不少謠言,說今次從那冷水坑駱家,繳獲了那么多戰利品,但偏偏已經有人想獨吞…這話傳來傳去,自然也就傳到了玉面鼠盧浩耳里。
盧浩心里的那個苦呀,就別提了。
終于,在眼前的七當家慫恿下,八九名當家掌盤的終于按捺不住了,紛紛要求將從駱家打來的錢財物品,直接分了,大家落袋為安,那才心里踏實。
“為什么不分?大家伙說說,弟兄們拼死拼活,圖得是什么?現如今打來了錢糧器械,不分留著做什么?不分歸哪個保管?十六排么?各位哥哥,這可是大家的東西…”七當家繼續滔滔不絕地表演口才。
嘍啰們則站在威義堂大堂外嚷嚷,說這可是大家拼命換來的錢財,不是哪一個人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的。
眾人見玉面鼠不發一言,只在上首傻坐著,便紛紛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離譜。
“為什么不分?大家伙說說,弟兄們拼死拼活,圖得是什么?現如今打來了錢糧器械,不分留著做什么?不分歸哪個保管?十六排么?各位哥哥,這可是大家的東西…”七排當家阿哥,這時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發言了。反正他身邊茶幾上的茶碗,早已經不曉得換過多少回,原先的濃郁茶色,現下已是清淡如水。
“對呀,大家上山落草,想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銀。我就鬧不明白了,這一次打來的槍械錢糧,按說你們十六排人多勢眾,分得最多,可為什么,你就不給分呢?”
“對呀,玉掌盤,你倒是說句話呀?”
“我不管你們分不分,反正我們那一分,今天不管怎么的,都要拿給我。要不然,我都沒臉在弟兄們面前晃悠。都是山寨中的兄弟,憑什么有人吃香喝辣,我們就只能吃苦柬拌飯?虎哥現今不在寨子里,沒人為我們主持公道,我們就只好自己來主持了。”
“就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你說什么?”聽了末尾這句話,玉面鼠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他啪的一聲,拍案而起,目光炯炯,直射向這個口無遮攔的家伙,“老熊,你有種就再說一遍!”
“這、這可不是我說的…寨中兄弟都、都這么說。你要不信,你可以去問大伙呀!”這個被稱作老熊的家伙自知失言,臉色蒼白、結結巴巴地囁嚅道。
“玉掌盤,你也別不高興。我就問你,這冷水坑駱家,是大家打下來的,憑什么你將戰利品都收入你們威義堂的庫房?寨子里早有謠言,說你是想獨吞那批東西。到底是與不是,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那位首先發難的七掌盤當家,本來剛剛坐下,見這情形,便又站起身來,向七八步外的玉面鼠說道。
此言一出,威義堂內剎時間鴉雀無聲。
“…”玉面鼠緊盯著七當家,他臉上的怒意愈來愈熾,他心里忽然記起了前些日子向謝宇鉦請教時,謝宇鉦臉上的那種深重憂慮。
“嗯,五指攥成拳頭,先縮回來,然后打出去,才更有力。糾云寨這些年為什么總吃駱屠戶的虧?其實,就吃虧在這上面。幾百號人,大大小小十幾個掌盤當家,各不統屬,遇事推諉扯皮…?糾云寨實際上已經到了萬分危險的境地,只要稍有不慎,就是個萬劫不復。”
“謝先生,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呀?”
“佛渡有緣人,玉掌盤。辦法我這里倒有,就怕你不能用呀!”
“謝先生,你請說!”
“非常之時,須用非常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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