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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抓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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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宇鉦等人藏身在一片山坡的柑桔林子里,撥過柑桔樹的枝葉,久久眺望著山下。

  槍聲停歇后,暮色籠罩下的山川迅速恢復了寧靜,晚歸的鳥雀從曠野上空匆匆掠過,消失在山下村莊的裊裊的炊煙之中。

  經過觀察,謝宇鉦已經知道,民團分為兩撥人馬,分別包圍了兩處相距四五里遠的山頭。駁火已經暫時停止,他無從分辨哪一個山頭上的是紅字頭,哪一個山頭上的是糾云寨的人馬,還是兩批人馬已經完全混合,然后又在激烈的戰斗中被打散了?

  他決定抓一個俘虜,了解戰場情形。

  所以,他來到這兩個戰場的結合部,山下這個叫沙尾的村子,碰碰運氣。

  就在這時,從外面馳來兩隊騎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天色近晚,距離又有些遠,看不清人的面目。但當先的兩騎馬上坐著的,無疑是兩個官弁模樣的家伙,后面的隨從全都荷槍實彈。

  就見他們馳進村口,在一個農家小院前收韁,下了馬,被人引入了小院里。

  謝宇鉦本能地感覺到,這個沙尾村,來對了。

  他松開柑桔樹的枝葉,向附近的俏飛燕等人招了招手,返身蹲在樹下草稀疏處,兩人聚攏過來,全神貫注地望著他。

  “俏掌盤,你們都看到那兩隊騎兵了吧?”他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飛快地畫著。

  “看到了,看樣子是兩個頭兒。”俏飛燕認出他在畫山下這個村子的簡易地圖,那條稍粗的線,應該就是橫貫村中的大路,大路連接的一座小橋,被畫成帶拱的虛線。她也順手撿起一根枯枝兒,在地圖上空比劃著。

  盧清沒有說話,他見謝宇鉦手里的枯枝正向自己腳下畫過來,忙退開了一些,順手將礙手礙腳的一叢雜草拔掉。謝宇鉦一邊畫,一邊快速地述說著:

  “眼下敵人最少有三四千,我們山寨的人和紅字頭加起來,怕也不足四百人,現下被他們圍得死死地…而我們…我們身邊只有這幾個人,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別說救人,要是給發現了,連逃跑都可能逃不掉!”

  俏飛燕柳眉一擰,恨恨地道:“我們既然來了,就沒想過要跑…待會兒趁夜黑摸進去,大打一陣,引開靖衛團的,浩哥虎哥他們,就能趁機跑出來啦。”

  “那還不是白白送死么?”謝宇鉦用枯枝畫了一片小方塊,算是房屋,不以為然地瞥了她一眼,“這不正遂了駱屠戶的愿?一網打盡!斬草除根!”

  “那…,你說怎么辦?打,打不過,莫非…眼睜睜地看著虎哥他們被吃掉?當初結拜,可是發過誓同生共死的。”俏飛燕瞪了謝宇鉦一眼,氣鼓鼓地說道。

  謝宇鉦嘆了一口氣,加快速度畫著,眉頭皺起:“要我說,玉掌盤他們,就不該來蹚這趟渾水…飛蛾投火,投敵所好!”

  “你…”俏飛燕定定地看著謝宇鉦,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他的真實意圖來,過了一會兒,她臉上的神色忽地放松,一撇嘴,“哦,對了。我差點忘了。你謝先生可是南京大地方來的公子哥,跟我們也沒結拜過…”她那好看的嘴角浮上一抹譏嘲,“那這陣子,可實在是有勞你了。幫了我們山寨這么大一個忙!”說著,她轉向旁邊的盧清,“青兒,我們走,”將手中的枯枝甩掉地上,一擰腰肢站起身來,“我們自己的渾水,我們自己想辦法去蹚!”

  盧清臉上訕然,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倘佯,不知說什么好。

  “站住!”謝宇鉦沒有抬頭,仍繼續畫著。俏飛燕沒有動,也沒有哼聲,只靜靜地看著他畫圖。

  不一會兒,地圖就畫成了。他將手里的枯枝指向地圖里的村口處,在小橋附近點了點,“剛才那兩個打頭的,我賭他們是兩個官兒。現在,他們進這個小院子里去了,那院子里正在做飯。我想賭一賭…”他抬眼看了看跟前的姐弟倆,輕聲說,“賭一賭他們幾個團的指揮部,有沒有設在這個小院里。”

  “哪個是小院?這個么?”俏飛燕雖然仍氣鼓鼓地,但臉上開始多云轉晴,俯下身來,順著他手上的枯枝點看去,見他說得認真,她不由也凝神注視著地上的圖。然而,當她看到地圖上也就一個歪歪扭扭的方塊,方塊前一個隨意畫的半圈,又不由鄙夷地撇了撇嘴,“這是小院?魚,魚兒,你這畫的也太…,太…”

  謝宇鉦抬頭瞥了她一眼:“怎么?你有意見?”

  俏飛燕見他面色不善,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沒,哪敢有什么意見哪!我們…都還指望著謝先生的妙算神機呢…”

  “知道就好!妙算神機說不上,但這時節,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曉得不?別把人往外趕!”謝宇鉦從鼻孔里哼一聲,“俏掌盤,也虧你名滿羅霄,開山豎旗,這么大個人了,察顏觀色都不會!別打岔兒!”說著,低下頭去,繼續點著地圖上的那處小屋,“唔,不曉得你倆注意到沒有,剛才,這小院門口,還站了兩個迎接的人…嗯,剛才他們就站在這里…我覺得…他們應該也是兩個官兒。”

  “嗯,我也覺得像!”蹲在對面的盧清抬頭看了謝宇鉦一眼,然后又垂下視線,繼續看著那處地方。

  俏飛燕怔了怔,回想了一下,然后也連連點頭,表示贊同,然后著急地道:“魚兒,那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哎呀,你快說。”

  “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和盧清摸進村去,摸摸情況!”謝宇鉦一邊正色說道,一邊站起身來,將手上的枯枝遞給俏飛燕,“你跟兄弟們在這里,好好看看地圖,然后跟這村里的地形對照對照,最好把這村里的地形記在心里…”

  他走向幾步外,來到一大柑桔樹下的幾匹騾頭前,在騾背的柳藤簍里取出一件粗布褂子,然后三下五除二脫了身上長衫,換好衣服,將M1911和那柄烏茲匕首小心翼翼地別在皮帶上,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向盧清一擺下巴:

  “走罷,盧青兄弟。”

  盧清聞言一喜,蹦了起來,也像謝宇鉦一樣檢查了一下身上的槍支和短刀兒,然后跟謝宇鉦并肩就走。

  俏飛燕見他們頭也不回地走出柑桔林子,忽地笑了一下,但馬上就收起笑臉,連忙轉身撥開柑桔樹,往山下張望。

  黃昏已至,山下的村莊已有些朦朧,狗吠不時響起,偶爾也響起幾聲呼兒喚女的聲音,但整個村莊仍炊煙裊裊,一派詳和。

  謝宇鉦和盧青很快就走出柑桔林子,步下山坡,消失在一排茂密的板栗樹后,當他們再次出現在視野里時,謝宇鉦肩上竟然扛上了一小捆木柴,粗略看去,倒跟打柴晚歸的村民一般無二。

  俏飛燕全神貫注地盯著兩人背影,心里微微一笑:這魚兒,好好說話不行么…非得惹人生氣才舒坦,真是欠打…只是,他們能悄無聲息地抓到俘虜么?要是一進村就給民團的發現了,那可怎么辦?想到這兒,她猛地驚覺過來,連忙轉過頭,叫過散在附近的六七個兄弟,圍著地上的簡易地圖,仔細地向他們解說起來。

  天色很快就黑了,山下的村莊里開始亮起了寥寥的燈火,晚風送來飯菜的香氣。

  但謝宇鉦兩人總遲遲不見歸來。俏飛燕焦躁得不住地伸長頸子,往山下的村莊里張望,雙手把住腰間,將匣子槍掏出來,又別回去,如此反反復復,也不曉得做了多少遍。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一會兒。就在她忍不住要帶兄弟摸進村去時,山坡上忽然出現兩個模糊的人影,她什么也顧不得了,飛快地奔出柑桔林子去迎接。

  距離越來越近了,俏飛燕發現大步走上山坡的兩個身影有些怪,走路的姿勢也跟謝宇鉦和盧清不同,吃了一驚,嗖的抽出了匣子槍,同時整顆心咚地一聲,似乎沉到了很沉很沉的水里,整個人都僵住了。

  但兩個急沖沖的身影,似乎認出了她,向他打了一個手勢,俏飛燕從那動作里,認出了那是謝宇鉦慣常做的動作,心頭陡然松了一口氣,好像又重新活過來了一般。

  這時,兩人更近了,凝神一看,她才知道他們扛著一捆掙扎不已的活物。

  她迅即明白——那是一個俘虜!

  她快跑幾步,慌里慌張地迎上去,手忙腳亂地幫忙。

  審問非常順利。

  那個俘虜的剛被放下,盧清取出堵在他嘴里的一大團稻草,他就噗通一聲跪倒,哀聲求起饒來。

  然后,就變成了竹筒倒豆子,有問必答,答得又爽快又利索。

  原來,南京國府來的那個袁特派員,倒還真打算將指揮部設在山下的村子,居中調度兩個小戰場的作戰事宜。但駱屠戶只顧著率領龍泉靖衛團,在炎攸團防局的協助下,百計攻打包圍圈里的糾云寨人馬,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袁特派員只好讓譚楚率了一個小隊,駐在這村子里,以聯絡兩個小戰場。

  現在,包括袁特派員在內的幾個官兒,正在村口那戶農夫人家里一邊吃飯,一邊談笑風生。

  最重要的是,隨身衛隊只有三個班,約三十人。

  這個俘虜,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剛喝了小半斤農夫家里釀制的黃酒,有些尿急,便到后園外的菜地里小解,被伏在那兒的謝宇鉦和盧清逮個正著。

  審問完畢,眾人無不大喜。

  謝宇鉦立即發出檢查武器,準備作戰的命令。俏飛燕從騾背的竹簍里掏出了幾支花機關和英七七,一一分發下去。忽然發現幾步外的謝宇鉦正揪著盧清,狠狠地推搡著,推得盧清連連后退。

  她一下子花容失色,連忙奔過去,解開他倆,慌里慌張地輕叱“干什么,你們?快放手!”薄黯里謝宇鉦的臉色相當難看,怒氣沖沖,自相識以來,俏飛燕還沒有見過他這樣,她本能地知道,肯定是盧清做錯事了,她一邊以身體隔在兩人中間,一邊轉向盧清:“清兒,你做什么了?”

  盧清低著頭,沒有回答。

  她瞪了他一眼,轉過頭,面向謝宇鉦,把著他的手,小聲地嗔怨:“魚兒,到底怎么回事?…青,青兒他還是個孩子…”

  “孩子?”謝宇鉦低沉的聲音響起,“你做姐姐的看看罷…”說著,他向旁邊幾步外的地下一努嘴。

  俏飛燕順著看去,就見地上那個俘虜像一團破布一樣趴在地上,整個人劇烈地抽搐著,喉嚨里發出咔咔的冒氣泡聲音。

  她一下子明白過來,轉頭嗔怪地瞥了瞥身后的盧清,嘆了一口氣,轉過身攬著謝宇鉦,拖開了一些,輕聲細氣地懇求道:“好了,這是青兒做的不對!你早說過…不得隨便傷害俘虜的…,這事也怪我,唉,我、我保證…保證不會有下次,你別生氣了,啊?”

  謝宇鉦定定地瞪了她一會兒,重重哼了一聲:“再有下次,別怪我不當他是個孩子!”甩開她的手,轉身走向幾步外的七八名兄弟。

  謝宇鉦甩手之間,用的力氣頗大。俏飛燕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不由得臉上訕然,心里又是焦急又是羞愧。雖然知道這事兒是盧清做得不對,謝宇鉦昨兒就嚴重警告過姐弟倆,按說不應該再犯這種錯誤,至少不應該在他面前再犯。山寨里的規矩,就是犯錯了就要受罰。就像前些日子打冷水坑那天夜里,她不得不自己揚起匕首,扎了自己一刀一樣。

  人在江湖,沒規矩不成方圓。這從來都是天經地義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似乎感覺到了他猛然甩手之際的嫌棄意味,今兒她心里頭陡然涌上一陣難言的委屈,酸楚像潮水一樣忽嘩一聲漫上眼眸,淚珠幾要奪眶而出。

  但謝宇鉦渾然無覺,只見他自顧自地走到那七八名兄弟身前,一一檢查著他們身上的武器準備情況。替這個掖掖腰間的手雷,替那個整理一下武器的背帶,一邊小聲交待著待會兒沖進村里后,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項。

  身后的盧清也不吭聲,俏飛燕深知自己這個弟弟跟山寨中的大多數兄弟一樣,沾了一身逞蠻斗狠的習氣,要想一下子改正過來,又談何容易?

  轉眼之間,謝宇鉦已檢查完畢,連看都不向這邊看一眼,就領著那七八個兄弟,輕捷地邁動步子,順著山坡,疾步奔向燈火寥落的村莊。

  望著在朦朧得黯色里,走在最前頭的那個干練身影,俏飛燕突然感到有一堵無形的墻橫亙在兩人之間,她心里一下子像被抽空了血似的,遽然地慌張起來。

  這當兒,身邊的盧清趨近她身邊,小聲提醒:“走呀,姐。謝指揮他們都走了。我們也快跟上。”他似乎察覺到她的異樣,垂下頭,訥訥地嘟囔道:“走吧,姐…我曉得了,以、以后…我不惹謝指揮生氣了。”

  盧清一邊說,一邊扯著她的衣袖,輕輕搖晃,就像以前他做錯了事挨罵時一模一樣。他…其實還是個孩子。

  也就到了這時,俏飛燕才突然發現,眼前的孩子,身板兒雖還有些單薄,但身量卻跟自己一般高了。

  她突然嫣然一笑,幾顆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大顆大顆地滾出,順著珍珠般的面頰滾滾掉落。她飛快地抬起衣袖揩了揩,一拽眼前的半大孩子:“走,快跟上…大城市里來的,又怎么樣?我們姐弟幾個,還比誰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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